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酝哦了一声往外走去,刚出殿门,只见殿门前站着个杏色身影,闻声回头,朝她道:“皇姐起身了?” 梅酝:“是。” 桓悦收回目光,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从梅酝身边推开门走了进去。 梅酝立在原地,愣了片刻,突然意识到方才郡主说的是‘请皇上进来’而非‘请皇上过来’。 ——郡主早就知道皇上等在殿外了? “皇姐还是该多休息。”桓悦道。 在他对面,明湘怀里抱着个迎枕摇头:“躺的骨头都酥了,还是起来走走比较好,衡思你陪我出去走走?” 桓悦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天冷,皇姐在殿中走走就好。” 明湘也不勉强,她拨了拨腕间的赤玉手串,正要开口,只听桓悦又道:“风曲和雪醅午后进宫回话,皇姐有空,不妨召见他们问话,也好给他们定定心。” 明湘讶异地抬眼望他。 桓悦动作一顿,解释道:“皇姐一直昏睡,我召了他们进来问话,有些事也不是风曲雪醅能做主的,所以我命他们每日午时之后进来回话。” 明湘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桓悦竟然没有更换鸾仪卫玄白二部的统领。她本来设想的最好情况,也只是二者存一。 她没有解释,只是道:“方才李老太医要我好好休养,他说怕我出了事,他担不起责任,如果我不肯休养,他就不做郡主府的供奉了。” 桓悦:“……” 他隐隐预料到明湘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明湘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如今着实撑不住了,好在和你坦诚了身份,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往后鸾仪卫的事,我想暂时请衡思你亲自处置,也好让我清清静静养一养。” 她这番话,三成是真心,七成是以退为进——她握着鸾仪卫,本是为了自保,但现在她的身份已经坦诚,亲手将最大把柄交给了桓悦,那么对她来说,最要紧的就不是鸾仪卫,而是圣心。 鸾仪卫归根结底,是皇帝的一把刀,而她只是代天子持刀。抓住鸾仪卫不放没有意义,甚至可能因此引起皇帝不满。 这世上最了解桓悦的莫过于明湘,与之相对,最了解明湘的也莫过于桓悦。 桓悦没有立刻答话。 他垂下眼,探手过去,隔着衣袖握住明湘的手腕:“皇姐这条赤玉珠串不错,我想要。” 明湘一怔。 大晋不以赤玉为贵,她这串赤玉珠串虽属上品,却也不十分贵重。会一直戴在手腕上,是因为她从小戴习惯了的缘故。 尽管不解其意,她还是摘下递了过去。 桓悦慢吞吞接过尚且带着余温的珠串套在手腕上,眼底已经盈满了温存的笑意:“皇姐一向疼爱我,凡我所求无有不应,既然如此,求皇姐往后还是替我分担些鸾仪卫的事务,不需要事必躬亲,只挂个名,时不时指点一二即可。” 这仍然是让明湘继续掌管鸾仪卫的意思了。 还不等明湘答话,桓悦抬起眼,温声道:“我除了相信皇姐,还能相信谁呢,天下之大,唯有皇姐真心待我,我自然也要一模一样捧出一颗真心来给皇姐的。” 他最后一句话隐隐带了些感伤的意味,明湘心头一悸,只见桓悦弯起眼,眼波莹然。 身为天子,说出这样直白近乎央求的话语来,已经是将身段几乎放到了底。 明湘意识到桓悦察觉到了她的试探,深吸一口气,叹道:“对不起,衡思。” 她眨眨眼,敛去眼底泪光:“是我多思了,不该畏首畏尾,对你心存疑虑。” 桓悦望向她,形状优美的眼梢扬起,露出个清浅的笑意来。 “皇姐并非多思,只是谨慎罢了,说到底,若非皇姐这份谨慎,我们早就死在魏王叔手下了,我当年托庇于皇姐的谨慎行事,才有践祚即位的机会,如今再反过来责怪皇姐太过谨慎,岂非过河拆桥?” 他握住明湘的手腕,热意隔着薄薄的衣袖源源不断地传来。 “皇姐不肯信我,无非是我说的、做的不够,不足以使皇姐安心,那么说一次不够,我便说一百次、一千次,做一件事不够,我便做一百件、一千件。” 桓悦垂首,将面颊贴在明湘的掌心,柔软的触感在掌心颤动,一刹那明湘居然恍惚而荒谬的以为那是个落在掌心的吻。 “我希望皇姐能永远陪着我。”桓悦轻轻道,“就像皇姐曾经写给我的那张花笺,永远不要反悔。” ——感君惓惓意,愿与相扶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开始走剧情啦! 看到有读者问什么时候更新:一般是每天晚上十点,可能会提前,十点之后是在修文。每天一更,但是字数可能多也可能少,主要看本章情节,大概在三到六千之间,偶尔可能例外。 另外就是大家都注意防护啊!我身边的人这两天都阳了,今天我也总是感觉头晕,虽然没有发烧,但是感觉也快了,就很慌。
第23章 桓悦不自然地别开了眼,努力压下心底翻腾的旖旎情绪。 “啊——” 惨叫声撕心裂肺, 一泼血花随之飞起。 手持乌亮长鞭的鸾仪卫刑吏收回手,长鞭上布满工字倒刺,每一鞭落下时, 鞭上的倒刺就会楔入受刑者皮肉, 收鞭时大块血肉随之撕裂,其痛不啻于凌迟。 坐在长桌后的日字卫指挥使扬起眉:“这位宁死不屈的采莲司暗探‘乌鸦’,还是不打算交代吗?” 刑房尽头的采莲司暗探双手双脚都反锁在木架之上,全身上下鲜血浸透, 找不出半块完好的皮肉:“我我我我知道的都交代了,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说谎。”指挥使斩钉截铁道。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都说了!”乌鸦牙关剧烈颤抖, “青猿、狡狐, 我都交代了, 真的没有,真的没有啊!” 