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鱼不由暗暗失笑。这是豆绿,在外头跟着轿子步行,倒是深知她的想法。 “是这样么?那……你去跟吹鼓手们说,声儿越大越好,一路别停,回头都有重赏。”却听江凌道。 不过片刻,鼓声喇叭声唢呐声喧天震耳…… 锦鱼:…… 这声音怕是皇城根底下都能听见响了,不知道多少人听了声音赶过来看热闹。 可听了一会儿,她实在受不住,默默伸手捂住了耳朵。 停停走走,这一拖……就拖到天擦黑,才进了永胜侯府。 * 永胜侯府众人早都等得心力交瘁,又不好开吃喜宴,点心茶水都要见底了,能聊的闲话也再说不出半句,才见到花轿进了门,众人不由热泪盈眶,立时奔迎出去,鸣炮三响,鼓乐大作,齐声高唱落轿歌:天赐姻缘巧安排,旺夫升运又聚财。拜神除煞撒金谷,迎得新娘进门来。 喜娘站在旁边,还没来得及让江凌踢轿门,江凌已经下了马,伸手又揭了轿帘。 早被一通唢呐乱轰到头晕的喜娘:…… 也再想不出什么吉祥话儿,伸手进去扶了锦鱼出来。 锦鱼手上抱着装了五谷的红釉瓷瓶,由喜娘牵着跨火盆。 锦鱼跨过去的时候,只觉得这火根本不旺,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只是她也是早就人饥口渴,只想着赶紧把这婚仪给结束了才好,实在无神多想。 晕头转向地任由人牵着拜了堂,乱轰轰地又换了小轿,被人抬着走了一阵,才到了一个院落中落了轿。 喜娘引着她进了屋里,扶着她坐定,才道:“这便是新房了。” 喜娘的声音都是嘶哑的。 锦鱼忙谢过,让豆绿给赏钱。 就听那喜娘道:“我接过这么多的新娘子,论福气,我瞧啊,奶奶您是头一份!再没见过哪家新郎这般体贴的。这轿门都没踢,日后啊,定然事事都依奶奶的。恭喜恭喜!” 锦鱼累得腰酸脚疼,在盖头下默默微笑,吩咐茯苓带喜娘出去吃喝歇息。 等喜娘下去,她才偷偷揭了头盖,由豆绿伺候着喝了茶水吃了一块蜜糖玫瑰糕。 实在是太乏了,吃完,她便坐在床沿上合目养神,不想竟一下便沉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听到人语声。 “姑娘,快醒醒,姑爷进房了。”接着有人推她的肩膀。 “莫要吵她,只由她睡吧……” “这可不成,一会儿闹洞房的人就来了,还要喝交杯酒……” 锦鱼猛地醒过神来,她如今不是在紫竹斋,已经嫁进永胜侯府了。 她猛然一惊……脸腾地火烧起来。睁眼时,只见前面红彤彤一片,整个人都笼在红绡里,外头有烛光人影子在晃。 她忙坐直了身子……一颗心却是砰砰砰地跳个不住,出嫁前秦氏躲在被窝里跟她说的那些见不得人的话,絮絮地回响在耳边。
第37章 洞房花烛 心扑通扑通跳个不住, 可脑子又有些雾蒙蒙的,倒减轻了那种紧张不适。 喜娘的声音也甚是豪迈响亮,她只半晕半醒地跟着指令行事, 突然只觉得眼前霍然一亮, 头顶一轻, 盖头揭开了。 眼前是一张玉雕般的面孔。 大红的衣衫, 晃动的红烛光,满室混杂的香气,周围散发着热气的人群,都虚化成了一张与她不相干的纸画儿,默默的贴在那里, 不存在一样。 她呼吸一窒。 眼前的脸孔好像最白的玉版牡丹,染了清晨粉红的霞光。 心里知道那只是一片雪白,入目的却是粉色, 温暖的,令人心动的粉色。 乌灵乌灵的眼眸里面藏了一万颗星星。 又像藏了两面小小的镜子,映着她的脸和缩成一粒的红红的衣裳, 像颗小小的火豆豆, 怪怪的却说不出的可爱。 “哎呀……瞧瞧……真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璧人……”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道。 “可不是呢, 便是那年画上的仙女仙童也没这般好看的……”另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道。 “别挤别挤……”也有人在叫苦。 “咱家三郎都乐傻了。三郎别傻乐了, 这以后就是你媳妇了, 什么时候看都成, 还不快喝了交杯酒早早洞房!那才叫美呢!”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嬉笑着。 众人哄堂大笑。 锦鱼两颊滚烫, 只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就听有人啐道:“你个做大伯子的,倒说这样的浑话!回头新娘子恼了, 叫咱们三郎睡地辅去!小心三郎捶死你!” 那男子笑道:“新房三日无大小,我做大伯子的怎么了!来, 贤哥儿,跳你三叔床上去……叫他们明年就给你生个小弟弟!” 锦鱼还没回过神来,就见眼皮下头多了一个小男男娃娃,三四岁的模样,圆圆的小脸跟个红苹果一样,睁着一双大眼睛,侧勾着头,从下往上看着她:“三婶婶……你真好看,快让让我呀!” 锦鱼脑子还晕乎着,没太明白他的话。 却猛地觉得身后床一阵摇晃,就听好几个声音一齐喝道:“宜姐儿!还不快下来,叫你弟弟上去!” “我不我不!我就要……一个娇蛮的小姑娘脆声声地叫道。 “咚咚咚咚……” 床一上一下,晃得厉害,锦鱼回头,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色小袄,正在床上大闹天宫。 