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才安了心,端着刚从蒸笼里取出来的青玉糕,便要往正屋的方向走去。 小厨房与正屋之间只相隔着一排朝东的厢屋,廊道走到底便能觑见正屋里映出来的点点光亮。 绮梦担心苏婉宁食欲不佳后会伤了自己的身子,便变着花样给她做糕点。这淋了梅酱的青玉糕最是酥软好克化,夜里用多了也不会积食。 她嘴角扬着笑,眼瞧着离正屋的光亮越来越近,那颗惴惴不安的心也渐渐地落了地。 绮梦想,她其实也不必这般杯弓蛇影。 许湛是个风流成性的混不吝、风月场里的常胜将军,见识过多少貌美妖娆的娇媚魁娘,只怕转眼间就把她这个出身卑微的丫鬟扔在脑后了。 只要再等上半个月,夫人便会销了她的卖身契。往后她就不再是奴才,清清白白地嫁给元宝为妻。 忆起那人的温柔敦厚,绮梦的脸颊处便如腾云偎霞般染起些嫣红。 她怀着跃然的喜色走进正屋,被寒夜笼罩着的身子也触及到了泛着暖意的正屋烛火,就在这一刹那。 明澄澄的烛火里却走来个暗红色绣金底长衫的男子。 来人有一双涌动着冷厉的黑眸,此刻正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吐信一般饶有兴致地注视着绮梦,只是几个眸色的交锋,便仿佛要把绮梦拆吞入腹一般。 绮梦骤然被吓得脸色惨白,手里松了力,白玉碟盘上的青玉糕尽数砸在了地砖之上。 “二爷。”她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嗓音薄弱如濒死的小鸟,字字句句都裹满了恐惧。 许湛勾唇一笑,嘴角扬起一抹戏谑:“起先我还不信,原来你真在躲我。” 绮梦猛地回过了身,立时弯下膝盖跪了下去,并不住地磕头道:“二爷明鉴,这些事与夫人没有半分关系,都是奴婢自己躲懒,不愿意去正屋当差。” 这点声响惊醒了内寝里的苏婉宁,她此时尚未显怀,便披着墨狐皮大氅往外间走来。 她是如此聪慧的人,只瞧见了许湛跟前跪着落泪的绮梦,便知晓许湛这两日的守株待兔有了成效。 苏婉宁默默叹息一声,只怨怪着自己还不够小心,没有寻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起绮梦来。 “哟,我这贤惠的正妻也来了。”许湛回身,觑见被丫鬟搀扶着的苏婉宁后,嘴角戏谑的笑意愈发深邃几分。 苏婉宁听出了他话语里的讽刺意味,却是面色淡然地走到了许湛跟前,略福了福身后便道:“二爷,绮梦已许了人了。” 许是孕中不适的缘故,她是懒怠再与许湛动这些嘴皮子上的功夫,便直言不讳地说道。 可许湛既起了怀疑的心思,往昔不在意的事也被他纳进了心间。 譬如苏婉宁为何在与他说话时没有半分妻子对丈夫的尊敬之意,又比如说他想收用绮梦,这一对主仆为何死咬着不肯松手?且绮梦这等出身低微的丫鬟,为何也敢对他避如蛇蝎?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认定了是苏婉宁瞧不起他。 “二爷。”苏婉宁仍是面色不改地重复了一遍:“绮梦已许了礼哥儿身边的小厮,婚事在即,您……” “什么狗屁婚事。” 许湛俨然是在竭力压抑胸前内的怒意,可苏婉宁的轻视实在是令他太过气愤,他非克己复礼的君子,如何能克制住滔天汹涌的怒? “不过是个破落户家出身的婢女,爷瞧得上这贱婢,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还敢在这儿给我玩心眼子,你当我许湛是什么?” 松云苑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湛的嘶吼质问声直冲云霄,将守在院门口的嬷嬷都吓了一大跳。 成婚以来,许湛似乎是头一次这般怒吼着苏婉宁。此刻他横眉竖目,被怒意驱使的发冠倒立,整个人张牙舞爪得仿佛罗刹恶鬼一般。 月牙与丹寇生怕许湛会对苏婉宁动手,两人立刻相视一眼,皆做好了要死死护住苏婉宁的打算。 绮梦也被许湛阴森可怖的脸色吓得发起抖来,可比起心内的惧意,她更怕苏婉宁会为了她而与许湛闹得水火不容。 夫人在镇国公府里已活的这般艰难,若是再与夫君离了心,往后这漫漫的后半生又该如何挺熬过去? 所以绮梦便声泪俱下地朝许湛磕了个头,只说:“二爷息怒,奴婢蒲柳之姿,是怕玷污了二爷才不敢应下这事,如今奴婢都想明白了,能伺候二爷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气。” 月牙和丹寇都不忍地别开了眸光,她二人与绮梦情同姐妹,自然知晓她心里是一点也不愿意给许湛做通房丫鬟。 可此时她们主仆已是进退两难。若绮梦不肯应承下来,二爷因此怨恨上了夫人,往后的日子才是难上加难。 丫鬟的命值几个钱。 更何况夫人待她们这般好,即便她们牺牲了自己的后半生,又算得了面色呢? 许湛仍在盛怒之中,可他听见了绮梦的这一番话,心里的怒意也消下去了些。许是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惹人惦记,绮梦越是不愿意伺候她,他就偏要收用绮梦。 