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弥尘这张嘴虽是贱,但一下便猜中了扶苏心中所想。 “师弟似乎很好奇?”扶苏弯唇,秀美如月的脸容浮现一抹从容:“师弟若是好奇,不妨……也去这梦中探探究竟?” 扶苏和弥尘师兄弟互相‘掐架’的画面,楚青临委实没有心情去看,他沉声打断道:“公主为何还不醒来?” 彼时西遇不在屋中,牧清本以为没有人在意燕蒹葭的死活,但听着楚青临这样问,不由有些诧异的看了眼他。 难不成,这楚将军是对临安公主…… “楚将军不必担心,”下一刻,便听扶苏回道:“公主再过几个时辰便会苏醒,届时楚将军与我等的双生咒也会跟着消亡。” 显然,楚青临对燕蒹葭的关怀,不是因为出自真心,而是……他担心对自己有什么影响,毕竟如今三人算是绑在一条船上,若是燕蒹葭出了事,楚青临自己也是性命堪忧。 楚青临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扶苏逡巡了一圈屋内,淡淡问道:“怎么不见城主的人影?” 牧清回道:“昨夜刺客来袭,城主疲于应付,如今还在外头吩咐人清扫庭院。” 昨夜夜半时分,忽有大批刺客来袭,袁照这小小的城主府,自是没有几个能抵抗的住的亲兵,故而西遇率领一众人前去对付,直到方才硝烟暂歇,袁照便派人清扫整个庭院的污血。 至于西遇,仍在追查刺客来历,已然一整夜没有合眼。好在,他如今知晓楚青临会守着燕蒹葭,便也放下心来,不再顾虑其他。 “刺客?”扶苏轻笑:“看来,这一路是不太安稳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看也不看榻上的燕蒹葭,便兀自推门出去了。 屋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血腥味扑面而来。牧清皱起眉梢,看着满庭院的尸首,有些犯了恶心。 只扶苏面色如常,笑着询问下人袁照的去处,弥尘不解,又问扶苏,为何要寻袁照,扶苏笑而不语,并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 这一度,让弥尘有些气短,瞧着扶苏渐渐远去的背影,他忍不住对着楚青临道:“楚将军以为,我这师兄此番,意欲何为?” 楚青临睨了眼弥尘,见他的确不明所以,便漠然回道:“食梦兽的事情,定然与袁照脱不开干系。” “食梦兽?”弥尘想了想,又道:“可袁照看起来……并不像是知晓食梦兽的模样,除非他过于老奸巨猾……” 他不是没有试探过袁照,但袁照的反应,丝毫不像是知道食梦兽的模样,甚至于他按照弥尘所说,全城布下相应的阵法,试图捉住食梦兽。 楚青临挑眉,似乎兴趣缺缺:“这本将军就不知道了。” 说着,他回头,再次朝着燕蒹葭的床头走去。 弥尘有些诧异:“将军难道不好奇食梦兽的事情?” 楚青临表现的太过无欲无求,这让弥尘有些难以置信。但凡是个人,面对这般怪力乱神的事情,都会有几分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再者说,楚青临深受其害,在这屋子里整整守了五日,这五日里,他难道从未生出一丝好奇,想看看梦境中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天地? “好奇的是弥尘大师你,不是本将军。”楚青临背对着他,语气很是清冷:“本将军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说着,他青松般笔挺的背影很快落到床头,也不知他背着身是在看燕蒹葭,还是不想看见屋外的一切,只听他又道:“弥尘大师若是当真心下在意,不妨跟着国师去看看?” “罢了,无甚可看。”弥尘道。 自是没有什么好看的,他修为不如扶苏,武艺也比不上他分毫,贸贸然去偷窥,他又不是不要命了! 那一头,扶苏绕过长廊,于院落中,寻到了袁照。袁照彼时正坐在石桌前,望着水榭池鱼,神色平静。 他听到动静,远远见扶苏走来,发白的眉眼染上笑意:“国师醒了?” 牧清见此,有些讶然。袁照似乎对扶苏的苏醒,不觉意外。 扶苏缓缓坐了下来,与他面对面:“城主看来是什么都知道了。” 袁照淡淡笑了笑,只道:“食梦兽是我放出去的,害了无辜之人的罪名,我也认。” 说着,他一边给扶苏沏了杯茶,递到他的面前:“这是公主最爱喝的茶,国师不妨尝尝?” 乍一听袁照的话,身后的牧清不由再次震惊。他盯着袁照,心中却还思索着,为何袁照要放食梦兽害人?为何这些时日他又隐藏的这样好? 可聪明如扶苏,他已然从袁照这短短的两句话,听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至始至终,城主算计的都是我啊。” 他如浮云,笑容散漫,神色温柔的不像是在说自己被算计的事情。 袁照没有否认,只笑了笑,道:“难怪你师父说,你是他收过,最天资聪慧的弟子。” 扶苏道:“不算聪慧,有些事情尚且不太明白,还望城主指教一二。” “哪些事情不明,你大可问我。”他笑着回道:“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扶苏抿了口茶,淡淡开口:“城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晓自己被心魔所困,让食梦兽去害人的?” “很早之前了。”