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足父亲体面。 多日不见,柳德宇憔悴得不成样子。 眼睛无神,脸色灰暗,身上衣服隐有褶皱,似几日没换过衣裳。 他漠然地看着柳烟钰,“你是尊贵的太子妃,怎会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昕云已经死了,这世上我再无女儿。” 开口便是冷漠至极的话语。 柳烟钰垂眸,“看来,丽姨娘母女的死,依然没能改变父亲什么。” “改变?”柳德宇憎恨地看着柳烟钰,“她们母女在,为了维持柳府的体面,我勉强可以认下你这个女儿。现在她们都去了,这世上便没有了我在乎的人。你是人是鬼,再与我无关。” “父亲为何如此恨我?”柳烟钰抬眸,目色悲怆,“我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吗?你为何恨毒了我?” 见过父亲不喜女儿,没见过如此不喜女儿的。 幼时她便怀疑,怕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曾跑去问询母亲,母亲慈爱地摸着她的头,“真是傻话,你怎么会不是父亲的女儿呢?你是,是柳府的嫡长女,永远不会变。” 的确是不变,可父亲却不曾给过她一丝暖意。 “丽姨娘所言不虚,你命格不好,你活一天便妨碍柳府一天的气数。让你到仙草山修行八年都没能将你的命格归正。”他怒火中烧,“若不是许了你归家,若不是我坚持要你先行出嫁,我当初若是听了丽姨娘的建议,怎会让柳府遭此大难?你就是个丧门星,若是给我机会,我宁愿掐死你。” 他将一切的根源归咎于她。 一向坚强淡然的柳烟钰,禁不住落了泪,她悲泣道:“丽姨娘倒底哪里好,在父亲这里,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让你疏远冷待我,你便对我冷漠待之,有时候,不如对待一个下人。她说将我打发去仙草山修行,你便应允。断不会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离家,该是怎样的凄苦无助。” “柳府的灾难是我带去的吗?父亲为何不扪心自问,是不是丽姨娘和庶妹贪心不足造成的?若她们安安稳稳,会有这些个是是非非?” “怪我,都怪我。我即便是成为太子妃,都不能得父亲高看一眼。丽姨娘母女已经离世的情况下,父亲都吝啬于把家人这个称谓给我。” “今日父亲来之前,我还抱有一丝奢望,奢望父亲幡然悔悟,会与烟钰好好相处。”泪雨纷纷之中,她自我解嘲,“结果,却是如此可笑!” 她挥了挥手:“去吧,柳医士,自此山高水远,你我再也不见!” 柳德宇走远后,柳烟钰再也忍不住,弯下身子,痛哭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活到现在,除了麟儿连个至亲的人都没有。 任谁看来,她现在是尊贵的太子妃,得太子青睐,父亲哪怕不喜,也会装模作样与她一伍,纵使虚情假意相互利用,起码维持表面上的体面。 她可怜到连这种薄情的家人也无法拥有。 她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将十几年来未曾流过的泪水全部倾泻出来。 凝儿内心惶惶的,将附近的下人全部遣散,小心守在柳烟钰身旁。 她能体会她的苦楚。 可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正焦急间,远远瞧见胥康的身影,她慌慌张张跑过去,惊惶失措地道:“殿下,太子妃正伤心痛哭,您快帮忙劝劝吧。” “为何会哭?” “刚才太子妃父亲来了趟,言词凉薄,伤透了太子妃的心,太子妃说自此山高水远,她和柳医士再也不见。” 这是要割断父女亲情。 胥康没有上前,他远远看着她哭了会儿。 她肩膀耸动,呜咽出声。 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地上砸。 直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有要晕厥过去的样子,胥康这才疾步上前,长臂一揽,将人搂到怀里。 他大掌轻拍她的背。 她止了哭声,脸颊倚到他的胸口,任无声的眼泪浸湿他的衣衫。 良久,她抽咽问道:“臣妾是不是很可怜?如浮萍一般,没有根基,没有依靠?” 生死皆不由人。 胥康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肩,声音清冽温润:“以后,孤是你的依靠!”
