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祐樽虽非心甘情愿,可宫变失败。能留下一命已是难得,他不敢多生事端。还是亲自写下褫夺赵灵犀封号的诏书。 赵灵犀被贬为庶人,早已出宫,回到赵府。 “樽儿,走罢。”太后唤道。 周祐樽骤然回神,他仰头望着赤朱宫门,琼屑漫天,黄琉璃瓦上覆满雪白。 他恍惚回忆起上回瞧见这宫门,正是景顺帝驾崩,他从北顷不远千里赶来,彼时他第一回 踏入宫门。 初入宫中,连太监宫婢都瞧不起他。就是那时他结识了瑶光,那段时日虽窘迫,却教他难以忘怀。 可不久后,他就被段怀悯推上帝位。且再难见到瑶光。 后来,他自己也记不得是如何染上那无垢天,变作行尸走骨。竟亲手掐死亲生孩儿…… 赵玲珑杀他,也是理所应当。他丝毫不怪赵玲珑,捡回这条命,也不过是苟活于世。 “母后,樽儿扶您上车。” 马车碾压在雪地,这条道路因挨着皇宫,素日不允百姓行经。 可周祐樽却听见外头沸反盈天。他掀开马车帘幕,只见宽敞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无数百姓正朝东面方向跪拜。 线香袅袅,气味弥漫在冰天雪窖。 “时隔两年,今日神女终于又入万朝殿了。”有一小贩道。 他身边一名高瘦卖炭人望着那拔地倚天的高阁,说:“我还当再也没有神女了,怎么那么久未出来。” “你是不知,前两年蛮族那王子不是在皇宫里屠杀?神女自那之后,就去了边域,为大景将士祈福,愿能平定边域,驱逐蛮子。后来那刚继位的蛮族王子,不就被燕羽将军手刃了?从那之后,蛮族内乱元气大伤,这么久以来再也没敢来犯了。” “可我怎么听闻这神女与国师……” “嘘,你不想活了?” 可卖炭人却丝毫不惧,仍口无遮拦,“前些日子,和聊关一战,可不就是为了救出神女。” “神女自然要救啊。”小贩拧起眉,“何况贤王以神女为质,不出两日,不就死于燕羽将军剑下?他与景顺帝一般,都因亵渎神女,得来神罚。” “那,那么神女在边域待了多久?令万朝殿空置这么久。”卖炭人仍不罢休。 “神女也就这些日子刚归来。回宫就闭关与昊天上帝神通,据说昊天上帝早早就言明天下之主将是国师大人。”小贩滔滔不绝。 卖炭人撇撇嘴,“罢了,这些痴话也就你们这些蠢人信。”说完,扭头扎入人流,不见了身影。 周祐樽朝外探出脑袋,仰脸朝那玉宇望去。偌大的轩窗内,一女子端坐于内,身姿楚楚,赤朱色锦袍于漫天碎琼乱玉里格外醒目。 瑶光……又来受百姓朝拜。 为何? …… 百尺高楼,下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那樽宝鼎内插满香,紫烟云腾雾蒸,冷冽里夹杂着香火味。 雪花如柳絮,纷纷扬扬。瑶光望见一辆漆木马车缓缓远去,雪地只余马蹄印与车辙。 她愣怔地望了一阵,继而垂头,广袖上以金线绣着福禄纹,繁复精妙。寒风扑面,吹得她头上珠翠乱漾,可屋里却烘着熏笼,暖意袭人。 时隔这么久,她又一次踏入万朝殿。有些陌生,生出隔世之感。 段怀悯说,今日是她最后一回受世人香火。之后,她便不再是神女。 以后,会有新的神女。 瑶光不明白段怀悯为何对“神女”之事有如此执念。这些日子她未与其言深,即将改朝换代,段怀悯甚忙。瑶光除了偶尔能陪他用膳,晚上亦难见到他。 未来的君王,应当如此。 “神女,喝些茶吧。”晚衣捧着一盏茶水走来。 瑶光抬手拉下竹帘,接过温热的茶水慢慢饮下。舒服了许多,连带着外头的寒凉也驱散而去。 晚衣又取来一件朱殷斗篷披在瑶光身上,“这窗边还是酷寒,披着吧,莫冻着了。” “嗯。”瑶光闷闷应着。 段怀悯几日前,只说她该退下神女之责,须至万朝殿受最后的香火朝拜。 瑶光实在不明白是为何,她也没问。 晚衣瞧出瑶光的兴致怏怏,这些日子神女都是如此。 “神女,快过年了。百姓瞧见您,多开心哪。”晚衣道。 瑶光眉眼微抬:“晚衣,你能请大人过来吗?” “啊?”晚衣讶异,神女几乎从未命她去请大人。 “这是我最后一回入殿,我想……大人陪我。”瑶光望着她,恳切道,“或者晚些时候去,也成。你就去找陈公公,说我待在这里受了寒,不舒服,想见大人。” “神女,您这是怎么了?”晚衣不放心道。 “我,我是真的想念大人。”瑶光说着,眼角竟生出一滴朱泪,“求你了。” …… 晚衣终究是领命去了,只是段怀悯却至傍晚时才来,天色已暗,雪却愈大。 上隅时,漆木马车留下的痕迹早已被新雪覆盖了一层又一层。 楼下的百姓零星,三三两两。连那宝鼎的香都燃尽,堆砌的香灰被淹没在雪下。 瑶光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回头,见男子立于门口,鹤氅在烛火的映衬里瞧不出本色。 屋里登时被带入一股寒凉,男子气息微喘,“离离……” “大人。”女子款款起身,衣摆委地,腰间铜铃声声清脆。她小跑至男子跟前,一把拥住他,腊月的玄序浸透在其衣衫内,隔着层层花练钻入瑶光的肌肤。 