如此想来,那陈老五不但是背信弃义之徒,更是毫无眼界的短见之徒。 不过,这些事情都如过眼云烟了。 眼下,珠儿虽然走上了歧途,但他尚年轻,又没犯下什么大过错,还有机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蕖香叹了口气,对着打着饱嗝的珠儿问道:“珠儿,阿娘临死前,说让你进学堂,当个读书人。如今你虽当不了读书人,却也不该做这偷鸡摸狗的行当。阿娘若是有在天之灵,她该如何伤心!” 听了蕖香的这番话,珠儿垂着头,呐呐地说道:“阿娘长什么样,我早就忘了……我只记得从小都是阿姐你照顾我的。” 蕖香叹了口气,的确如此。阿娘离世时,珠儿还小,不记得阿娘也怨不得他。 她问:“既如此,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珠儿抬起头,冲着蕖香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我既找到了阿姐,以后就不愁了。阿姐,你会要照顾我的吧?” 看着冲着她笑嘻嘻的珠儿,蕖香一噎,说不出话来。 她本想说,自她被卖到女儿河后,便与陈家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了。况且她眼下在楚云阁讨生活,已是泥菩萨过海,自身难保,如何还能照顾他? 可是她看着长得和阿娘李素珍颇为相像的珠儿,却说不出这话来。 珠儿,是阿娘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她也曾将他视为亲弟弟照顾的。 她眼下虽然自身难保,却也愿意拼尽全力,拉扯这个弟弟一把。 蕖香对着珠儿语重心长地说道:“珠儿,我不瞒你,我的处境也很艰难,虽然眼下饿不死,指不定哪一天就被卖了。你需得自立,养活自己。” 珠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低着头,木讷地说道:“我身上一文钱都没了,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夜里只能在桥洞底下睡觉,我如何自立……” 蕖香听罢,掏出了藏在怀中的钱袋子,从中挑了一块约摸有一两银子的碎银子,递到了珠儿手中,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我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你拿着这钱,去虾子巷赁个房子住,那里的房钱便宜,而且离码头又近。码头有招小工的,要帮着货船搬运东西,虽然辛苦些,一日也能赚百十文钱,你去那里寻个机会吧。” 珠儿见蕖香给他银子,便欢天喜地地收下了,笑道:“多谢阿姐!我就知道,阿姐是这世上最疼我的人!” 蕖香又嘱咐他了一番,万事切莫和要起争执,少说话,多做事。又告诉他自己如今在楚云阁,每日夜间会到河边浣洗衣裳,若有难处,便来找他。 珠儿捣蒜般点头,一一都应下了。 蕖香也总算放心了。 …… 谁知七日后,珠儿便找上蕖香,说自己的银子都花完了,眼下又吃不上饭了。 彼时蕖香正在河边洗衣裳,听了这话,吃了一惊,放下手中的棒槌问道:“你如何将钱都花光了?我不是嘱咐你,去码头上当小工吗?那里虽不管住,却是管吃的,你如何又吃不上饭?” 珠儿挠了挠头,嘻嘻笑道:“阿姐,码头上的活太累了,我年纪轻,力气小,干不来。你看,我搬了三天东西,手都磨出血泡来了,得亏买了药膏涂了,这才好了。” 蕖香瞧了他的那双手,的的确确是抹了许多药膏。 她沉默不语,又掏出钱袋子,从里面摸出了一块一两的碎银子,交给珠儿,正色说道:“你既做不了那苦活,不若学个行当,以后也好养活自己。我听闻城东的薛太医医馆正缺一个捣药的小徒,你拿着这钱,买两身干净衣裳,再包一包果子送去,央求人家收下你当徒弟。你在那里,也多学学药理,以后攒下本钱,开个生药铺子,也是好的。” 珠儿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对着蕖香又是作揖又是鞠躬,满口应道:“多谢阿姐!阿姐放心,我一定会照着阿姐的话去做的!” 蕖香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的珠儿,心中暗中祈祷,愿这次可不要再出什么岔子了。 谁知没过七日,这珠儿又来了。 他向蕖香哭诉,那薛太医虽然收下他当捣药的小徒弟,可铺子里有一个大徒弟看他不顺眼,总是处处给他穿小鞋,不但抢走了他的工钱,更栽赃他偷了店里的药材往外头去卖。薛太医信了大徒弟的话,便将他又赶了出去。 眼下他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又吃不上饭了。 蕖香听了这话,沉默了许久。 她死死盯着眼前痛哭流涕的珠儿,冷冷地问道:“珠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阿姐,千真万切!我怎敢欺骗阿姐呢!”珠儿泪眼汪汪地看着蕖香,对天发誓。 蕖香叹了口气,又从钱袋子掏出一块银子,板着面孔对珠儿说道:“珠儿,这是阿姐最后的一块银子了。这也是你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你既不想当苦劳力,又不愿学门手艺,那你就去拿着这钱,做个小买卖,每日挑着担子,在金陵城内卖些柴炭、熟水,豆儿、瓜子儿,也过了日子了。” 珠儿接过银子,喜滋滋地说道:“阿姐放心,我明日就去买条扁担做小生意。” 望着珠儿离去的背影,蕖香摇摇头,叹了口气。 