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尽量捋匀呼吸,抚平胸口的纤颤。再抬眼时,却见洁白琼花散落的苍茫大地间,百年来缄默肃立的魁伟宫殿映衬下,翁斐身披明黄色的龙纹披风,出现在了长廊尽头。 我红着鼻子,钝钝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任由碎琼乱玉白了头。直到翁斐将伞遮在了我的头顶,抬手替我扫去额前雪,我终于破涕为笑,故意问,“皇上怎么从腾龙殿出来了,这是要去哪儿?” “明知故问。”他也展颜微笑,脱掉龙纹披风,给我系上。“朕抬头看下雪了,所以……” 没一会儿,李良堡和玉棠带着奴才们赶了过来,却很识相地站在了二十米开外。倒是伺候翁斐的安祥意手上拿着暖手的捂手皮草笼,迈着老腿匆匆奔来,操心道,“哎哟皇上哎,您怎么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一看下雪就那么着急出来啊,也不等等老奴给您捎上皮手笼。” 翁斐带我回了腾龙殿。虽然重坐在支挂窗旁时,天际彻底暗了,但所幸一盏盏宫灯映耀漫天飞雪,不失诗情画意。翁斐命小旻子取来才酿好的梨子酒,在炉上温热。我一口饮下,酒香过肠,恍觉春风拂过,吹开了窗外的瓣瓣梨花。翁斐笑眼灌我喝酒,欣赏我逐渐迷离,耳根发热的窘态。我强撑着站稳,“这酒怎么后劲儿那么大,早知该喝慢点的。时候不早了,臣妾该回去看孩子了。”后半句时身子已然摇晃。 翁斐将作势要离开的我揽进怀里,朝我通红的耳根吐气,低声蛊惑,“何必冒雪回去,酒酣耳热,暖帐就在跟前不远——” 于是,当晚,自然是宿在了翁斐的寝殿。(此处省略绿江不让描述的脖子以下的画面...) 后来的几日虽是恶劣的雨夹雪天气,但是太后也没有为妃嫔们免掉该有的请安礼数,宁康宫的路照旧得早早地去。只是今早,众位妃嫔撑着伞将要到太后宫门前,却都顿住了脚步,不敢再上前。 ——原来,霍宝卿跟霍宝幺两姐妹此刻正跪在冰天雪地里,恳求太后娘娘饶恕穆老太君和穆念双,免除她们死罪。尤其是霍宝卿,好不容易怀上杜家这一胎嫡孙保命,如今偏挺着个大肚子跪在湿寒的地面,胎儿如何吃得消啊。 连淑妃见了,都有些于心不忍,“她家一家子女人都是妒妇,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腹中的孩子,以后要是生下来体弱多病,都得怪他娘了。” 替赵姝环撑着翠鸟幽兰油纸伞的女官秋茗小声接话,“听说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呢。” 这时,两个内监推开了宁康宫的朱漆碧环的大门,桂珍姑姑走了出来,朝着霍家姐妹劝慰道,“二位还是快快回去吧,跪着也是徒劳无益。穆老太君和霍夫人犯上作乱,绑架太后,亵渎皇家尊严,没有株连九族就已经是额外开恩了。尤其是世子妃娘娘您,挟着国公府的嫡长骨肉来下跪,是想至太后娘娘于不义吗?” 其实霍宝卿颤巍巍的身子也早受不了了。看太后差人来给了台阶下,刚想站起来,才发现腿差不多僵麻得没了知觉。这一使劲儿起力,方才腹中隐隐的刺痛瞬间就升成了剧烈的坠疼。“啊——”她惊呼一声,难受得龇牙咧嘴,身下洁白的雪面霎时间洇出一股股刺眼的猩红。 “天啊——”海媛珠惊呼,奴才们也乱作一团,有的忙去将孕妇搀扶,也有的赶去请了太医……只可惜,霍宝卿终究是小产了。无论她这一胎原本是否康健,又无论她家后宅的妻妾有没有神不知鬼不觉动过手脚,这孩子都是在宁康宫门口折的。 