指挥使向前倾身:“是吗?” “那么, 逃脱在外的‘狡狐’,为什么尸体会在元月初一的夜里,飘过金水河上呢?” 他往后仰身, 在乌鸦惊骇欲死的目光中下了最后定论:“继续打, 北司库里吊命的百年老参多的是!” 正在这时,指挥使的头突然极轻地一偏,望向刑房上那个小小的窗子。 下一刻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一名灰衣人走了进来, 他脸上扣着一块铜制鸾鸟纹面具, 毫不避讳地越过刑房中所有人。 “统领!”“统领!” 房中所有人同时站直身体,恭敬地站起身来。 全身是血,眼睛已经被血色完全覆盖的乌鸦忍不住用力睁大眼,想要看清这位久闻大名却素未谋面的鸾仪卫统领的一举一动。 风曲越众上前,来到乌鸦面前,面具挡住了他的容貌和表情,平静冷淡丝毫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 “鸿光是谁?” 顷刻间乌鸦全身一震,带动固定他的四条精钢铁链哗哗作响。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已经只剩下一口气的采莲司暗探还能有动作,一时间齐刷刷朝前方踏出一步,警惕地盯着这个满身淋漓鲜血的人。 “鸿光是谁?” 风曲把问题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甚至没有尝试从乌鸦沾血的脸上辨认情绪,而是迅速切换了下一个话题。 “银签小街东边第六户院子,里面住了一个年轻寡妇,带了一双垂髫儿女。” 乌鸦脸色刷的灰败下来,即使满脸都是血,仍然能从他的颤抖中看出极度恐慌的情绪。 “基本可以判定,‘狡狐’死于采莲司内部灭口,你猜如果采莲司知道,你潜伏在大晋京城,还不忘娶亲生子,他们会不会把你的妻儿一起灭口呢?” 说到这里,风曲终于正眼看向乌鸦:“你说,采莲司会不会相信你的妻儿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说!”乌鸦颤抖道,“我说,只要你们能救芸娘和孩子,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肯说!”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遍身是伤,激动地摇撼着木架,铁链哗哗作响,更多的血从全身上下流下,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原本装出来的假面烟消云散,声音带出了哭腔:“我原来说谎了,我现在什么都说!你们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很好。”风曲后退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最好真诚一点,不要继续和我们吞吞吐吐——毕竟,你自己不想活了,你的妻儿应该还想活,如果你说一句假话,你的妻儿就会失去一只手或者一条腿。” “三个人,你有十二次说谎的机会,十二次机会用完了,他们还有三颗脑袋。” 风曲甚至还朝他颔首,是个非常温和有礼的姿态:“就这样,虎狼尚有怜子之心,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走。” 风曲走出刑房,来到天光之下,玄部的人来来往往,在看到风曲时总是立刻停下来行礼,风曲也回以端正的致意。 他一路走出玄部的院门,雪醅正在院门口等着他。 “郡主醒了。” 雪醅言简意赅道。 . 层层厚重的帐幔掀起又落下,殿宇深处宽大的龙床上,湘平郡主双手交叠倚靠在床头,朝走来的风曲和雪醅投以目光。 “讲。”她朝风曲一点头,甚至没有多说半个字。 风曲察言观色的态度堪称登峰造极,当即一五一十将元月初一夜至今日上午种种事宜倒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雪醅意图违背明湘意图,私自调动神卫军右军的事也没有加以隐瞒。 雪醅站在原地,温柔端静地垂着头,没有露出任何试图为自己辩解的意图。 “也就是说,衡思只让你们沿着已有的线索继续追查,并没有插手具体事务?” “是。”风曲应声。 明湘沉默片刻,道:“一如既往即可。” 风曲应下,又道:“郡主,这几日郡主府附近并无异常。” 他句话的意思,就是采莲司暂时没有发出第二次试探了。 明湘长长的哦了一声。 她的表情微带思索,然而语气却不如何惊讶。片刻之后,她微微笑了起来:“罢了,虽说应该不会有第二次,不过还是再盯一段时间吧。” 对于明湘的判断,风曲认同地点了点头:“微臣也作此想,采莲司如果聪明的话,就不会再冒险联系——如果他们不聪明的话,那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勋了。” 明湘笑而不语。 元月初一夜里,明湘杀了安平侯世子梁善。为了替她善后,桓悦默许禁卫放出风声,言明安平侯世子刺驾,湘平郡主救驾受伤。这固然为明湘抹去了绝大部分麻烦,但同时也起到了打草惊蛇的效果——十二月二十五,采莲司将第一封试探的信送到了明湘手里,短短几日之后,湘平郡主救驾受伤的消息传出。 换做任何一个有基本警惕心的暗探,都会将这场救驾当作湘平郡主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目的就是为了借助救驾之功进一步加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借此坦白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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