不出她所料,没出几日,珠儿又来了。 无外乎说是自己做小本买卖,结果被地头蛇盯上,将自己进来的货物,连通扁担,一同都抢了去,他又落得身无分文,吃不上饭的地步了。 珠儿抹着眼泪哭诉道:“阿姐,你再帮我一次吧,求求你了阿姐。” 蕖香冷眼瞧着,从怀中掏出了钱袋子,一股脑地将里面的前全都倒了出来,可连续三次给了珠儿银子,已经都掏空了,眼下只能倒出百十文钱来。 “珠儿,这些就是我全部的钱了。” 珠儿见了,眼中虽有些失望,却也将掉落在地上的文钱全都拾了起来,嘻嘻笑道:“阿姐放心,我这次一定省着花。” “呵,省着花?这些钱,够你摇几把骰子的?”蕖香嘲笑地问道。 听到这话,珠儿脸上的笑容一僵,缩着脖子怯懦地说道:“阿姐你原来都知道了……” 蕖香冷言冷语道:“对,你干的事我全知道。你压根就没去码头干苦力,也没去薛太医那里当学徒,也没打算做个小本生意,你每每从我这里拿了钱,就立刻跑到城西的赌场去赌钱,我说的对不对?” 蕖香早就对珠儿起了疑心。 老老实实过日子,一两银子不会花的如此之快。 她稍稍一打听,便知珠儿拿着她的银子,到底做了什么勾当。 “阿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实在是忍不住,就想玩一把……待我回过神来,钱都已经输光了。”珠儿嚎啕大哭道,陈老五活着时,经常在家里聚赌,一来二去,珠儿也染上了这恶习,家里的钱财,连带着蕖香的压箱底的钱,都是如此败光的。 “你赌钱时只图一时痛快,你可想过,没了钱,以后你该如何过活?”蕖香叹了口气。 只见珠儿抹了眼泪,嗤的一笑,颇为天真地说道:“我来了金陵城这些日子,也打听过了。我若真到了吃不上的饭的那一天,我便去兔儿巷当小倌——” “啪”的一声,珠儿的脸上挨了蕖香狠狠的一巴掌。 珠儿又想哭时,却对上了蕖香那极为愤怒、想要吃人的眼神,心中一怵,便将眼泪去又忍了回去。 蕖香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好偷,好赌,好吃懒做,这些我都能忍!却不能忍这一点!我真是没想到,你自轻自贱到这种地步,我呸——!” 蕖香朝着他狠狠啐了一口,“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弟弟!阿娘也从来没有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儿子!” “这些钱,就都给你!我只当救了一条不知廉耻的狗!从此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说罢,蕖香就怒气朝天地走了。 珠儿愣在原地,娘死了,爹死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阿姐,阿姐也不要他了? ----
第54章 劝君莫惜金缕衣(2) ===== 暮春时节,花色渐褪春将暮,女儿河畔流水绿萦,落红纷纷。 金陵城人皆都去往郊外赏春游玩,画春楼上,今日不是开坛讲授之日,却从楼上隐隐约约传来了笛声,还有踏步之声。 忽然,笛声却戛然而止。 “蕖香,你怎地又走神了?” 苏昆生听了下来,用手中的萧,敲了一下蕖香的脑袋。 蕖香捂着脑门“哎唷”一声,这才回过神来,面有歉意地说道:“苏先生,对不起,我再重新跳一遍。” 原来,自蕖香那日向苏昆生老老实实地唱过一回歌后,苏昆生便让她每旬单独来两次,独自演习一曲新曲,名为《凤来舞》。 这首《凤来舞》,与别的歌舞大不相同,它不是什么歌曲,而是一支剑曲。演习之人,所舞时用的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也不是什么扇子,而是一柄寒光粼粼的剑! 蕖香第一次接触到这首剑曲,虽只是残曲,既惊讶于这首剑曲雄浑气势,也自感这首剑曲和苏先生以往所做清丽婉约的曲调大不相同,便好奇地问过苏昆生,这首曲子为何人所作。 苏昆生只是淡淡一笑,面上有缅怀之色,抚着胡须说道:“此曲是一位故人所作。” …… 听苏先生说,他曾亲眼看到过这位故人跳过这首《凤来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比之寻常舞曲,更多了几分“凤凰非梧桐不栖”的不凡气概。 只可惜,那位故人只跳过一次,便再也没跳过了。此后世事变迁,那位故人不幸早逝,这一曲《凤来舞》就失传了。 虽然苏昆生并未说那位故人的名字,但不知为何,蕖香总觉得,苏先生口中的那位故人,一定是一位女子。 如今,苏昆生只是凭借着记忆,让蕖香重现这一曲《凤来舞》,曲谱、舞步来来回回改变,至今也没个定数。 再加上这一曲《凤来舞》难度颇大,又需舞剑,蕖香演习了半月之久,却还是十分生疏。 这日练习许久,蕖香舞剑舞的手腕翻得直酸,可她还是要坚持继续练下去。 苏昆生却喊住她,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也乏了,你也歇一歇。蕖香,三心二意可是练不好此曲的,你近来,可有心事?” 蕖香紧锁眉头,点了点头。 自莺莺姐姐离去后,无人照拂,蕖香的日子本就不好过了。 加之近来凤妈妈一病不起,整日卧床。楚云阁一干大小事项,都由绿柳掌管,她就更苦了。 绿柳明里暗里作践她不说,甚至动去了想要将她趁着凤妈妈糊涂不醒事的时候,将她发卖到最下贱的窠子里去的心思。 幸亏苏先生出面,点名指姓地说要蕖香继续跟他学唱,这才打消了绿柳偷偷发卖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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