经此一事,太后说自己受了惊吓,谁都不愿见。刚好给畏寒贪安的年轻妃嫔们省去了晨昏定省的麻烦。不过,这也并没有动摇太后给穆家母女执行死刑的决定。倒是皇上听闻后,为做安抚,给本该斩首示众的两人体面地送去了一尺白绫。 冬天的这一场瑞雪纷纷洒洒,似点点扬花,片片鹅毛。金黄色的琉璃瓦被皑皑覆盖,天地皆换了素裹银装。无论梅花,还是晚菊,花瓣儿间都积了雪,如水晶镶嵌其中。宁康宫门前,血迹早被清理,如今厚雪层层,早焕然一新,这深寂的宫廷几百年来最擅长的就是将一切人事与非粉饰一空。感慨过后,雪也终于消停了。见天光晴霁,我便披好御寒的翠云裘,端起瓷碗,朝着苑中一坛坛浸雪的冬菊去了。
第160章 “娘娘这是在干嘛?”玉棠见厚雪漫过鞋面, 赶忙拿来扫帚要替我扫雪。 我笑道,“这花上的雪早被浸染了芬芳。雪水冷冽幽香,配上本来温厚酽醇的茶, 口感必能清透中和。” 玉棠恍然大悟, 赶忙加快了扫雪的速度,“娘娘你且等我把积雪给清了, 不然鞋袜该湿了。” 当我捧着满满一碗花间雪回屋时,却见杜欢一个人怅然呆坐在炉前,连银骨炭烧尽了也不知。好像自下雪开始, 她出了趟宫外省亲两日, 回来便愁眉紧锁, 心事重重的。我关心道,“杜欢姑姑, 这几天怎么了?似乎心情不大好?” 杜欢回过神,匆忙站了起来,“银炭没了, 奴婢去取点进来。”话还未说完, 提腿就走。我凝着她的背影, 总觉不对劲儿。她似乎在有意地躲避与我面对面相处, 仿佛与我关系疏离了。比如,前夜本该她守夜, 也叫玉棠替了。借口说身子不适要去太医院抓药, 结果木槿恰好从尚宫处领护膝回来,撞见杜欢去的是腾龙殿的方向。我虽示意木槿不要声张, 自己却不自觉留起了心眼。 花囍从御膳房端来一锅参汤, “娘娘, 汤已经煮好了, 咱们可以出发了。” 罢了,先不理会杜欢了 ,等晚点再找时间与她谈谈吧。我点了点头,将那碗雪交给木槿,吩咐她煮沸。自己换了双更厚实温暖的鞋袜就出门了。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绵绵初雪束住手脚,我也好几天没见翁斐了。所以才让御膳房煮了这锅参汤,想亲自给他送去。 可到了御书房时,却被安祥意拦下,他为难道,“哎哟,这可真不巧,海嫔娘娘刚才也送了一碗长白山人参汤来,现下正在里间陪皇上喝呢。不如良妃娘娘您改日再来?” 不对,往素里,其余妃嫔借口送吃的来御书房探望,都是吃闭门羹的。翁斐心情好些便会让她们留下羹汤糕点,心情不好时就连东西也不让留。而且,安祥意最是懂翁斐的。如今知我来了,也不通报一声就让我回去。想必是...翁斐的意思。明明上次分别还是万般缱绻,怎么不过几日就不愿相见了。敏锐地联想起杜欢躲闪的反应,我总觉得心里面有一处地方就要坍陷似的,隐隐不安。“皇上为何不见我?” “哎,娘娘,皇上没有不见您的意思,只是海嫔娘娘刚好也带来了参汤,皇上也喝不完那么多啊。”安祥意用拙劣的借口哄着我。 “罢了。”我不再强留,带着花囍转身就走。留下安祥意沉沉的叹气,无可奈何地目送我离开。 回去的路上,十几个内监还在清理宫道上的积雪,各个宫里的丫鬟也端着盆盆衣物送去浣衣局换洗。大家都各有事忙,各有各的操心。我忽然慢下脚步,对身旁的花囍小声交代,“花囍,你等会儿悄悄去找刘巍公公,让他查查杜欢这两日出宫去了哪儿,见了谁。” “奴婢记住了。”花囍应道。 当初漪澜殿选首领太监时,我虽然明面上留下了与太后皇上两不沾边的李良堡,但暗地里仍向太后身边的李金泉讨了刘巍替我做事。