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莺对这苦口婆心的劝颇有些不以为然,好?吴公子对她是尊重、怜惜。冯元呢?轻视、亵玩!她明明是人,如今却仿佛一株盆栽、一只囚鸟。颜色鲜亮时,冯元拿丰沛水土养着她,将来呢?色衰爱弛?她冷笑,她哪配呢!冯元对她哪有甚么爱意! 勿须等到衰老干瘪皮囊消逝,以冯元的寡淡薄情,没准过些日子便腻了她,到时她的结局如何?送人、发卖、发嫁,还是青灯古佛?她不知。可她明白,如今有个男子真心待她,男耕女织、宁静安好的日子摆在眼前,她为何不试? 秋云说冯元待她好,这宅子里所有人都说她命好,她原本也觉得如此。冯元心里有她,怜惜她、尊重她、照顾她。她以他为天,伺候逢迎、惦记思念,一辈子没名没分,甘愿做个隐形人,为他生儿育女、与他生死相依。可终归是情爱迷人眼,她高看了自个儿,以为是他胸口的朱砂痣,原来却仅仅只是他心血来潮时吃的一盘野菜。野菜终究是野菜,谁能吃一辈子? 汝之蜜糖,彼之砒.霜。望着满脸不赞成的秋云,绿莺不欲多解释。拿过来那包袱,她缓缓解开系扣,将里头的绫罗绸缎一件件拎出来。瞧瞧,才包了一宿就全是褶子,贵重的东西果然华而不实,粗棉布就比它强,怎么压都不易皱。 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绿莺将它们递给秋云,这些都是冯元的,她不要!衣裳被一件件收在箱柜里,床上只剩下块包袱皮,上头静静摊着张银票,一百两。 冯元的银票,她不想要。她相信她和吴公子能把日子过好,就算再穷再难也不能没脸没皮花他的钱啊。人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可这不是关于米面的气节小事啊,这是一条性命啊,是吴公子的娘亲,是她自个儿将来的......婆婆啊! 吴婶子是她婆婆,她是吴家儿媳妇,嘻嘻......绿莺忍着羞臊抿嘴笑得甜蜜。将银票折了折塞进前襟暗兜里,她在心底发誓:这一百两算我借的,将来我跟吴公子定会努力攒钱,不管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迟早有一日会还给你冯元! 想起吴公子,她心内长了草,既然已下定决心,就不用等到明日了,今儿她便想问个明白。再有,若下月走了,没路引不能走官道,穷山恶水的哪能遇上好大夫,趁着还在京城,速速将婶子的病瞧好才是正经。 让秋云伺候着漱了口,更衣梳头后她去了桐花巷。 绿莺来时,吴家正吃着圆子。 见了她,吴母招呼吴清道:“儿啊,快给绿莺盛一碗来。” 说完颤巍巍起身,摸索着来拉她的手,扯着她坐下:“呵呵,今儿天儿好,老身竟起了身,便团了些霖奴最爱吃的圆子,正巧你来了,尝尝老身团的,可好吃啦。我家老爷从前也极是爱吃,他啊,也不管是不是上元日,想吃了便央着我做。” 绿莺瞧了瞧她浑浊的双眼,疑惑道:“婶子瞧不见也能团么?” 吴母得意一笑:“老身虽瞎了,可日日亦练就出一手了,除了劈柴,旁的皆不在话下。当年家里穷啊,老身将霖奴艰难拉扯大,他亦争气,书读得极好。几月前我母子二人来京,便是为着八月的乡试,没成想老身竟得了这病。霖奴为了给老身治病,白日去摆摊子赚银两,夜里温书,吃不好睡不足,身子哪能吃得消。没钱给他补身子,老身就做些他顺口的,这不?隔三差五便团回圆子吃,呵呵。” 绿莺一滞,呆呆问道:“吴公子要参考......下月的秋闱?” 吴母满脸与有荣焉:“可不是,霖奴在他爹坟头立过誓,定要重振家业、光宗耀祖。