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许夫人开口强要洛阳庄,他就觉得有几分奇怪。 现在柳镇提到敬国公夫人迷上了牡丹花儿,莫不是锦心今日闹了锦鱼一场,就是为了想要洛阳庄,日后便于讨好婆母? 可就算锦心不知道,许夫人也该知道的。当初送走秦氏锦鱼时他便说好的,三福庄的一应收益都归锦鱼母女。日后锦鱼出嫁,三福庄便是锦鱼的嫁妆,他不再添别的嫁妆。便是如今三福庄成了洛阳庄,这个承诺也不该变。 如今为了讨好敬国公夫人,却来逼他食言而肥,未免对着敬国公府太过低声下气。 当下便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道:“想来中间有些误会。不知道你如何认定当日在洛阳庄的是四丫头?” 柳镇诧异不已,道:“我听庄上婆子道,她家小姐是二月生人,今年十五。后来又听小丫头说,她家小姐回景阳侯府了……难道府上……”说到这里,突然噎住,一双深目张得大大的,似乎想起了什么。 景阳侯不觉心中生愧。这么多年,锦鱼这个女儿在庄上长大,府里从来不提。别说外人,便是府里的仆佣们也大多不知道有个与四姑娘同年,生日只晚了三日的五姑娘。倒也怨不得柳镇先入为主地生了这场误会。 他便捻了捻胡须,道:“她说的定是五丫头。五丫头才出生便有个算命的道士说,她八字轻,压不住侯府的富贵,要想平安长大,需得找个贫贱些的去处,到十五岁再接回来,才可保一世平安。因此我便狠心将她送到了庄上。前些日子她及了笄才接回来。京中知道的人甚少。也难怪你误会了。” 却见柳镇呆坐在椅上,一张俊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嘴唇翕动,说不出话来。 景阳侯不由又去看江凌,却见他仍是正襟危坐,玉像一般,连神色都与刚才一模一样,连头发丝都没动过。 景阳侯心中微微一跳,看来误会的只有柳镇一个人。想不到,这江凌竟是个明白的。 不由又想起九月十八那日,他一直派人盯着宏福寺的动静。 听得说散了,柳镇没回家,跟着江凌两个去了忘忧楼,他便追了过去,想暗中亲自查看一下这两个未来的女婿。尤其是江凌,他总觉得他实在配不上锦鱼。 不想到了忘忧楼,却见柳镇已经醉得稀里糊涂。 江凌虽是脸色微红,人却清醒得很。 他便问江凌:少年人上酒楼,又是与朋友一处,该当痛饮,他为何却没醉? 不想江凌却道:酒醉易误事,易闯祸。别人误了事,闯了祸皆不打紧。若我误了事,闯了祸,便是真祸事。 这话说得辛酸,却是大实话。 他便又问他今日在宏福寺可有何事。 江凌便双手奉上了一枚富贵白头的玉佩,说是锦鱼插花赢的彩头,给了他当见面礼,又问日后他有了回礼,能否请求侯爷转交。 虽无言词谈笑自如之能,但问一句答一句,倒也是清楚明白。行事也妥当,他当时便知,这江凌并不是外界所说的那般蠢。 如今看江凌这态度,怕是早知道他们两个在洛阳庄和五丈河两度相遇的,都是五丫头。 只有柳镇还被稀里糊涂蒙在鼓里。 见柳镇仍是满脸震惊迟迟无法回神,景阳侯心里升起一丝不详之感。 按说小公爷两回都没真见着锦鱼的面,应当不至生出些奇怪的想头? 上门求亲时,国公府也是明明白白知道锦心的。 救命之恩只是提亲的契机,不是原因。 不然,他又何至于任由许夫人母女冒充恩人? 如今柳卫两家订亲的事早在京城勋贵圈中闹得沸沸扬扬,柳家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子小误会就毁婚。 他摆了摆衣袖,淡笑道:“五丫头在庄上时间长了,自然对花草之事有几分心得,要说擅种牡丹,那是过誉之辞。难不成她还亲自上手挖土施肥花不成?自然都有庄上的把式侍弄,想是因她是那里的主人,庄上婆子才夸大其词罢了。” 这样说着话,心里对洛阳庄该给谁却已经有了定论。 * 锦鱼与秦氏回了紫竹斋,先扶秦氏到自己住的西屋里躺下,这才叫晴烟帮手把东边的屋子收拾出来。 等收拾好了,便跟秦氏挪了过来,谁知秦氏刚躺下,就听到外头传景阳侯来了。她赶紧让幽菊帮秦氏梳头,自己先迎了出来,又让晴烟张罗茶水,请景阳侯在中间堂屋坐下。 一时幽菊扶了秦氏出来,就见秦氏头上梳了个简单的圆环髻。 晴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张小杌子,秦氏谢过坐了。 秦氏脸上红肿虽是略消,青紫却更加醒目,脸颊两侧都如茄皮一般,看着甚是吓人。 景阳侯瞥了秦氏好几眼,蹙眉问晴烟:“你可把黑山羊血给她们了?” 晴烟道:“用了。五姑娘还给抹了玉肤膏。” 景阳侯眉头皱得更紧:“什么玉肤膏?哪里配的?怎么不用珍珠生肌膏?胡乱用了药,再留了疤痕。” 锦鱼之前听晴烟说过这珍珠生肌膏是贡品。不过她闻了闻,像是用了珍珠粉、当归、血余炭等,怕生肌过快反留疤痕,又怕景阳侯责备晴烟不会办事,忙伸出一双雪白的小手,道:“父亲……您瞧瞧,我日日与花草为伴,少不了勾了划了,可这双手,哪里有半点痕迹?”说完,又起身走过去,在景阳侯跟前弯下头,指着后颈子:“前些日子,四姐姐指甲划的,您瞧瞧,可还有痕迹?都是用的玉肌膏。” 景阳侯爷垂目看时,就见一弯粉颈,雪白如玉,看不出半点瑕疵。