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逯颔首说是,“臣体弱,常需药汤吊着一副残身。幸有官家陛下赏识,此番定不辱懿旨,尽心尽力教……” “好了、好了。”易灵愫看不得他话里作践自个儿,忙出声止住。 “爹爹嬢嬢赞赏,姐姐②亲自荐名,先生自然有真本事。”想及禁中那些糟心事,易灵愫闲聊的心思也窜走大半,“麦婆子会安排先生的住处。先生远道而来,自然是公主府里的一份子。往后月俸按一等仆从分发,至于用膳……” 易灵愫忖了忖,开口补道:“师长为上,待卓先生赶来,两位便与我一同用膳罢。就在西头的珍馐阁。旁的事,麦婆子都会仔细置办。” 她哪里懂得与公主同膳意味着什么。 望着女孩真诚的眸,蔡逯半句话都说不出。末了行礼谢过,不再多言。 迈步有些许延宕,蔡逯微微侧目,先还撑着公主架子的易灵愫,这会儿欹着檀木廊柱,手里不经意地绞帕子,杏眼望着一院春景出神。 皇家的子女男俊女娇,小公主更是独一份的鲜活灵动,一不小心便看进了心坎里。 暖洋洋的气氛免不得叫人多想。蔡逯不敢逗留,只望一眼便转身离去。 那厢两位婆子训过女使的不当行径后,便不再往今日这事上留心眼。 寒食日将至,前三日与后三日都是假日。民间兴赌,府里也忙着准备熟食,忙着挑水。 谁忍心让公主三日不吃饭,不洗漱。往常寒食与清明来前,府里会提早小半月安排吃穿住行。今年府里有新人来,左右一耽误,婆子心里都兀突突的,生怕有所怠慢。 健壮的汉子挑水担,搬瓮缸,心细的女使养娘清点膳食,阖府各司其职,纵是严苛的禅婆子也没往易灵愫身上操心。 暨至卧寝,易灵愫欹着金丝软枕,趿着鞋的腿来回晃荡,一副自在模样。 下晌,屋里返了阵寒。易灵愫点燃桕烛,烛火葳蕤,照亮四位女使臊眉耷眼的模样。 柳叶眉柳叶眼的是退鱼,粗眉眼角红痣的是金断,两人穿着豆绿褙子,是李贤妃送来的女使。另外二位穿着棠梨褙子的是侧犯,尾犯。侧犯轻盈,尾犯丰腴,是打小养在公主府的女使。 只来了两年的仆从,哪里比得上心腹? 易灵愫开口,先问侧犯尾犯,“婆子那里,没罚你们罢?” 言讫,便见两人眼里噙了泪花,易灵愫心头一紧。 两人忙着拿帕子搵泪,顾不上回话。 退鱼便替人说,“婆子没打我们四位,也没扣月俸,更说不会将之告诉禁中。只不过口头骂得厉害了些,我和金断是被骂惯的。两位妹妹被禅婆子骂得够呛,一直忍着不说。” 金断也站出来说是,“不过禅婆子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她心里不会存芥蒂。只得叫她过完口头瘾,这事才能掀篇。” 这样的场景自禅婆子来府管事后,早成了是家常便饭。要真论起来,退鱼金断过往日子只比侧犯尾犯更惨。贤妃恣睢,禅婆子不近人情,两位女使来了公主府后,一心想给公主办事。 叵奈易灵愫从未把两位当心腹来对待,侧犯尾犯是一等女使,她俩是二等,终究命不同。 易灵愫眼珠提溜转,四人心思各异,真真叫她斡旋得头大。 “寒食将至,禁中与民间都要熄火用冷。再有两日,我就得上晨读与晚习,这阵子实在走不开,你们也消停些,莫要冲撞婆子。再说,公主府里的人是要见世面的,若因被谁骂了几句就一蹶不振,说出去不叫人笑话?” 女使不敢搭腔,遂应声说在理。 吩咐过女使,再交代些旁的事,红日便落入西山头。 这厢易灵愫待在珍馐阁,身旁有麦婆子布菜,禅婆子茶水伺候。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 “蔡先生呢?请人过来一同用膳罢。虽人未来齐,可总不能撇下蔡先生一人独自用膳。这桌上只有我一人,叫你们坐下也不肯。那蔡先生总可以来罢,人家可是夫子呢。”易灵愫放下筷著,望着禅婆子说。 “这……”禅婆子面露难意,“奴家先前请过,不过蔡先生一再推辞,说是趁此闲时,要把公主的课目写好,到时不至于慌乱。公主放心,阖府分给先生一进院,吃穿住行如待贵客。” 听及读书,易灵愫欢悦的心忽而跌宕到底。圆润的脸盘瘪得似漏气鞠球,方还明亮的眸子也失去光彩。 “不成。”易灵愫一口否认。 话落,持筷著夹起片炙羊肉咀嚼,再咽几大口白粥,填饱了肚子。 麦婆子禅婆子瞪着眼好奇她未说完的话,一面伺候她饭后漱口。 待膳食都撤下后,易灵愫才开口:“我总琢磨着其中有诈。府里来了两位夫子,我竟是最后知晓的。昨日到禁中伺候嬢嬢,她竟对这事闭口不提。” 说罢,见禅婆子长眉一挑,清楚她会阻拦,易灵愫便抢先道:“这事我定下了。明早入宫,先去见嬢嬢问安,再去找姐姐背书。趁着寒食未至,我得给她们说清:读书成,但再安插两个眼线来监视我,绝不成。” 这话也是说给禅婆子听的。易灵愫想,迈过公主府的门槛,就成了她的人。天下没有一仆二主的道理,她得叫禅婆子知晓,谁是主子。 易灵愫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及笄的公主要去禁中,就算再得宠,也得给禁中的中贵人递个口信,叫宫里的娘子知情。 主子不知更漏长,偏令仆从走天黑。