要不是我这些年身子病恹恹的,我们早来京城了,不过也好,多温了几年书,高中的成算更大,是不是?丫头啊,你放心,将来我家霖奴定会有出息的,不会辱没你......” 绿莺只觉脑后犹如被树桩砸下,又木又凉。浑浑噩噩间,见吴清将圆子端来,摆到她身前的桌上。一丝点缀亦无的白瓷素碗,碗老旧得很,正热乎乎地往上窜着热气,七八个圆溜溜的小圆子悄悄地窝在里头,皆是一般大小,白皙皙软嫩嫩的,一个挤着一个,你推我我挨你,探头探脑地甚是招人稀罕。 微抖的手使劲儿攥紧勺柄,敛下模糊的眼,张嘴一尝,落花生碎馅儿的,粘粘糯糯,入口即化,嚼着满口生香,果然滋味儿极好。 吴母喜爱她,便一直竖耳主意着动静。待听到碗勺不时的磕碰声,知她乐意吃,心里欢喜,疼爱地拍拍她的手:“好吃罢?你呀,以后想吃就说,老身做给你吃。” 碗里的热气弥漫在前,绿莺顿觉眼烫,这辈子心内从未感到这般热乎过,可这热乎为何也似烟花一般短暂呢?她抽了抽鼻子,抿嘴一笑,朝吴母脆生生地应道:“诶!” 回头时瞧见吴清满眼氤氲地望着她,里头藏着千般情意。是蜜糖,是包着毒衣的蜜糖,她想要,却不敢要、不能要。那情仿佛千斤重,她无力承受,只能错开眼,干巴巴地搅着勺儿。 告辞时,吴清送她到门口。 她欲言又止:“吴公子......” 吴清皱眉打断她:“莫要再公子公子地唤了,咱们既已相识何必见外,便唤我俊倾罢。” 绿莺点点头,脸一红,磕磕巴巴道:“俊、俊倾。” “诶!”吴清笑得喜滋滋。 日头正足,他眉眼温柔,声似暖玉,绿莺只觉“芝兰玉树”、“颜如舜华”之语皆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风姿。 她心内酸楚,连忙垂眸掩饰,盯着绣鞋,扬了扬声问道:“下月便是乡试了,你可温习妥了?” “娘都告诉你了?”吴清一怔,眼含苦涩,接着却笑得云淡风轻:“下回再考罢,须考近半月,我不放心娘,她这病亦不能拖,我还要摆摊子。” 绿莺顿了顿,拿出张银票:“这个给你。先给婶子瞧病,到日子你便去考乡试,去之前花点银子雇个人来照看婶子。” 吴清惊讶:“一百两?”将银票推给她,他使劲儿摇摇头,“我不能要,无功不受禄。” 绿莺一滞:“你怎么这般迂腐啊!秋闱三年一回,你一辈子有几个三年,三年复三年,就这么回回虚度了?”她急地直跺脚,噘嘴抱怨道:“方才还说不让我见外,你怎么还外道上了。” 吴清紧抿着唇,固执地将手负到身后,不住地摇头,就是不接那银票。 绿莺转转眼珠,暗忖须臾,大声道:“哎呀,我这也不是白给你,我又不是散财童子,是借你的。”瞧他面露疑惑,她心里一喜,仰着脸娇蛮道:“你呢,落第便罢,这银子慢慢还我。若及第了呢,做了大官,除却这一百两银子,须再给我十两利。” 瞧他神色似有松动,她连忙再接再厉,佯作不耐烦道:“哎呀呀,你这人怎么这么笨呐,你未及第,我没甚损失。你若及第了呢,我逢人便可显摆着‘我可认识大官,莫得罪我!’瞧瞧,多有面子啊!嘻嘻,想想便觉得威风呢。” 吴清眼里含着淡淡地笑意,终是伸手将银票接了过来,她这才喜笑颜开。 绿莺一脸娇憨,正扬着脖子望着他,双颊晕红,眼儿弯弯似月牙儿般,小女儿情意旖旎。 吴清宠溺地刮了下她的小琼鼻,无奈道:“大官哪是这般容易便当得的?乡试完了还有会试、殿试呢。” 绿莺哪里清楚科举之事,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反正你得将我婶子的病瞧好了,我还要吃婶子团的圆子呢。” 