那日锦心打伤锦鱼,他亲眼所见,看来这玉肤膏疗效不凡。 他便看向秦氏。 秦氏点点头,想说什么,可脸上疼痛,终是忍住了,只一双幽幽的眸子如泣如诉,似乎又说了千言万语。 景阳侯却匆匆别开了眼,低了头喝茶,叫她进屋歇息。 锦鱼见状,心里更觉得惴惴不安。这头晴烟扶了秦氏起身,秦氏看向她,她只好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给秦氏递了个放心的眼神。 虽然法子还不知道在哪里,但她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洛阳庄。 而能决定这一点的人,只有她爹景阳侯。 这样想着,她便强忍着不安,不敢乱说一句话,也低头静静地喝茶。 半天,一盏茶毕,才听景阳侯道:“随我去古香堂吧。” 锦鱼顿时一颗心更是慌得如撒了一把小石头落水,她爹为什么要带她去古香堂? 刚才还避开了她娘的眼神……是想反悔当初的承诺么? * 她一路提心吊胆到了古香堂,王妈妈接出来,引着他们进了许夫人的内室。 走到门口,就闻着一股子闷人的药味。 进门就见里头已经上了灯,晕黄的灯光下,许夫人靠在床头秋香色大蟒织锦引枕上,头上戴着石青色攒珠抹额,脸色黄得像叶天的泡过水的黄叶子,又肿又憔悴。 锦心扭身侧坐在床边绣凳上,双手都缠着白纱布,正指挥着一个丫头给许夫人喂药。 那丫头手里端着只青瓷小碗,用白瓷调羹,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正往许夫人嘴里递过去。 许夫人却咽了嘴里的东西,摇了摇头。 锦心嗔道:“娘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药只喝一半呢。” 许夫人却将双手撑床,直起上半身,酸酸道:“这不是侯爷跟五姑娘来了么?我怎么敢叫他们等?只怕回头侯爷又要怪我不贤惠。” 锦心道:“若母亲还不贤惠,那天下就没有贤惠人了。” 锦鱼睫毛蔼然低垂,掩住双眼中的疑惑。 刚才许夫人打人时可威风了,那手上的力气可半点不弱,怎么转眼的工夫就病了,还病得这般厉害。不会是装病吧? 就听景阳侯道:“当着孩子们的面,你这又是在说什么话?这是吃的什么药?谁来按的脉。” 许夫人捂着嘴轻轻咳嗽,锦心便一一答了。 王妈妈早叫人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景阳侯便在床边坐下,锦鱼只得立在他的身后。 就听景阳侯与许夫人又议论了半日今日来下聘的全福人。 锦鱼这才知道敬国公府请的一文一武。文的是当朝左相之嫡长媳,武的是荣亲王妃。煊赫得毫无意外。 叫她有些意外的反是永胜侯府。竟然也是一文一武。武的竟是宏图侯夫人,文的是礼部侍郎夫人。 她与江凌都是庶出,又不受家族宠爱,永胜侯府又没落,能请到这样两位全福人已经是无可挑剔的体面。再想着宏图黄侯夫人为人爽朗诙谐,她不由暗暗感激。 又说了小一盏茶的闲话,才听许夫人问道:“你带五丫头过来,可是要让她来给锦心赔礼道歉的?” 锦鱼本正想着怎么还宏图侯夫人的人情,听到这话,悚然一惊。 是呀,带她来,还能是什么事?自然是向锦心赔礼道歉来的。 她一颗心倏地沉了下去。
第22章 景阳侯闻言, 正要说什么,却见锦心眉头高挑,眼尾下垂, 可怜兮兮地朝他举着白棕子似的双手, 像只猫儿似地挥动着, 娇声道:“爹爹, 我伤成这样,你看看呀!还有母亲,因没能护住玉钩,心里郁闷,病成这样, 都是叫锦鱼给气的!爹爹,这回您若还不替我主持公道,我是绝不甘休的!” 景阳侯看得心软, 道:“您想要怎样?” 景心眼睛亮晶晶地闪着:“我要她给我赔礼道歉,还要把洛阳庄赔给我!” 果然锦心一心想要的便是洛阳庄。 景阳侯心里暗暗失望。他的嫡生女儿,掌上明珠, 却对着未来夫婿低声下气, 百般讨好。为了嫁柳镇, 抢了妹妹的救命之恩不算, 现在还要抢妹妹的嫁妆。 他眉眼微垂, 道:“洛阳庄才多大点地方?你可是嫡女, 嫁的又是国公府, 如今他们送来的聘礼也有万两之数。我打算破例把鹰山脚下的那个庄子给你。一共一千五百亩地,一年的出息至少也有五千两。比你大姐姐的陪嫁还要大两倍。” * 锦鱼见景阳侯溺爱锦心, 有求必应,要少给多, 不由大喜过望。 她才不稀罕什么一千五百亩地的大庄子。她只想要她自小长大,辛苦建成的洛阳庄。若能保住洛阳庄,便是给锦心认个错又有何妨? 不想却听许夫人道:“我京西那个绿柳庄,也有一千亩地,还带了一整座的山,打算给了她。你那头何必再给那么大个庄子?不如就把洛阳庄给她,再添上一间长兴坊的辅子,岂不正好?” 锦鱼心头顿时冰凉一片,却隐隐有些明白。许夫人与锦心放着大五倍的庄子不要,偏要她的洛阳庄,大约不仅仅是为了要惩罚她,必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却听景阳侯道:“你既如此说,那我便用这庄子跟锦鱼换了洛阳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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