第46章 哭泣的女人宛如一株被雨水打湿了的百合花, 娇艳凄美。 他垂目便可以看到她白皙娇嫩的细颈。 心里又怜又爱的。 他轻轻地抱紧她。 柳烟钰静静在胥康怀里靠了会儿。 男人肩膀宽厚,怀抱温暖,加之他那句“以后,孤是你的依靠”, 她心里莫名多了种安定感。 但鼻涕眼泪弄脏了他的衣服, 她略显尴尬。 她吸吸鼻子, 抬手轻推了下他的胸膛。 胥康接着便松了臂膀。 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泪痕斑驳的脸颊, 她低垂着头,“谢谢殿下, 臣妾先回去了。” 哭得时间太久,声音又沙又哑的。 胥康不是很会哄女人, 他神色僵硬地“嗯”了声。 柳烟钰转身,边拭泪边走远。 曾泽安靠前一步, 低声道:“殿下,您定制的东西到了。” 胥康回过神, “什么?” 曾泽安声音压得更低:“金瓢和龙凤花烛。” 胥康了然。 转身往书房去。 曾泽安紧随其后, 他瞧眼远去的那抹影子,想了想,道:“殿下, 奴才听太医院的那些人提过, 这生产过后的女子,情绪容易起伏。” 胥康定住步子,瞪着眼睛看他。 曾泽安嘿嘿一笑,“殿下, 您别怪奴才多嘴。这太子妃是多坚强淡然的性子啊, 打从进东宫起,奴才就没瞧见她哭过。” 刀剑架到脖子上都没吓哭, 父亲说两句重话就能哭成这样? “一般不哭,这会儿哭得这么伤心,会不会跟刚生过孩子有关?太子妃父亲早前就待她不好,又不是才这样。太子妃应该早有心理准备才是。” 不愧是曾泽安,虽然身份是名太监,可这小女子的事情,他也懂得不少。 见胥康在听,他便继续说道:“之前先皇有个妃子,刚生完孩子之后好好的,过了两个月,很突然地有一天就上吊了,幸亏宫女发现得早及时救了下来,太医去诊治,身体一点儿毛病没有,就是喜欢想东想西。后来就有民间的一个郎中,说这是郁症。得有家人关心陪着才好。” “那妃子后来如何了?” “奴才们不懂,皇上自然不信世上还有郁症这种病,就没管她。没过多久,妃子想不开,上吊自尽。这回宫女没有及时发现,人便香消玉殒了。” “奴才不是说太子妃患了郁症,奴才只是担心。” 提点太子一句罢了。 太子听了认为有道理:“太子妃冷静淡然的性子,今天的确是有些反常。郁症有何法可解?” “那郎中可说了,患了郁症的人,让家人多关心关心便会好。” “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太子妃不是更好,左右殿下多关心关心没什么坏处。” 瘟疫之事,曾泽安敬佩柳烟钰的所言所行。 是以心里就比较关心她。 太子对女人的事情不是太了解,他懂的,自然是会说给太子听。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书房桌上摆放着两只黄灿灿的金瓢和一对颜色鲜亮图案精美的龙凤花烛。 两样东西摆放在一起,显得莫名的喜气。 胥康分别拿起看了眼,满意地点头:“做工细致精美,不错。”他轻轻放回桌上,“把东西小心收拾好,需要的时候孤自会与你说,这之前千万不要让太子妃看到。” “奴才晓得,奴才晓得,这本来就是给太子妃的惊喜,奴才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太子妃提前看到。” 之前的洞房花烛夜没能过好,这胥康就想着改日能弥补下遗憾。 为了不惹人眼,他不能大操大办,唯有在这些小细节上稍微经经心。 玉姑姑最近的小道消息非常灵,那头胥康刚拿着东西,她这厢便收了消息,紧急忙慌地就跑去曦妃那里禀报。 “娘娘,刚才得了消息,今日有人看到曾泽安去银楼取东西,给银楼掌柜递了银子,对方才吐口说是两只金瓢。” “整个稀罕样式的金首饰有什么可奇怪的?”曦妃娘娘兴致缺缺。 “是啊,光是两只金瓢,老奴不会这么惊奇,重要的是曾泽安说了一嘴。银楼掌柜递上金瓢之后例行说了句贺喜的话儿,曾泽安当时苦笑,说是不知道啥时候能用上。” “哦……”曦妃歪头琢磨,“这宫里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他们眼睁睁瞧着曾泽安把东西拿进了东宫。”玉姑姑肯定地说道,“曾泽安一心效力太子,这东西肯定是太子要的。” “没听说太子最近要纳妃纳妾的。” “就是说啊。” 曦妃眼睛一亮,“胥康隐疾并未恢复,皇上却以为他已经恢复了……” 猜到这一点的曦妃有些坐不住,“快,你跟画儿不是相熟吗?赶紧再去旁敲侧击地打听下,太子和太子妃倒底行过房没有。顺便把三位老太医给请来。” 玉姑姑犹如发现了新大陆,很是兴奋地听令而去。 祁太医,鲁太医,曹太医,都是宫里的老人,前二位今年69岁,最后一位也已经68岁了。 本朝规定,70岁便可告老还乡。 这三位眼看着就熬到了年岁,到时候可以拿着朝廷的俸禄回去颐养天年。 听到曦妃娘娘传召,这三位颤颤巍巍就赶了来。 曦妃娘娘给几位准备了茶水,并特别准许他们坐着回话。 这三位受宠若惊的。 因为是宫里的老人,也自然知道这曦妃娘娘在宫里的地位。别看眼下失了凤冠,可依着皇上对她的喜爱程度,拿回凤冠只是时间问题。 “三位太医,你们可知太子殿下的隐疾?” 三位几乎异口同声,“知道。” “那你们可知,殿下隐疾康复了吗?” 祁太医道:“那日皇上让臣等去给太子殿下诊脉,从脉象上看不出什么来。隐疾隐疾,光靠诊是不行的,还是私密时候知道得最清楚。” “也就是说,你们不确定太子隐疾是否康复了?” “臣等不能确定。” “那有谁确定过这事儿吗?” 三位一起摇头,曹太医道:“太子一向重视私密,洗澡都是亲力亲为,更何谈看诊?殿下刚患上隐疾之时是因为太过严重,所以诊脉能诊出来。后来体内毒素消了,只显示脉象正常,且男子不举的原因错综复杂,就不好确定康复与否。” 曦妃:“这样啊。” 玉姑姑从外头进来,贴到曦妃耳边道:“画儿说大婚之后太子和太子妃并未行房。洗衣裳换被褥,从未看到过行房痕迹,她们值夜的时候,也从未听到过男女行房的动静。再有,太子留宿的事情极少见。画儿说,她统共见过两回,早上收拾被褥和太子妃换下的小衣,皆是干干净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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