这朵容貌娇俏、内里温良的解语花哪能不引冯清甘付痴心。他大着胆子轻轻抓起她的手,温柔地望着她:“那以后日日吃好不好?你放心,我知你家富贵,我必好好温书,待出人头地了去你家提亲好不好?” 绿莺一怔,呆呆地望着他。须臾,终狠了狠心一跺脚,再不看他希冀的目光,撇开他手往门外跑去。 一句隐隐约约的“不好!”顺着风传入吴清耳中,他望着晃晃悠悠渐行渐远的轿子,先是失落一阵,后似想到甚么,摇摇头笑着阖上了大门。 我也忒孟浪了,人家姑娘哪能不羞,绿莺,待我高中时定将你娶进门来,把你这朵娇花呵护一生。 秋日的黄昏,风已然比晌午时大了些,掀动了轿帘,将绿莺的泪吹散在了这桐花深巷中...... 回府后,绿莺一进门便听春巧报说冯元来了,心一悬,匆忙进了屋。 【作者有话说】 炸我,开森!我爱你们,亲三下:mu a mu a mu a 嘴都亲肿啦,看我性感的大厚唇 *^◎^* 库库我爱你扔了1个火箭炮 投掷时间:2016-04-15 10:27:09 吖吖~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4-15 11:51:40 双夕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4-17 00:09:15
第32章 冯元正坐在圈椅上品茶, 闻声抬头扫了她一眼,问道:“去买话本子了?” “是。”绿莺低眉顺眼答道,心内却有些忐忑,深怕他来一句“拿给爷瞧瞧。”她可甚么都没买啊。 所幸冯元也只是随口一问, 话落后朝她招招手, 她连忙紧走几步,方一近前, 便被他一把扯住坐于怀中。 “可想爷了?” 想么?绿莺垂下眼帘掩住异色, 羞怯一笑:“自是想的。” “这几日爷未来, 你都做甚么了?” 绿莺有些心虚, 怕他瞧出甚么, 连忙垂下眸子掩饰, 稳声回道:“白日便秀秀花样子,拨拨古琴, 倒不曾做旁的事。” 闻言, 冯元饶有兴致地踱到闷户橱前,弯身去翻起了针线篓子。 须臾后,他将一双缝了大半的男袜抓在手里,笑问她:“忙着给爷缝这个?怎么不缝双素白的, 黑黝黝跟肥耗子似的。” 仔细端详手里的系袜,冯元乐得眉眼弯弯。不怪他如此高兴,冯佟氏不擅女红,王氏整日神经兮兮, 刘氏就知道扮美媚主。活了半辈子,衣裳鞋袜都是府里管针线的下人做的。试问, 这世间哪个男儿不希望能被贴身之人时时刻刻嘘寒问暖小意关切着?虽不用似穷苦人家那样女子洗手作羹汤, 可给自家汉子缝个鞋袜、做个寝衣, 也是件让人暖心的事啊。 可是......冯元翘腿坐在圈椅上,眉头纠结,掐着还差筒未缝好的系袜跟皂靴比量了下,奇道:“这袜怎么紧了两圈?这套在脚上不得跟紧箍咒似的!” 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悦地扫了眼绿莺:“小了不怪你,毕竟头回做。可为何不用绸缎,这甚么布啊?这么粗!穿上它脚后跟不得磨出大血泡来!” 绿莺怔怔望着那双棉布袜,腹诽道:绸袜如何能跟棉袜比?多走几步路、多下两回地,就能被大脚趾头硬生生戳出个窟窿来,搓洗时一不留神使大力了都能揉成碎渣,还素白的?老百姓哪个能穿得了洗得起? 抬起头,她朝冯元咧嘴笑得娇憨:“棉袜暖乎!” 冯元一怔,此时秋夜的风正鼓鼓地吹,阖紧的窗扇隐隐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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