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爹娘与长姐好似都怕他想不开一般,变着花样地陪伴在他左右,说些开解的话劝他想开一些。 苏礼也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人前与爹娘和长姐说说笑笑,人后则总是盯着庭院里的空旷景象出神。 苏婉宁曾无意撞见过苏礼怔愣又无措地凝望着窗外景象的模样。有些话她这个长姐倒是不方便说,正逢这两日徐怀安总是差人来给她送东西。 今日送胭脂,明日送钗环,大后日再送些精致可口的糕点。 月牙和丹蔻两人私底下商议了一回,两人俱都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前有陆家人无情无义在先,她们真怕徐怀安也会“趋利避害”,再也不搭理她们姑娘了。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夜里,苏婉宁解下鬓发,与丫鬟们闲谈时也隐隐露出几分欢喜来。 清辉般的月色洒落流云阁,她仰一仰头,仿佛就能瞧见心间那如月亮般俊朗的人物一般。 “我心里是很高兴的。”她温婉一笑,难得对贴身的几个丫鬟露出了几分心池里的涟漪来。 月牙烫了汤婆子给苏婉宁暖手,只笑盈盈地说:“昨日永芦来送东西时还说,世子爷在家里准备提亲一事,应是不日就要来我们府上了。” “永芦已回京了?”苏婉宁难掩诧异,如此问道。 月牙笑着点了点头,永芦回京后第一时间给她递了信,说让她不要担心。 她……她哪里就是担心了?不过是怕永芦被人当成小毛贼抓起来而已。 这时,丹蔻端了碗素面进屋,她记挂着苏婉宁晚膳只吃了几口,如今自该饥肠辘辘,便下厨去了做一碗素面来。 苏婉宁起身吃了素面,与丹蔻一起揶揄月牙道:“你如今究竟是怎么想的?” 月牙扭捏着羞红了脸道:“什么怎么想的?” 苏婉宁搁下筷箸,用雾蒙蒙的杏眸瞪她:“自然是你与永芦的事了。” 丹蔻也在一旁笑。月牙先是想避而不谈,可今日苏婉宁是犯了牛心脾气,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就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躲开。 “你快说说,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么东拉西扯了半天,月牙才支支吾吾地说:“我自然也是心悦他的,只是如今还不能提什么亲事不亲事的,总要等姑娘的事作准了才是。” 她这话的意思就是,若徐世子不把苏婉宁娶回梁国公府里,她和永芦的事也会就此作罢。 虽则这一句隐隐含带威胁的话里没有多少威胁的意味,可苏婉宁将这话听进耳畔后,却觉得心口熨帖不已。 幸而无论世事如何变迁,苏府历经多少动荡,总有几个人是无条件、无理由地站在她这一边的。 感动之余,苏婉宁立时从团凳里起身,走到梳妆镜前将藏在妆奁盒里的银票都拿了出来。 她数了一通后,又挑挑拣拣其中的朱钗,最后道:“好在这些钗环给你们俩做嫁妆总是够了的。” 这里头的钗环有一半都是徐怀安在扬州给她置办的,与京城里时兴的样式有些出入,胜在成色不错。 如此,苏婉宁还觉得自己给两个丫鬟准备的嫁妆太简薄了些。只是苏府已不如从前,她也不能打肿脸充胖子,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吧。 她是倾囊相付,身旁的两个丫鬟却吓得脸色一白,两人立时跪倒在地,诚惶诚恐地说:“怎么敢拿姑娘这些钗环?这都是徐世子赠给你佩戴的,奴婢们怎么配呢?” 苏婉宁立时板了脸,将两个丫鬟从地上扶了起来,她问:“你们与我一样都是能吃能喝能睡能喊的人,我能戴,凭什么你们就不能戴?” 月牙和丹蔻还来不及回答时,苏婉宁又说:“如今我与你们有什么不同?” “自是不同的。”丹蔻道。 无论两个丫鬟如何相劝,苏婉宁决定好的事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她今夜就把给月牙和丹蔻的嫁妆准备好,只要将来遇上合适的时机、忠实可靠的人,就要为两个丫鬟的终身大事做打算。 闹了大半夜,苏婉宁推开窗牖去瞧迷蒙的夜色。今夜她是没有一点困倦之意,甚至还想让丹蔻去拿一瓶桃花酿来,她已许久不曾喝酒了。 丹蔻死活不肯,并道:“过几日姑娘就要来月事了,如今喝酒可最是伤身呢。” 她苦劝一番,苏婉宁只能作罢。 只是皎月当空,夜色清艳,若草草睡去岂不是辜负了今夜的美景?苏婉宁思来想去,便决定要给徐怀安写一封信。 令人羞赧的是,苏婉宁在诗词上造诣不高,比起吟诗作调,她似乎更喜欢那些读那些志怪话本子。 所以让她在信笺上抒以情思,可是难为了她。 思忖一番后,苏婉宁便说:“这两日礼哥儿总是闷闷不乐的,我想着该让慎之来一趟我们府上,让他开解开解礼哥儿,礼哥儿最是听他的话了。” 她的话是这样说的,可究竟心里是如何想的,就只有她一人知晓了。譬如月牙就觉得,是她家姑娘思念徐世子了,这才会借着礼哥儿做由头把徐世子喊来苏府。 要知晓昨日姑娘还拒绝了徐世子上门来看望她的要求呢。