宜姐儿见锦鱼回头,朝她整个蹦了过来,锦鱼吓了一跳,忙伸出双手将她抱住。 那宜姐姐嘻嘻一笑,却趁机在她腰上拧了一把,锦鱼吃痛,“哎呀”一声,却没推开她,反把她抱得极紧,那宜姐儿挣扎两下没挣脱,便噘嘴瞪眼,伸手来摘她的花冠。 锦鱼腾不出手来,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只捣乱的小手却叫一只白皙的大手一把擒住。 “宜姐儿!”江凌笑喝道。 就有一个花信少妇上前来拉扯宜姐儿,声音咋呼呼地:“还不快下来,看你三叔回头生气,不理你了。” “三叔,你娶了三婶,是不是就不疼宜姐儿了!”小姑娘却不笑了,说变脸就变脸,一双小狗般的眼睛泪汪汪的。 江凌把她从锦鱼怀里硬扯出来,交给那花信少妇:“大嫂,你这几日拘束着她些,别叫她来闹着了她三婶。” 锦鱼这才知道这少妇是江凌的大嫂胡氏。听说出自山东登台大族胡家。人长得高大爽利的模样,说话也如是。 胡氏硬拖了宜姐儿就要往外走。 那宜姐儿却抱住江凌的腿不撒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鼻子孔都冒泡泡:“三叔不疼宜姐儿了!不要三叔成亲!” 锦鱼有些好笑。 她本来还担心美貌通房什么的来找她的麻烦。万没想到冒出来的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小情敌。 却见江凌弯了膝腿,蹲下身子与宜姐儿对视着,摸了摸宜姐儿的头,笑道:“你三婶婶救过你三叔的命,你得跟三叔一起,待她好,才能报她的恩呀!” 宜姐儿长长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却不再哭了:“那你跟我好还是跟她好?” 真是道不好回答的要命题。锦鱼几乎失笑,倒有些好奇江凌会怎么回答。 却见江凌想了想道:“宜姐儿跟你娘最好还是跟三叔最好?” 宜姐儿努努小嘴,不甘心地道:“当然是我娘。” 江凌笑道:“那第二呢?” “三叔!”宜姐毫不犹豫。 “宜姐儿!”江家大哥声如洪钟地喝斥道。 众人都哄然笑起来。 江凌也笑起来,那笑容好像春风拂动了浓碧的天,清爽又温柔。 “那宜姐儿在我这儿也排第二才公平呀!” 宜姐儿眨巴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锦鱼低头,嘴角染上笑意。江凌哪里木讷呆笨呀,分明温和又聪明,难怪宜姐儿喜欢他。 还有江家这些人……好像跟他们景阳侯府的冷漠不同,大家都很随意的样子。 贤哥儿和宜姐儿的作派要搁景阳侯府那叫没家教,会被骂死。 但她喜欢。 她再胆大,嫁入完全陌生的永胜侯府还是打心底里有些害怕。 看来这些人不难相处。江凌也不会为难她。以后的小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 正默默想着心事,腰上却叫人轻轻一扯,她回头,又对上一张小苹果般可爱的脸蛋,躺平在床上,仰视着她。 贤哥儿不知道何时已经爬到了床上,滚在一堆早就被宜姐儿踩烂了的花生红枣之中。 贤哥儿压低声音道:“三婶婶……我爹让我在你床上撒童子尿呢……我撒不撒?” 锦鱼:…… 这大伯子还真是为老不尊。 花生红枣踩烂了容易收拾,不耽误睡觉。 要是叫人撒了尿……那气味一时半刻哪里散得开。 她挑了挑眉毛,贴在贤哥儿耳朵边道:“你偷偷撒你爹的酒壶里去。童子尿大补。” 贤哥儿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地,笑得像只小狐狸。 * 夜已深。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喜娘的歌声响起,众人也扯开嗓子跟着唱起了这首诗经《绸缪》,锦鱼与江凌勾手喝了交杯酒,喜娘便哄着众人全退了出去。 外头的更夫早报过了三更,屋子里终于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一时倒有些僵住。 半天,江凌才嗫嚅问道:“你……饿不饿?” 锦鱼摇头。 江凌又问:“那你……渴不渴?” 锦鱼不语。 江凌忙伸手去斟香茶。 一双白皙的手不住在颤抖。 青花莲子高足杯递到她手边,被烛光映成橙色的茶水一荡一荡地。 锦鱼紧张的心情不由松弛下来。 他比她还紧张呢。 她伸手去接小小的高足杯,虽是极小心,可指尖还是轻轻擦过他的手背……凉而滑的触感,好像拂过一块暖玉。 手更颤,茶水晃荡,泼洒出几分,湿了她的手指。 “对……对不住……”江凌叫,声音也在抖,便又急得浑身找巾子。掏了袖子又去搜荷包,却是一无所获。 锦鱼眼角睃见床上有一块粉白,顺手一抓,也没细看,擦了擦手,低头递过去,问:“……夫……相公也擦擦吧……” 手在空中片刻,却不见江凌来接。 她不由奇怪抬眸看去,却见江凌双颊通红如枣,一双眼盯着她手上不动。 顺着江凌的视线,她慢慢看去,“腾”地一下,把手上雪白的巾子猛地一扔,好像那不是一块白帕子,而是一条毒蛇,她羞得用双手捂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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