她不想? 他偏要在床榻上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绮梦。”苏婉宁冷喝一声,先偏头与月牙说:“你把绮梦扶起来,即刻套了马车送她回安平王府。” 自她嫁给许湛以来,似乎总是一副贤淑端庄、温婉和顺的模样,即便面对许湛的风流和邹氏的刁难,她也能泰然处之,如没有脾性的泥人般收起心内的所有棱角。 苏婉宁险些忘了,自己在闺阁里时也是个憧憬着能嫁个顶天立地、敬她爱她夫君的人。 如今她在镇国公府里做着傀儡般的世子夫人,一日日地淡忘着自己的心志,对一切的不平与不忿都视而不见,如今甚至连身边亲如姐妹的丫鬟都护不住。 这样的苦闷,这样的权势,这样的世家冢妇。 是她云英未嫁时一心期盼着的吗? 苏婉宁知晓绮梦与元宝两情相悦,绮梦虽嘴上不说,可这些时日总是偷偷地在寮房里给元宝绣鞋袜和外衫,俨然是全心全意地盼望着嫁给他为妻。 “爷说我们安平王府是破落户,妾身也是破落户家出身的女子,原也是没有资格伺候二爷的。”苏婉宁自嘲一笑。 因见月牙和绮梦都不肯动作,苏婉宁便要自己进内寝去收拾嫁妆箱笼,意欲回娘家安平王府住上几日。 她嘴里冒出的每一句话,以退为进的所有动作,都是在逼迫着许湛。 要么放绮梦去安平王府嫁人,要么她怀着肚子里的孩子去娘家,干脆便让外人知晓他们夫妻大吵了一架。 许湛心里辨得明白,愈发能笃定苏婉宁是一点都不把他这个夫君放在眼里,否则为何还会有威胁的手段来逼他就范? 他又岂是个会被女人逼迫得跪地求饶之人? 此刻,许湛心里的怒火骤然烧到了顶峰,丫鬟婆子们还来不及劝架时,许湛的狠话已然出了口:“你们主仆演得一手好戏。爷没工夫和你们装腔作势,要么今夜爷就把绮梦收房,要么你们一起滚出镇国公府。” * 翌日天明。 秦氏的病好转了之后,便写信回了自己的娘家,让兄长家将膝下的嫡女秦妙音送来梁国公府。 秦家三代同进士,秦老爷子更是两朝帝师。文官清流中,秦家向来是领军人物。 “从前有公主和县主在旁捣乱,我总是不敢把妙音扯进来。如今也是没了法子,只能让他们亲上加亲了。”秦氏与心腹嬷嬷道。 嬷嬷们都是出自秦家的陪房,对秦妙音自然只有赞不绝口的道理。 况且心腹嬷嬷已从秦氏和徐怀安的龃龉里觑见了些隐秘,她们惊讶于光风霁月的世子爷竟会对密友之妻起了意,后怕之余也盼着秦氏早日为徐怀安定下婚事。 “音姐儿生的端庄大方,做事也进退有度。听家里的婆子们说,音姐儿执掌中馈这两年将秦家管的滴水不漏,可见她足以能担起我们梁国公府这个重担。”嬷嬷们顺着秦氏的话道。 秦氏愈发满意,便点了点头说:“还有一点,音姐儿眉眼里和那个苏氏有三四分相像。就看在这一点上,慎之也会点头的。” 她这话一砸下来,嬷嬷们倒是没了主意,只端了茶盏递到了秦氏跟前,笑着问:“夫人这话是何意,奴婢们驽钝,实是听不明白。” 秦氏笑着拿团扇点了点那嬷嬷的手,只说:“慎之面上总是一副光明磊落,如松如柏的清雅模样,可这孩子分明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难道你忘了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雪儿兔。一边要端了君子外衣,一边又对那苏氏寤寐盼求。这才是真正的慎之。” 知子莫若母,正因为秦氏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所以舍不得看儿子因爱而不得而消沉落寞。 若苏氏是个未嫁的小娘子,或她只是与许湛定了亲,尚未嫁去镇国公府。秦氏也定会使出手段来帮自己的儿子如愿。 可惜……可惜。 “慎之定然想得明白,横竖都是要娶个女子进门相守一生。他心爱的那个已嫁了人,若是能寻个与苏氏有几分相像的,也能慰藉一番自己的心。” 秦氏幽幽开口道。 两日后,秦家大小姐秦妙音如约赶赴梁国公府。 当日正逢徐怀安休沐,秦氏便笑着让他们表兄妹见了礼,并提起了小时候的趣事来拉拢两人之间的情谊。 秦妙音对徐怀安虽没有多少男女之情。可她知晓自己这位仙人般的表兄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就为了他娶妻一事,也不知闹出了多少风波来。 她若是能嫁来梁国公府,其一是亲上加亲,其二是姑母和善,不会像其余的贵妇人一般死命地磋磨着儿媳,其三是徐怀安模样品性俱佳,远胜其余的世家纨绔。 这桩婚事,她心里极满意,望向徐怀安的盈盈眸光里便染上了几分纯澈的期盼。 徐怀安本是在神游太虚,虽是打起精神来与秦妙音说笑了几句,可大部分的心神都落在了花厅外拂来拂去的清风嫩柳,以及苍翠拢直的竹林之上。 专注地赏了一番景色之后,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眸光,望对坐的秦妙音身上投去一眼。 凑巧的是,秦妙音也在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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