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话说完以后,李景知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双眼懵懂又纯粹。 柳白见状哑然失笑:“在外面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进来洗洗换身衣服,想让我外甥女心疼你?” 李景知忙摇头:“多谢舅舅......” 他眼中隐约含着泪,动作瞧着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人嫌弃。 李景知刻意躲避柳白,怕将污垢弄在柳白的身上,都被他一一收尽眼底。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吩咐了人先将李景知安顿下来,随后便走了,细心地顾及了李景知的薄面。 眼下定国公府不同往日,李家的地位,更是同如今的叶家差了整整一大截,李景知本就不是粗枝大叶的人,恰恰与之相反的是,他心思细腻,亦知二人未拜过堂还不算真正的夫妻,再面对叶家人时,李景知便显得拘束无措了不少。 放眼这乱世,有哪个不是家世殷实一点的,便更有底气? 纵使李景知他不是那种仗势欺人之辈,但定国公府失势,对他来说还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也不知......他再次面对叶清漪时,能否还像曾经那般游刃有余。 不过这些,都不是柳白该操心的事了。 他现在只在意,他外甥女的这个亲,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成了?! 柳白走后,李景知先是沐了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衣服应当是柳白为他准备的,素白的颜色,样式同丧期的差不多,观柳白的衣服,大多都是这类颜色,李景知心里便没有多想。 本来叶府的人都已经将饭菜为李景知备好了,但他刚将自己梳洗干净,便迫不及待的奔着叶清漪房间而去,桌上的饭连看一眼都不曾。 府中下人跑去询问柳白时,对方也只是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 “他爱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去,左右一会他大概也笑不出来了。” 柳白这话不假,目前看李景知的状态,恐怕他在牢狱之中还不知皇后与定国公的事,但...... 为了叶清漪的婚事,柳白也要做一回恶人。 定国公已逝,李景知作为他膝下四子,必将守孝三年,孝期不得办喜事,这婚事若不想拖下去,只能让两人在近日完婚,可是......太赶了。 柳白不禁将目光望向那个正站在叶清漪屋前,踯躅不定的身影。 算了,年轻人的事,他在这里操什么心呢。 想到这柳白轻笑着摇了摇头,听着栖枝在瞧见李景知后惊诧的声音,脚步早已走远。 “小国舅?!您,您怎么......” “你家小姐呢?!她,她怎么样了?!” 一主一仆对视间竟是不由自主的同时开口。 栖枝似乎才反应过来,面上一喜,忙迎着李景知进了屋:“若是我家小姐见了您,定会满心欢喜的。” 但李景知并不想听这些,他眼下最挂心的就是叶清漪是否安好。 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家小姐怎么样?” 栖枝闻言神情稍显迟疑,最终只能轻声道:“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奴婢先退下了。” 待这小丫鬟走后,外间便只剩下了李景知一人。 窗外天色不佳,但鸟鸣依旧不止。 他缓缓迈开步子,行至里间,抬手轻轻敲响了门,里面并没有回应。 李景知心中惴惴,只能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隔着一层屏风,他恍惚看见了正躺在床上的少女,双眸紧闭,看不清全貌。 鬼使神差般,李景知的脚步又往里走了一些。 这一次,他完完整整的看到了叶清漪。 昔日鲜活明媚的少女,此刻却闭着眼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面上惨白,曾经粉嫩的嘴唇如今却毫无血色,她裸露在外的手上,依稀还能看到被钉子扎过的伤痕,逐渐刺痛了李景知的双目。 她的双手尚且如此,身上...... 李景知根本就不敢多想。 他调整了下呼吸,脚步放轻,最终来到了叶清漪床前,单膝跪在了地上。 他望着叶清漪紧皱的眉头,微张的樱唇里发出声声低微的呻./吟,像是小猫的爪子,声声都挠在了李景知的心上。 她额头上的细汗无一不再昭示着——哪怕是在睡梦中,仍在忍着痛楚。 这一瞬间,李景知恨不得滚了钉床的人是他。 他恨不得替叶清漪受尽所有的痛苦。 他从前捧在手心上,不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的小姑娘,如今却因为他,遍体鳞伤。 自责与心痛席卷李景知全身。 他单膝跪在叶清漪手边,俯身低头,温柔的唇虔诚地吻在了叶清漪的手背上,细细描摹起她手上的伤痕。 渐渐地,一直紧皱着眉头的少女似乎在无形中被抚平了眉心。 叶清漪在满身灼热之中,缓缓睁开了双目。 小鹿一般灵动的眼睛此时盛满雾意,她略一偏头,就看到了那个在梦中依旧被她所惦念的人。 她神情稍显迟缓,似乎还在分辨,眼前究竟是现实,还是依旧只是个,一触就碎的梦。 李景知仿佛从她的眼中看出了疑虑与不安。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叶清漪的手,带着她一路抚上了自己的眉眼。 见她一瞬间亮起的眼睛,李景知也跟着笑了起来。 眼中虽酸涩不已,但笑中却隐隐带着甜。 他紧紧握住叶清漪的手,似乎再也不想放开。 “你回来了......” 耳边是她微弱的呢喃。 在叶清漪的泪光下,李景知重重地点下头。 窗外天光大亮,日光透过云层普照大地。 风声渐起,将窗外的树梢吹得沙沙作响。 鸟语花香,屋内氤氲香溢。 李景知泣声应道:“是,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他又重新回到了叶清漪身边。 一瞬间,面前的少女突然皱了下鼻子,随后就这么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哭着扑到了他的怀里。 香入满怀。 李景知抱着她,清晰地感受到她比先前瘦了整整两大圈。 他想伸手,像过往那般哄拍她的后背,可却怕触及到她身上的伤,一时之间却是不敢下手。 叶清漪紧紧搂着李景知的脖子不肯撒手,破碎的哭声反复萦绕在他的耳边,让他的心跟着一点点揪起。 明明两个人谁都没有开口,可在这哭声与心跳交织之下,却仿佛早已诉尽千言万语。 “你伤还没好,快躺下,怎么偏也不知道疼?” 叶清漪哭声渐止后,李景知才柔声问询,耐着性子千哄万哄,才将她重新哄着躺了回去。 她正瞪着一双杏眼,眼中还噙着泪,挂在睫羽上摇摇欲坠,却仍哑着嗓子娇声反驳:“你还好意思说我,从前你比我还不听话,我那么让你好好在家躺着,你却半点都不肯安生。” 李景知只能笑着认错:“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把你给带坏了,谁让我们叶子有如此大的魅力,一日见不到便让我一日难以忍受相思之疾。” 于是借着他这句话,叶清漪便也道:“我待小国舅亦是如此。” 李景知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逗笑了。 正想着再说两句,栖枝便端着一盆温水走了进来。 “小姐,该换药了。” 说着她将目光看向李景知:“小国舅,如今您同我家小姐还没成亲呢,还是回避一下吧。” 栖枝提到此处,李景知才猛地想起婚约一事,神情郑重看向叶清漪:“大婚一事待我回府以后同家父家母重新商量一下,哪怕如今我们定国公府不比往日,但婚礼依旧要办的风风光光的,我定要你做这邺京最漂亮最风光的新娘子。” 但他话刚一出口,屋内却突然陷入了死寂一般。 栖枝心直口快,没看懂叶清漪眼中的暗示,嘴一秃噜把话说了出来。 “还怎么风光啊......如今定国公已逝,您不还得守三年的孝期,这婚约一拖再拖,任由我家小姐蹉跎时光。” 栖枝话中带着深深的埋怨,待话说完时对上了叶清漪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 可是话已经收不回来了。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李景知面上的笑容逐渐分崩离析。 “你方才......说什么......?”
第69章 重担 “你方才......说什么......?” 李景知颤抖的声音问出口, 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瞒得了一时, 却也瞒不了一世。 既然已经说了,也没有再瞒着他的必要。 于是李景知在依稀日光中看见叶清漪那双眼中覆上了悲悯。 她语气沉沉,宛若一方死潭:“我击鼓鸣冤那日......皇后娘娘得知了定国公府的事情,意外早产了, 因心力衰竭导致产后血崩不止, 人......没能救回来,当晚, 定国公自缢在刑部大牢,陛下由此放了其余的人。” 李景知脚下一个趔趄, 额前碎发摇摇晃晃地,最终虚搭在了眼前。 他神情呆滞, 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曾动。 久而久之,就连栖枝都看不下去的时候, 他突然之间笑声不止,最终在嘴边演变成了深深地嘲意。 接二连三的打击,饶是李景知心智再怎么顽强,也逐渐承受不住,举止变得癫狂。 他难以接受地摇着头,转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出去时, 身子似乎还撞到了屏风上, 带起一声巨响,但他脚步不曾停歇,反而跑得越来越快。 栖枝望着李景知离去的背影, 担忧地看着叶清漪一眼:“小姐......” 叶清漪知道她未尽的话里想要说什么,只朝她摇了摇头:“不用追了, 他眼下......兴许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吧。” 家业受阻,长姐与父亲双双亡故,仇人却安然无恙,饮酒作乐。 若是换作叶清漪,恐怕也不能比李景知的状态好多少,又让她如何能理所当然的将那些安慰的话对着他说出口? 难道要让她说——“没事的李景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她说不出口。 有些疼痛,陪伴与安慰,是无法奏效的。 只能靠自己慢慢调和。 而叶清漪会等,等他彻底恢复的那一天,等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时,可以像从前那般,肆意欢笑。 ...... 李景知是跑着去找叶清漪的,如今亦是跑着回的定国公府。 只不过前后不同的是:来时,他一身囚服,不是疯子却像是疯子;而今,他穿着换洗的衣衫,浑身干干净净,仙朗俊逸,不像疯子,却胜似疯子。 他至今仍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他不信明德帝会狠心至此,更不信,自己父亲一代武将,会甘心死在效忠之人的手上。 直到李景知跑到定国公府,离老远便看见的那一方灵柩。 通身黑色,上面悬挂着白绸,举目望去,整个定国公府一片刺目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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