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暄妍只是的确折腾了一天一夜,乏累了,实在不愿见到他们的嘴脸。 师家如今态度转变,不是有心悔改,真的觉着自己错了,也不是因为可怜她、信任她,而只不过是,她即将嫁的夫君,是东宫太子。仅此而已。 因为夫君是太子,所以什么婚前有孕,什么轻浮浪荡,什么不孝不洁,便都可以既往不咎了。 岂不荒唐。 “彭女官,我知晓了。” 师暄妍笑靥温软。 “明日我定亲自大礼相迎。” 太子妃是肯听劝的,一听说关系太子殿下,即刻便转口了,彭女官也深感欣慰。 夕阳渐沉,师暄妍早早地沐浴,换上了梨花色对襟广袖的寝衣。 天光兀自偏红,师暄妍坐在胡床上用干燥的热毛巾绞着湿淋淋的鸦发时,忽听到院子里传来了呼呼喝喝的动静。 那动静不小,师暄妍叫来夏柔:“怎么了?” 安静了一整日的行辕,到了夜晚倏然变得热闹,难道是这里每晚都这么热闹? 夏柔抿唇偷笑,妙目盈盈地流转。 师暄妍被她笑得没底,愣怔地放下了手中绞头发的干毛巾,自己亲自去看。 还没走出寝屋,迎面撞上了高峻如岳的男人,两下里一碰头,师暄妍不期然撞在他的胸口。 “唔!” 她捂住吃痛的脑壳,退后两步,还没来得及数落这个不速造访的外客,就只见一行人亲赴后继地拎着一口口大箱笼,正卖力地往她的这屋里搬。 “这些是什么?我一个人用不了这么多东西。” 师暄妍的神色显出一点彷徨,还觉着太子小题大做,实在太客气了。 上首的男子唇角微曳开,手掌替她摁住了撞痛的眉棱骨,像掌心下搓着一枚褪壳的鸡蛋,缓缓地揉。 背身向夕阳的男子,缁衣与乌发间都落满了赤金色,显得丰神俊朗,倜傥如玉。 “婚期还有一个多月,我决定搬来与我的太子妃同住。” “嗯?” 这究竟是谁同意的!
第39章 师暄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随从把大箱笼一口口地往里搬, 不消片刻,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的用物, 便满满当当地填了一屋子。 某些人高高在上,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平日吃穿用度,样样都出人之上,繁琐无比,就连驾临行辕,也是豪奢无度。 师暄妍心里气, 可是无力抗拒,只好搬出教条来:“殿下,婚前我们是不可同居的,这于礼不合, 若是殿下果真想与般般同宿,还要等到下月婚典才可。” 宁烟屿在一旁眸光浅然地睨着自己满嘴胡话的太子妃,想起她当初在折葵别院勾引自己时, 真是两幅面孔, 太子心上有些不满。 “孩儿都有了, 怕些什么。” 这满屋人, 都早已知晓所谓“内情”,因此也并不见怪,只是春纤、夏柔两个年纪轻轻的婢女, 悄然地红了脸颊, 低垂眼光去, 不敢细听再看。 师暄妍早就过了因为这个杜撰的孩儿而羞涩的时候了,他当着圣人的面说她怀有子嗣时, 她也只是因为撒了谎话而心虚,眼下则是有些恼怒他为了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满嘴胡嚼。 但,还是无法反驳。 师暄妍只好哑巴吃黄连,忍了这闷亏。 宁烟屿轻笑一声,吩咐彭女官:“带人下去,孤要与太子妃单独聊聊。” 彭女官神色谨严,福身应是,便带着春纤、夏柔等人一同退出了寝居,便细心地掩上了门扉。 屋中只剩一双对峙的男女,师暄妍胸脯起伏,颊满彤晕,娇靥生辉。 宁烟屿薄唇轻扬,实在不知为何,自与这女郎相识以后,这段时间,他怕是笑得比前二十年还要多,看到她生气吃瘪,或是恼羞心虚,他便感到有趣。 拇指与食指结成环,轻捏向少女柔嫩的颊,在她气恼地看过来时,他瞟了一眼地上满满的箱笼,低低地道:“都是给你的。” 师暄妍微微怔住,红唇翕张。 这些,全都是他给她准备的? 他松开她的脸蛋,笑道:“我去净室沐浴了,你慢慢看。” 说罢太子殿下飘然而去,幢幢帘幔晃动,烛火之后,身形隐约。 不用仔细地去看,也能瞧见画在帘帷上的身影,孤姿桀骜如冰雪,弯腰正在宽衣。 “……” 师暄妍急忙将视线拧转回来。 她看着面前这摆放整齐的十几口大箱笼,一箱一箱地去拆。 单单是衣物,都填满了足有五口大箱子,每一箱笼都分门别类,裙、袄、衫、亵衣、外氅,颜色鲜丽明亮,各不相同。 像师暄妍这种年纪的少女,都不可能拒绝这么多漂亮精致的衣裳。 再打开一口箱笼,则是珠玉首饰,这首饰又包括环、钗、簪、冠、珰、镯、篦、禁步等物,材质也不一而足,或是珍珠翡翠,或是珊瑚玛瑙,或是东海明珠,或是和田暖玉,还有金银点翠、通草绒花,晃得师暄妍眼花缭乱。 这些都是极其名贵的,有好些,她只在诸如齐宣大长公主与郑贵妃那处见过,式样相似而不雷同,但皆奢华靡靡,璀璨耀耀。 接下来连着几口箱笼里,盛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饰物。 女孩子拆礼物的时候,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师暄妍索性一口气,把这些箱笼全都打开了。 除了八大箱的衣物首饰,还有几箱,便是胭脂水粉以及香料,最后一箱,师暄妍的目光定住了。 