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应该?” 李青芝心中好奇,大人是县尉,参加上峰的酒宴不应该是常有的事吗? 惊蛰一边领着她走,一边耐心解释道:“你不知道,郎君一向最是厌烦这等无谓的交际应酬,尤其是刘县令家,总想着巴结奉承我家郎君,郎君平素都是直接拒了的,这回竟去了,绝对有猫腻……” 惊蛰碎碎念着,丝毫没有注意到身侧少女迷惑的眉眼。 东家不过一九品县尉,县令巴结奉承什么? 莫非是图东家的钱? 想起匣子里那壮观的飞钱银两,李青芝半知半懂地猜测着。 东家似乎也只有钱让他们觊觎了,想想出来当县尉都能随身带那么多银钱,家中定然是万贯家财吧。 刘宅也在衙门街,因而李青芝与惊蛰行了半条街后到了刘宅前。 隔着门,李青芝都能听到里面宴饮欢闹的声音。 …… 范凌此刻心情差到想要当场骂人,但多年来的涵养让他将每每要出口的话拦了下来。 范凌怎么也没想到,刘县令居然扯谎将他诱骗过来,说家里发生了命案,让他过来处理。 在扶风县这等小地方,命案是极少的,范凌一听,马不停蹄地就赶去了。 谁知到了地点,径直就入了酒宴,满堂宾客,县令又是满脸赔笑过来说好话,范凌只能忍着被诱骗的怒意暂时坐下了。 罢了,坐一会便走。 心里如此想着,范凌闭目沉神,偶尔理会一下周围过来搭话敬酒的乡绅员外,神色仍旧不甚热络。 不过那些人也不会太在意,毕竟眼前的人来自上京高门,是他们这种一县乡绅完全得罪不起的存在。 无所事事之下,范凌一口接一口地饮着酒。 宴席中央,舞姬衣着清凉,腰似水蛇一般在宾客眼前扭来扭去,臂上的彩色的纱绫随着夜风飞扬勾缠,异常的热火。 两侧还有抱着各色乐器的乐妓,皆是妙龄姣好的娘子。 在刘县令的的眼神示意下,其中一个抱着琵琶,也是乐妓中最为美貌的娘子从人群中站起,羞答答地凑到了那一直淡漠饮酒的年轻郎君跟前,水蛇一般的玉臂就要缠上来替范凌斟酒。 “奴家为范郎君斟酒~” 远远便嗅到一股浓重的香粉味袭来,范凌本以为是那些舞姬舞动时带来的,然余光忽地瞥见了一抹艳丽裙裾,范凌当即侧开了身子,没让那女子的手臂蹭到自己的衣袍。 “不用,走开。” 范凌素来不喜酒宴上的歌姬舞姬近身,眼看着这个陌生乐妓过来,范凌下意识就蹙起了眉头,冷声斥道。 若是往昔,只待范凌摆出这副生人勿近的冷漠姿态,那些抱着攀附之心的胆怯女子便老老实实退了,但今日的乐妓就如同没听到一样,仍旧大着胆子上前。 “范郎君勿恼,是县令大人叫奴家来的,奴家什么也不干,只为郎君斟酒……” 被范凌漠然相拒,怀玉本也是惴惴不安的,但想起刘县令对她的私下告诫,怀玉心中动心不已。 若是依着县令大人的法子,她哄住了人,将人灌醉,今夜自己便能借着这位上京来的贵人摆脱了乐妓的身份,就算是当个妾,也是她以往不敢肖想的花团锦簇。 县令大人可是跟她透底了这位范郎君的身份,尚书府的嫡长公子,她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 念此,怀玉媚态频频,甚至逾矩地将范字都省去了,好似她是什么范凌的亲近之人。 范凌彻底动了火气,重重将酒盏放下,眼眸冷若寒霜。 “滚。” 这话语倒是不重,甚至还有些轻飘飘的,但其中蕴含的怒意却让怀玉仅剩的一点勇气烟消云散。 “郎君……” 犹不死心,怀玉怯怯地低唤了一声,瞧着可怜兮兮的。 怀玉生得俏丽而妩媚,是这群官妓中姿容最为出挑的一个,要不然也不会被刘县令挑中来服侍范凌。 此番又是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媚姿态,若是换了旁的男子,早就将人揽进坏好好疼惜一番了。 可这人是范凌,他只会觉得像惹了苍蝇一般,语气裹挟着冷厉。 “若是不会说话就永远别说了……” 被这乐妓的刻意亲昵整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范凌短短一句话说起来活像个阎王。 怀玉被那张不满寒霜的玉面吓得浑身一颤,哆嗦着起身跑走了。 这个福气她实在是不敢接,太吓人了。 见那乐妓终于不再纠缠自己,范凌再度饮下一盏酒,放下酒盏便打算悄无声息离开。 这时,衙门的新任主簿张由举盏走了过来,白胖的面上满是温和谦逊。 范凌对这个新任主簿的印象还算不错,是个与人为善干实事的做派。 因而张主簿过来敬酒,范凌不好冷落,举盏敬了回去。 浅浅说了几句,张由正要走,却被不知想到了什么的范凌给叫住了。 “听说张大人不是陈州本地人,可是来自沧州?” 初听几句还没有什么感觉,今夜一番闲叙,却是偶然勾起了范凌某些记忆。 这个张由,腔调中所带的痕迹虽淡,但也让他想起了家中小丫鬟口音中的痕迹。 若这个张由也是沧州来的,定然了解些当地的风俗意趣,他不妨问问。 抱着期待的心情,范凌却看见张由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怔然。 “范郎君何出此言?