禅婆子自然不干这辛苦活儿,把事推给麦婆子,自个儿去账房算寒食用的金银。可怜麦婆子连夜找人报信,夜里下了场小雨,干衣走,湿衣来。 子时,一片静悄。 麦婆子在易灵愫两岁之后便接手照顾她,早把她当成了自家小孩。 卧寝间外,麦婆子走路的声响微小,可还是与守夜的退鱼打了个照面。 “婆子可是有事?”退鱼睡眼惺忪,小声问道。 麦婆子提着煤油灯,短胖的手指往里一捎,口语道:“不放心,过来瞧瞧。” 徘徊半刻,从衣裳睐至妆奁。临走前交代一句,“记得给小六梳妆时,提醒她默背诗赋。” 公主行六,她们私下便与禁中一道,唤人“小六”。 退鱼颔首说是,贵妃娘子对公主的学业要求严苛,这次抽背的赋是《离骚》,字难句长。 贵妃娘子与公主争吵不断,五日前才吵过,冷战至今。而今公主却要硬着头皮去禁中,她们都捏了一把汗。 夜深甚墨,弦月当空,易灵愫倒是酣睡得香,全然不知次日会闹什么笑话。 易发大眼一望,一下就瞧见了那幅水丹青。易灵愫有心,点的正是易发最爱的翠鸟。 “二姐这丹青深得我心啊。”易发的脸上这才有了笑意,伸手一指,“真可谓雅。” 易灵愫当然是在讨好自家爹爹。无人知她心底事,她得叫爹爹生出愧疚感,才能提出那解婚约的事。 保她易家长盛可不止下嫁一条路可走,只是到底是谁都没想到另一条路会是哪处而已。 王氏到底心疼自家孩子,喝着茶,满心苦涩。这样好的孩子,难不成真要嫁给那位各处平平的褚家大郎? “官人,你看这婚事,能不能再……”王氏低声说着,可易发偏偏顾着和张氏调情,一时没把这话听见。 还未等王氏再开口,怀中的慕哥儿坐不住了。 “爹,爹!”孩童咿呀声把易发从温言软语里叫了出来,小孩鬼灵精,竟直接把王氏的意思一股脑地说出口。 “不要二姊嫁给他!”慕哥儿愈说愈起劲,竟直接跳了下来,跑到易发身旁,又扯着他那刚摆平的衣袖撒泼。 王氏一听这话,脸霎时白了起来。瞥见易发那阴罗黑脸,心里一沉。 “什么不要嫁!你懂什么!”易发怒声道。小孩子懂什么嫁娶,毋庸多言,这自然是他那娘平日里常绕在口头的话。 “褚家怎么不好,我觉着好得很,再没有比褚家更好的去处了。”易发一副被逼急的模样,低声吼着。 衣袖往下坠,也不知小孩子怎么有这般大的力气。 话音一落,除了张氏稍作惊讶,旁人怔愣不止。 易发暗自和慕哥儿较劲,一面说道:“婚事已定,不会再有变化。安心准备大婚罢。” 只是这话刚一说出口,措不及防地被打了脸。 “家主,蔡学士送来的紧急物件。”宅老匆忙走到易发身旁,递上一小匣盒儿。 王氏方才吃了瘪,眼下看着易发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着:“蔡学士与咱们家关系也不算近。难不成是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 易灵愫心有疑惑,也看向易发那处去。 易发打开匣盒儿,里面放着一封信。慕哥儿瞧着物件眼生,胖手一挥,竟碰到了匣盒儿的机关处。 “啪嗒。” 一封庚帖就这么压在了信上。 易发拨开那封庚帖,展信默念。 众人只见易发脸色变了又变,眉挑复落,嘴扬又瘪。 信不长,只一张,易发却看了许久。 “也会有变。”易发似是也觉着打脸,声音闷闷的,不过还是能叫人听出话外的乐意。 “与褚家的婚事不过口头之言,不足成谶。蔡学士倾慕二姐已久,诚意可见。二姐,你觉着如何?” 霎时,一屋人都扭头看着易灵愫,眸里暗藏着各种深意。 上辈子,蔡家可没闹出这茬事。易灵愫垂眸,眼睫轻颤,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会发现,她要求他们做的事,他们完全做不到。所以一般来纠缠几次,他们就会丧气地走了。 现在,她把这句话说给蔡逯。 她以为蔡逯会像那些人一样,听懂话外之意后,就不会再来纠缠。 “狗会说话吗?” 如果他愿意听懂,就根本不会对这句话做出回应。 然而蔡逯却歪了歪脑袋,竭力理解着话意,再将要醉昏前,出声回应: “汪。”
第32章 姐夫 蔡逯想的很简单。 他说要当狗,而狗不会说话,所以他就学了声狗叫。 昏倒前,他还在想,俩人离得这么近,等他昏了,她势必会伸手接住他。 可灵愫只是往后一躲,任由他脸朝地狼狈地倒了下去。 她朝在不远处偷窥的褚尧招了招手,“喂,过来把你兄弟搬到客栈。” 次日,卯末。 侧犯小心地掀开易灵愫披着的被衾,招呼着尾犯拢起她凌乱的发丝,给她换了件衣裳。 易灵愫睡得晕晕乎乎,嘴里还嘟囔着“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 贤妃娘子要抽背的是《离骚》里的小节,尽管是小节,可也有大几百字,把她难为得不轻。 系好衣带,两位女使一左一右地给她穿白菱袜。翘头履一蹬,尾犯扶着她起身,踱步到妆奁台前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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