她弯下腰,错愕地蹲在箱笼旁。 净室内传来哗哗的水声,教人想入非非。 她瞥了一眼里间,薄薄的帘帷,被水雾缭绕挑逗,男人的背脊如倒山般,高大而俊美,肌肉线条凌厉贲张。 师暄妍不敢细看,忙又垂落视线,手指自箱笼里取出一沓厚厚的契纸。 这里,有房契,还有一些铺子,各地都有,有长安的,也有洛阳的,就连江南也有一些分号,涉及的多为布庄和绸缎供应,师暄妍看了一眼,全都是当地鼎鼎有名的老字号。 这些……也都是要送给她的? 单这些铺子的收租和分成,都够整个开国侯府一辈子吃穿不愁的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家财,心跳变得很快。 一声声,又快,又重,不用去触碰,也能听得到。 心跳声,和净房的水声交织着,连成一片。 师暄妍呆滞地攥着手中厚重的契纸,没有立刻据为己有,只是在出神。 等到宁烟屿沐浴完,换上与雪色寝衣走出时,垂目一看,她把所有的箱笼全打开了,呆笨得可爱的少女,坐在满地的珠光宝气之间,手中攥着的却不是那些价值昂贵的衣衫与首饰,也不是为她添妆增彩的胭脂水粉,而是一纸纸契书。 她果然是与众不同。 她呆呆地蹲在那儿,也不知蹲了多久,浑然感觉不到脚麻,白嫩的脸蛋细腻如一捧沙雪,她是他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要拥有的人,只是看见她,便会觉得心跳隆隆,迸生出许多缠绵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绪来。 宁烟屿走上去,也半蹲在她的身旁,薄唇微勾:“怎么了?” 师暄妍怔怔地,把那一沓契书拿过来,摊放在他的面前:“这些。” 宁烟屿看了一眼,不以为意。 少女忽有些拙舌:“你刚才说,给我……” 宁烟屿缓声笑道:“这些是我母后娘家当年贴的嫁妆,她传给了我,我没那个经商的头脑,也没时间料理这些,只好拜托给你,这只是十之一二,让你练练手的,等你处理得得心应手了,后边的九成,我再给你。” 这些……居然都是只是十之一二! 师暄妍抱着契书,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忽生出许多的感动来。 这感动无关风月,只是第一次得到一个人如此信任和激励,心口滚烫,便有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悲壮感。 再看这个男人,似乎也没有从前那般可恨了。 看她粉扑的脸蛋,便知她有多激动,宁烟屿没想到,比起成为太子妃,反倒是些许不足挂齿的小事,令她如此受感动。 师暄妍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再一次,小声地去试探:“都是……给我的?你不怕,我亏了吗?” 宁烟屿道:“亏能亏到哪里去,师般般,有我给你兜着。” 他拍了拍自己胸脯。 其实颇有些想让这个小娘子来靠的意思,看她如此感动,接下来给他一个拥抱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是那个小娘子呢,并没有如他所愿地抱过来,反倒是如获至宝地揣着那些契纸,把箱笼“唰”的一声锁上。 她站起了身,将她的宝贝推进了寝屋最里间的床底下。 似乎那里,是她最隐秘的藏物之处。 上次,便是她把身长八尺的自己推进了床底下。 宁烟屿舒了口气,心想,已经名正言顺了,他应该再也不会有躲在床底的机会了,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拨开床帏,便要入她的床榻。 谁知那小娘子见状,眼疾手快地上前来阻拦,将他往外推:“你做什么!” 被推下床的太子殿下感到一阵莫名:“我——” 话没说完,师暄妍就打断了他:“不可。今日你就在此处,打地铺,不可上我的床。” 宁烟屿不肯干:“师般般。你是我的妻子。” 师暄妍更是铁石心肠:“不行。还未过门。” “你我早已成周公之礼。” 男人继续辩解。 “一是一,二是二,那是无媒苟合,现在既然走了正路,就要遵守正路的规矩。” 反正小娘子说的准有道理。 她看着太子穿着一袭同色梨花雪寝衣,孤零零一个大高个儿站在纱帘外,又想到他送来的那么多箱笼的东西,也有些于心不忍,便生出恻隐来,自己打开衣柜,取了棉褥。 当着宁烟屿的面儿,她把那棉褥铺在地上:“今夜你就打地铺睡。” 宁烟屿一动未动在旁瞧着她:“师般般,你就当真如此狠心?” 无奈地望望她,却得不到这个铁石心肠的小娘子的一丝半点回应,渐渐地,男人的心也凉透了下去,只好认命,答应就在地铺上将就。 但他的脚甫一踏上地铺,师暄妍又来阻拦,从身后勾住了他的腰,宁烟屿被她又勾了回来,这回,他该是有些委屈了:“师般般。” 师暄妍道了一声“你等等”,便又重新搬了两床厚棉褥出来,将它抖开,铺在原有的地铺上:“近来雨水多,地上多潮气,我给你铺厚实点,再架个熏笼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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