姑娘说,苏家正是多事之秋,京城人的目光都放在苏家之上,所以不方便让徐世子过来,省得给徐世子造成什么麻烦。 月牙却不这样想,既然徐世子下定了决心要迎娶姑娘,那便说明他是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的人,既不在乎,也何来牵连一说? 由此,月牙几乎可以断定,今夜就是她家姑娘思念徐世子了。 不多时,丹蔻替苏婉宁研好了磨,苏婉宁盯着明绰绰的烛火写好了信,明日一早就让月牙送到梁国公府去。 写完了这封信,苏婉宁便觉得心绪安宁,神思舒静。又赏了一会儿夜景之后,她便上榻安歇。 * 翌日一早。 徐怀安果然按时赴约。 宗氏笑盈盈地来给女儿报信,顺便让她好生打扮一番。她如此看重徐怀安,也未必就是贪慕梁国公府的权势。 只是苏家已落魄至此,为了让女儿离开这一滩浑水,嫁去梁国公府似是唯一的途径。 她只盼着一双儿女能将日子过的一帆风顺些。 所以,面对此次徐怀安的造访,宗氏心里是又惶恐又欢喜。 就在她赶来流云阁与苏婉宁说话时,苏婉宁只瞥了宗氏两眼,便从她布满细汗的额间瞧出了她心中的紧张与无措。 苏婉宁忙问:“母亲是怎么了?” 宗氏只道:“无事。” 立在宗氏身旁的嬷嬷们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来,苏婉宁见状便问嬷嬷:“嬷嬷,我母亲是怎么了?” 嬷嬷这才道:“还不是为了姑娘的婚事?夫人担心的厉害,好几夜都没睡好。” 被收回爵位前,徐怀安表露出过要迎娶苏婉宁的意思。那时苏其正与宗氏都高兴的不得了,可如今苏家的爵位被收了回去,陆家人又如此无情地与礼哥儿和离。 宗氏担心徐怀安会失信。今日徐怀安登了苏府的门,也算是给宗氏吃了一记定心丸,想来光风霁月、冠有君子之名的梁国公世子不会做这等言而无信的事。 苏婉宁听后慨叹一声,便上前攥住了宗氏的手,道:“母亲别担心,如今我们家是势弱一些,可这并不代表女儿就一定要攀附梁国公府的高门,若徐世子是个重诺之人固然是好,可若他改变了主意,女儿也不怪他。” 一席话说的宗氏心酸不已,一时又疼惜着女儿太过懂事。 不多时,母女两人便走去了前厅。正逢苏其正对徐怀安在前厅内坐而论道,苏其正最不擅长的就是拽文说理,如今只陪着徐怀安论了一会儿茶道,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而宗氏与苏婉宁及时赶来了前厅,苏其正才如蒙大赦。 徐怀安端坐在扶手椅里,一身极打眼的苍翠锦袍,遥遥一见苏婉宁的倩影,眉眼倏地柔和了下来。 这几日苏婉宁总是不肯见他,一会儿说怕连累了他,一会儿又说苏府正逢多事之秋,要处理的事太多,抽不出空来接待她。 徐怀安是怕她心生退意,战战兢兢了两日,在收到苏婉宁的手信后心里的惧意霎时烟消云散。 他马不停蹄地赶来了苏府,终是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徐怀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热切的眸光,盯得苏婉宁都忍不住低了头。 待她走到徐怀安身旁,徐怀安又从扶手椅里起身向宗氏行礼。 趁着这个空隙,苏婉宁便轻声说:“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徐怀安只是笑,那盛着欢喜的眉宇仿佛兜不住心内汹涌的情绪,只能由他自己百般克制,才不至于在长辈们跟前失态。 苏婉宁被他盯得仿佛心口烧红了个窟窿一般,羞窘之下,她便拿帕子掩住了自己的脸庞,正好遮住了徐怀安望向自己的视线。 如此,那恼人的视线才渐渐淡下去了好些,苏婉宁才能自在地往扶手椅上一坐,对苏其正说:“爹爹不是说有事要忙吗?” 她一进前厅就看见了抓耳挠腮的苏其正,不用细猜就知晓她爹爹是坐不住了,所以苏婉宁才会开口为他解围。 苏其正刚想走,一旁的宗氏已递来了比刀剑还锋利的眼刀。 他立时讪笑着停下了步子,转身对徐怀安说:“慎之,伯父在陪你聊聊天吧。” 徐怀安失笑,因见一旁的宗氏摆出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便给苏婉宁递去了疑问的眸色。 前厅里坐着四个人,长辈们太过紧张,惹得两个晚辈也不得不拿出几分严阵以待的庄重来。 就这样坐了一刻钟,宗氏频频给苏其正眼神示意。他是一家之主,由他来问徐怀安提亲一事最是妥帖,这时候也顾不上女方家要矜持一些的说法来。 宗氏只盼着这桩婚事能尽快成事,这样她心头的大石就能安稳落地。 只可惜苏其正没有读心术,也不懂宗氏的暗示。 他只笑着与徐怀安继续论茶道,只是他不擅于此道,说出口的话也是不伦不类。苏婉宁听了半晌,决意打断这个荒谬的话题。 “今日徐世子登门,是为了寻礼哥儿说话的。”她瞥了一眼自家爹爹,又祈求似地望向了自家娘亲。 宗氏这才歇了要追问徐怀安何时提亲的心思,只道:“嗯,礼哥儿身子好多了,是该与人多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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