虽然沧州临近魏地,口音也带着些相似,但在下并不是沧州来的,在下祖籍魏州,自小也是在那长大的,父母亡故后,娶了个陈州的妻子,便扎根在了这边。” 纵然张由没有什么攀附权贵的心思,然见范郎君主动与他攀谈,张由也乐得回应,笑呵呵地答道。 “魏地?” 范凌神色顿了顿,重复跟了一句。 如今有了魏王那一桩事,魏地变成了一个大雍百姓心中一个比较敏感的词,见范凌发怔,张由还以为自己不当说,刚想开口,便听见范凌复而追问的话语。 “阁下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 张由不知这位范郎君为何这般计较他的来处,但还是老实答了。 夜色给酒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也让张由看不大清范凌的神色,只觉得他好似在思索些什么。 不远处,刘县令看着铩羽而归的怀玉,神色失望地摇了摇头,带着几个乡绅富户径直走过来,似要攀谈。 恰好也在此刻,刘县令家的家丁也匆匆忙忙进来禀报,说是县尉大人家的随侍找来了,说是家中爱驹病了,请他回去。 范凌一听,眸光一闪,眼底带着笑便告辞了,这让一句还没说上的刘县令面上有些郁闷。 心里多半觉得爱驹生病了是个十足的借口,偏生他又拆穿不了,只能任由着人走了。 好不容易将人诓来了,又没留住,一群人在后面唉声叹气的。 夜风吹散了范凌身上的酒气,让他的头脑也暂时清明了许多。 本以为只是惊蛰一人过来,然借着他屋里那盏琉璃莲花灯,范凌看清了少女袅娜聘婷的身影。 夜风微微作怪,掀动少女轻如薄烟的裙角,不时在范凌心尖刮蹭,让他心房震颤。 情愫驱使着他,范凌大步流星地朝人走去,径直略过了正准备向他问安的惊蛰,轻声对着正巧笑嫣然的小娘子道:“怎么也跟来了,累不累?” 许是夜风很轻柔,衬得少年的声音也沁着柔意,让人思绪泛着淡淡的酥意。 往昔瞧着跟他走在九里香街上都冒汗的少女,如今这般奔过来找他,应该累着了吧? 夜色寂寥,但映着家家户户和商贩的灯火,也不ʟᴇxɪ算晦暗。 远远瞧见身姿俊挺的少年郎脚步飞扬地走过来,李青芝唇畔也染了几许笑意。 “不累的,夜里不那么热。” 听到东家关心的话语,李青芝心口暖暖的,有种在家对着世子阿兄的感觉。 “那便好。” 少女皎洁如月的小脸在灯火辉映下忽明忽暗,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范凌心头有些荡漾,大抵是那酒的后劲上来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难以收回黏在那张小脸上的目光。 “大人,你看什么呢?” 直到李青芝察觉到东家过于持久的注视,诧异地嘀咕了一句,范凌才恍然间回神。 最后一眼,范凌看见少女面颊上似乎泛起了淡淡的红晕,看起来就像她最爱吃的桃子,很是可爱。 “没什么,回吧。” 抑住心头掀起的波澜,范凌嗓音微哑地应了一声。 李青芝提着灯笼,扭头就要走,手中琉璃灯却很自然地被人扯了过去。 李青芝循着看过去,灯影摇晃间,少年笑得一脸粲然道:“我来吧。” 李青芝本想再表明一番自己做丫鬟的立场,将灯笼提回来,但眨眼间就看见人长腿一迈走了,李青芝无奈,忙提着裙子跟上去。 “大人等等我……” 此时,目睹了全部且从头到位被他家郎君忘记的惊蛰揣着手,满面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对少年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自己无比的多余,多余到郎君都不记得他。 最后,还是李青芝走了几步路察觉到惊蛰还没有跟上来,回头招呼了他一句。 惊蛰含泪跟上。 到桂花巷小院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院中四下寂静,连蝉鸣也没了。 范凌在酒宴上多少吃了些,又饮了一肚子酒,便没了再用饭的胃口。 既如此,李青芝便将饭菜端到自己屋里开开心心地用了。 经过主屋的时候,东家尚站在门口没进去,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她端着饭菜进了东厢房,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许是今日的饭菜在锅里温了许久的缘故,没有刚出锅时的脆嫩可口,但钱娘子的手艺摆在这,李青芝还是觉得十分美味。 吃饱喝足后,李青芝将残羹剩饭安放到厨房,路过主屋瞧见里头明灭的灯火,想起东家是饮了许多酒回来的,怕是如今还未解酒。 家中没有解酒汤,李青芝思索了一会,觉得茶水似乎也可以代替,便鼓起勇气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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