袁照回忆着,缓缓说道:“那时城中公子接连昏迷,我便猜到了与我有关。这些年心魔入骨,我早就无药可救了。” 扶苏接着问他:“既是知道,为何不罢手?” 如若早一点罢手,也许便不会有枉死的秀才出现,更不会有其余的公子哥受难。 苍老的眉眼微微弯了起来,袁照声音很是低沉暗哑:“国师要知道,我不是圣人。” 他褶皱的指尖抚摸到杯盏边沿,神色温和:“我也杀人,也救人。我自知心魔害人,收不得手。若是贸然收手,恐怕就等不到国师和公主了。” “你或许不知道,还在燕京那会儿,我与你师父相交甚笃,你师父算出,燕国将有一劫,公主也将有一劫……所以,我回了幽州,就是等着你们经过。” “那时,你师父便算出了,他日你等必定途径幽州,我与你师父都疼宠公主,自是不愿看公主落得凄惨下场。所以,只能以这样卑劣的方式,算计你……你是公主命中的救星,有你在,公主定能逢凶化吉。” “城主不会如此天真罢?”扶苏轻笑一声,眉眼生辉:“不过是梦境而已,我怎么会当真?” “不当真?”袁照摇头:“梦外数日,梦中两世,且不说第一世的偲偲如何,国师如何,只说第二世……国师难道当真能够忘怀?” “梦中过了一辈子,难道就真的是一辈子了吗?”扶苏不以为意,云淡风轻道:“梦中的那份情意,是被编织的谎言罢了,毕竟,梦境的操控者,是食梦兽,也是城主你。” “无妨。”袁照也不多言,只淡淡道:“国师终有一日会明白,有些事情,谁也操控不得。” “师父都死了,还要算计我啊,”扶苏眸底划过冷色,但脸上的笑容却愈发深邃:“若是如此,我便杀了公主好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他眼中盛满温柔,也淬满了毒。 这世上,谁又能拿捏得住他呢? 袁照问:“杀了公主?” “不错,”扶苏道:“杀了燕蒹葭。” “好。”袁照颔首,低声道:“不过,要在半年之后,国师才能动手。” “半年?”扶苏眉峰微微挑起。 “你若想要食梦兽,便要等半年才能动手。”袁照慈祥的看向扶苏,道:“我知道食梦兽与你有交易,但同样的,我与你也有交易。” “哦?什么交易?”扶苏好整以暇,等着他的回答。 “她让你抹去我的记忆,对吧?”袁照不疾不徐道:“想抹去我的记忆可以,但前提是,你吃下这个。”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递到扶苏面前。 “这是什么?”扶苏不为所动,侧眸望着。至始至终,他都很是平静,半分看不出恼怒亦或者被算计了的不忿。 “噬心蛊。”他回:“噬心蛊分为母子蛊,你这是母蛊,服下这母蛊,半年之内,你不能伤害公主,否则便要尝尽噬心之苦。” 言下之意,便是他会将子蛊给燕蒹葭服下,之所以说交易,之说以说半年,全因这蛊毒的作用。 扶苏低笑一声,却不伸手去接袁照递来的瓷瓶,只问:“城主就这么志在必得,我会为了食梦兽,吃下这噬心蛊?” “你师父说过,扶苏此人,生来无所欲求,但往往就是这般心性之人,但凡有了执念,便必然要求得。”袁照道:“哪怕粉身碎骨。” 知徒莫师,扶苏的师父知道扶苏是个怎样的性子,所以他算准了扶苏会点头答应。 因为对于食梦兽……扶苏的确极为渴求。他自来没有什么想要的,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感兴趣的。而食梦兽,是让他觉得人生颇有几分色彩的一个。 下一刻,便见扶苏叹了口气,幽幽然笑道:“城主与我师父年岁加起来,恐怕也是我的数倍了,没想到两个老者,还算计我这青年,此番我的确是输了。” 说着,他伸手拿过袁照递来的瓷瓶,拔了瓶盖,将药丸取出。 “牧清,你来看看这药是否有问题。”他示意牧清上前,很快把手中的药丸递给他。 牧清医术其实不错,这也是扶苏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的原因。而先前被燕蒹葭‘算计’,其实只是他刻意为之。 燕蒹葭以为是她设的局,其实入局的是她自己。有些事情,他只是没有说罢了…… 牧清闻了闻,随即慎重的点头,道:“师父,这的确是噬心蛊。噬心蛊的母蛊潜伏期半年,时日一到,便会死亡。” 母蛊死去,子蛊自然也会随之死去。这噬心蛊的确不会致命,只是起到了牵制的作用。 “好,”扶苏拿回药丸,往嘴里送去:“半年后再杀她,也不迟。” 说着,他微笑着将噬心蛊吞咽进腹。骨节分明的指尖落在杯盏上,他捏起杯盏,将茶水一饮而尽。 “到你了。”扶苏从怀中同样掏出一个瓷瓶,递到袁照的面前:“为了一个燕蒹葭,忘记心中所爱,值得吗?” 他笑吟吟望着他,不紧不慢的问了那么一句。 “值得。”袁照道:“公主的命格,连着整个燕国的命数,保住公主便等于保住整个燕国,避免众生涂炭。如何会不值得呢?” 那张苍老的面容,有一瞬间仿佛和年轻时的顾笙重合在一起,袁照接过扶苏递来的瓷瓶,倒出里头的药丸,紧跟着放入口中,就着茶水吞了下去。 “偲偲陪了我许多年,总算是该放下了。”他隔着扶苏,望着他身后的远山,仿佛看见了年少时候,他站在她的身后,为她推着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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