男子眸光微漾,他抬手环住纤纤窈窕的女子,“哪里有恙?” “没,我就是思念大人。”瑶光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前,声音像闷在瓮里。 暮色苍苍,远处神观钟声嗡鸣。 段怀悯定定看着窗外,黯淡里外头玉鳞飞舞。 “时辰到了。离离,今后你便不再是神女。”一顿,“而是中洲的皇后。” …… 轩窗已经合上,隔绝了外头风饕雪虐。 矮几上摆了酒菜,雕盘绮食。瑶光手提酒壶,将两盏酒杯斟满,琼浆香气扑面。 “大人,天寒喝些酒暖暖身子。”瑶光端起一杯递到男子跟前。 琥珀色的碧虚倒映着荧荧火光。 男子已褪下鹤氅,锦袍清雅皎白,君子端方如珪如璋。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继而深望着女子,“今日为何定要在此用膳?” 明灿的烛火里,女子靡颜腻理,恍若巫女洛神,她盈盈一笑,“今日是我最后一回入万朝殿,想留个念想。” 段怀悯剑眉蹙起,“你喜爱做这神女?” 瑶光怔然,她眉眼低垂,“最初是不讨厌的。那年寒冬,就如今日一般大雪纷飞,是大人救下我,否则我恐将冻死在那场大雪。”矮几上余下的酒杯,琼浆微微漾开,“所以当我知道我被大人定为神女时,感怀上天垂怜。” 言至此处,女子乌黑的眸里隐有泪光,楚楚之态教人心颤。 段怀悯心头涌起一股难以道明的悲悯,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吞噬。 可彼时的他还是将她送到万朝殿二楼,送到周冕的身畔…… 即使那时他令追风潜在外头,那夜即便瑶光不动手,周冕也是要死的。 亵渎神女引来神罚,是不错的死法。 “不过那都是过往了。”瑶光起身,至男子身边跪坐下来,她仰着脸,“我早已不怨您了。”说罢,她勾住男子的脖颈,直起上身,吻上他的唇,清冽醉人的酒香在齿间流连、交融。 段怀悯停滞半晌,才拥她入怀,低头迎合她的炽热。他娴熟地解下她腰间铃铛,声儿阵阵。 …… 他的唇游走于女子雪腻玉肤,“好离离……” “大人。”瑶光亦回应着,男子身上仅余罗衫,隔着绵薄的衣料,她亦能摸到其肩上那处狰狞伤口,突兀地隐藏在衫袍之下。 她的手灵巧地滑入他的胸膛,一路摸索到他的伤处,肌肤上似盘桓着物怪,只是摸着都教她心颤。 “还疼吗?”瑶光轻声问道,男子身上比她暖,似是熏炉,唯伤处没有温度。 “不疼。”段怀悯仍贪恋地吻着她,数日疏离,适才瑶光的主动早已令他沉沦欲海。 女子浅笑着,灿若桃李:“大人,您的伤以后可要好生养着,按时上药、吃药。” “不是还有离离在吗?”男子蓦地停住,他望着瑶光,眸光深邃,似在探究。 “日后做了这天下之主,愈发繁忙。瑶光恐不能时刻陪伴您了。”瑶光纤纤素手轻抚他的伤,“愿您自己能记着。” 女子气吐如兰似麝,段怀悯笑了:“你是我的皇后,你我生同衾死同椁,此生再不分离。” 昏黄的火光里,女子额上香津斑斑,她未言,只是笑着,“嗯。” 大雪连天,下了整宿。 屋里熏笼亦燃了一夜,暖意熏人,满室旖旎。 兽首烛台上烛泪凝干,一根根俱灭。 至三更天,屋里才静下,只听得轻微的酣睡声。 …… 次日辰时,大雪停歇,四野俱白。 宝来与晚衣在万朝殿五层守了整夜,铜盆里的炭添了好几回。这会儿又燃尽,宝来冷得直哆嗦。 “晚衣姐姐,今日怎么这么久?”宝来道。 昨夜亦未唤他们去添炭。虽说他们做宫人的该主动添,可国师与神女行那等事,他们不唤,又如何敢去? 晚衣亦察觉不对,她朝踏梯望去,“我去瞧瞧。” 于是她端着一盆红罗炭,脚步缓缓地上去了。楼上熏笼里亦加了些许安神之香,尚未入内,她就嗅到稀薄的香气。 屋内,衣衫遍地。男子卧于兽皮毯,身覆厚实的鹤氅,他双眸禁闭,仍在酣睡。 晚衣拧眉,她四下张望,可小小的屋子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她遍体生寒,徒劳地绕着屋内走了数圈。最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平复了许久,才克制着畏惧,去唤段怀悯。 叫了许久,他才转醒。似极为疲乏,他抬手轻按眉心。 “大人……神,神女不见了。”晚衣颤抖着说。 …… 神女失踪三日后,全数御林军满城搜寻,仍是无果。 追风知道神女必是从万朝殿密道逃走,那里有一地下通道,连接皇宫之外,狭窄又隐秘。神女竟能发现。 他带人没日没夜地探查,终于查到腊月十六天未亮时,有一妙龄女子拿着国师亲手写的文书离开帝都。 那文书追风亦拿回去,是一封手写书信,道其是国师亲信,要去黎州为未来皇后娘娘选置黎绣,事出突然,仅有此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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