后宫势力盘根错节,刘巍宫内宫外根基深厚,人脉颇广,也许,可堪一用。 雪后清寒,哈气成霜,所幸冬日的御花园红妆素裹,别有一番风姿。我放缓脚步,行至蓬莱池旁,折下一朵萼绿花白的梅。浓浓寒香清新扑面,洗涤了肺腑的愁闷。我欲继续前行,却见前方小太监正弯着腰拿着铲子凿冰。其中有一人更是面熟。 我走到他们跟前,将面熟之人唤住,“小斓子,你这是在干嘛呢?” 小斓子抬头见是我,忙放下铲子,跟身旁那小太监一起跪地施礼,“良妃娘娘金安——” “行了,快起来吧,天寒地冷,别冻着了。”我笑了笑,又将目光移至被凿了一半的冰面,“你不是在内务局的采买处做事儿吗?怎么如今又在御花园当差了?” 小斓子挠了挠头,解释说,“娘娘,奴才去采买处当差前,原就负责在御花园照看这一池子的鱼,比如,投喂鱼食,清扫落叶什么的。本来今天这事儿也不该奴才管,只是现在负责当差的小兄弟经验嫩了些,不知结了冰如何帮锦鲤越冬,这不,就把我给找来帮忙了。”经小斓子这么一说,他身旁那个腼腆的小太监将头埋得更低了。 我若有所忆,笑了笑,“哦,你好像是跟本宫说过的,你之前就负责在御花园喂鱼。”说罢,我扭头让端着参汤的小宫女儿将托盘全都递去小斓子手上。 “这参汤没人喝也怪可惜的。既然遇见了你们,本宫就赏给你们好了。” 两小太监又喜又惊,不大敢接下。于是我故意嗔道,“本宫的好意都要拒绝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才不再推拒,欢欢喜喜地谢恩。 见小斓子那张清白匀净的小脸,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啧道,“不知怎的,本宫早在第一次你吹《杏花谣》时,就觉得你很眼熟。” 小斓子猛然抬头,嗫喏一番,勇敢道,“其实当时奴才也觉得娘娘您很是面善,似乎从前见过。只是怕您误会我是有意巴结攀附,这才不敢多言。” 我低下头思忖,小斓子吹的《杏花谣》是城南一带童谣,莫不是小时候走街串巷沿路行乞的时候遇到过在村口放牛的他? 一连几日的天晴,雪早就消了,可心情却没法见好。去了翁斐那儿两次,安祥意都说他在忙。尽管好奇不解,想问翁斐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亦有自己的清傲,事不过三,便不再去了。入夜的时候,花囍伺候我梳洗,我见杜欢又不在,略微不满,淡淡问,“这是又病了?” “姑姑‘病了’也不是一天了两天了。”花囍将我发髻上的流苏摘下,又低声道,“刘巍公公带回了消息,杜欢姑姑说告假出宫,其实并没有回家省亲,而是去了昭狱。” “去了昭狱?”我眉头一蹙,顺着这露出一角的冰山开始推理。昭狱是皇上直辖的监牢,绕开了刑部、都察院等,凌驾于律法之上。杜欢能出入其中,必然得了翁斐的旨意。那她告假那两日,谁在昭狱里扣着呢?反正我知道穆老太君和穆念双正被关押其中。听说皇上是赏了穆家母女俩体面的死法,难道那一尺白绫是杜欢送去的? 花囍点了点头,接着道,“刘巍公公说他只晓得杜欢姑姑进了昭狱,在里面见了谁,发生了什么,就不清楚了,他还没那个伸手通天的能耐。只是杜欢姑姑走后不久,昭狱里就抬出了两具尸首。” 我心一凛,忙问,“可看到了死者模样?”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4 首页 上一页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