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堂回护,裕王一听便明白,小妮子对白璧成总有六七成的动心。但白璧成从霜玉将军到清平侯爷的种种因由,裕王哪能不知?他决不可能让嘉南嫁给白璧成! 这事却不能现在说。裕王不动声色,转脸去问陶子贡:“陶大人,这桩离奇的五人案,可审出始末来了?” “启禀王爷,五人被杀案已见分晓,凶手是吉祥赌坊的老板郑自在,杀人是替胡行知的五个女儿报仇,证据有六份契约与一双断掌,以及死者遗落各处的随身之物。” “既然见了分晓,为何不速速结案?却要把衙门围得水泄不通,闹得喧沸吵嚷,实在是不成体统!” 陶子贡见裕王面色不豫,忙不迭地跪下:“回王爷的话,原本是要结案的,但郑自在说,说他杀人是当朝七公主指使。” 这些早有耳报神说与裕王,此时听陶子贡说起,裕王却装模作样问:“七公主如何在黔州?她在哪里?” “她在……” 陶子贡看出言洵与嘉南待白璧成亲近,这两位是如何与白璧成结交的,陶子贡简直一头雾水,因而他也摸不清裕王的态度。此时裕王发问,他不敢直指白璧成,只能嗫嚅不答。 “裕王相问,陶大人为何不答?”郑自在却昂然道,“小民早已说过,七公主就在清平侯府,要找七公主,只管向白侯要人便是!” 他话音刚落,嘉南已回身指了他道:“你可别含血喷人!” “嘉南!”裕王皱眉道,“你站到一边。” 嘉南不敢违抗父亲,只得低头退开一步。裕王这才扶一扶惊堂木,道:“郑自在,你说七公主在清平侯府,这若是虚言,本王便治你诬陷之罪,判你斩首之刑,你可听清楚了?” 听到“斩首”两字,郑自在明显虚了虚,起先还高昂的脖子也垂了下去,人也像矮了三分似的。裕王暗皱眉头,想:“难道这家伙在说谎?” 到手的七公主眼看要飞,裕王将惊堂木用力一拍,喝道:“本王问话,尔为何不答!” 郑自在吃吓,脱口道:“七公主是否在侯府,小民并非亲眼所见,乃是听说。” “听谁说的!” “是听赌坊的局官赤棠所说,王爷要知道七公主的下落,还是要问她~” 这话虽然没错,但裕王听着不高兴,他正要拔根令箭甩下去,把郑自在拖下去打二十板子,却听着外头一阵骚乱,原来是捕头带了赤棠回来。 赤棠上得公堂,依旧昂头挺胸,眉间一丝桀骜汹汹作色,见了裕王既不下跪亦不行礼,反倒是满脸鄙夷。 “你这妖女!”陶子贡顿足道,“见了裕王爷还不下跪!” “裕王又如何?”赤棠轻哂,“我乃公主近侍,为何要跪他?” 她被扯到公堂,衣发散乱却神色坦荡,仿佛高冠华服踏金殿一般。裕王心下称奇,放下令签道:“行礼之事压后再说,本王且问你,你说七公主在清平侯府一事,可是真的?” 赤棠听了,先扭过脸来用力一啐郑自在,斥道:“你这个窝囊废!行事不密叫人捉了把柄,为何扯出殿下来?枉我信你这等小人,将殿下的事告诉你!” “这话奇怪!”郑自在驳道,“若非你主仆两人指使,我为何要杀人?又为何会落把柄?六条人命啊,难道让我一人承担!” “如何是我们指使?分明是你贪图秦家宝藏,缠着说要誓死效忠!也是我轻信于你,才将公主密令告诉你,至于为五位小姐报仇,分明是你安排实行,与我可有半点关系?” “你现在是不承认了!你这个臭货!贱人!” 郑自在指着赤棠乱蹦乱骂,裕王不耐烦,甩下一片令箭道:“拖下去捆了,塞住嘴!” 众衙役齐声应答,便有三四人冲上去,将郑自在一把按倒,先用破布塞住了嘴,再扯到角落里去捆作一团。裕王这才敲了惊堂木,又问赤棠:“我再问你,你说七公主在清平侯府,可是属实?” 赤棠昂起下巴不答,裕王并不废话,已将令箭丢在地上。 “打!打到她说实话为止!” 没等赤棠反应过来,如狼似虎的衙役已经冲了上来,将赤棠按翻在地,啪啪啪四板子打下去,赤棠已是痛如骨髓,哀声连连。 “别打了!我说就是!”她嘶吼道,“七公主就在清平侯府!” 裕王示意停下板子,牙缝里碰着字问:“清平侯府人口众多,你给我说清楚,七公主在府中是何身份?可有化名?” “殿,殿下化名含山,是,是替侯爷治病的一名游、游医。” 此言一出,公堂内外先是一片哗然,紧接着静得落针可闻。在骇人的悄寂里,裕王侧目白璧成,问:“白侯,你府上可有叫含山的游医?” 听赤棠说出含山的名字,白璧成便知大势已去。他适才瞥见陆长留在外头人群里,此时只盼着陆长留能机灵些,赶紧回侯府报信,让含山速速从西门出城,傅柳等在那里,必然会护她一路到平州与晓天星会合。 至于这公堂之上,只能尽量拖延,为含山争取一些时间。 他低头望望藏在袖中的手臂,那上面的疹子快要蔓上小臂了,他总之没多少时日可活,但愿能保着含山逃出黔州城,她若被宸贵妃捉回去,下场不堪设想。 然而白璧成静立垂眸,裕王却不容他如此,只是加紧催问:“白侯,本王在问你,你府上可有名叫含山的游医?” 白璧成若说有,裕王即刻要着人到府搜拿;白璧成若说没有,裕王也要查抄侯府来佐证。总之无论他说什么,搜查侯府都是跑不掉的。 白璧成只能咬牙不吭,只盼着拖一时是一时,能让陆长留或风十里回去报信。裕王等了又等,终于冷笑道:“白侯不肯配合,想来公主在侯府是实情了?私藏公主,欺君罔上,是要腰斩弃市的,你可明白!” 一听腰斩弃市,不只言洵变了脸色,嘉南先熬不住了,她赶忙上前禀道:“父王!侯爷并非私藏公主,他实在是不知道啊!” “他不知道?”裕王皱眉,“此是何意?” “那个叫含山的游医,女儿也曾见过,但谁能想到她就是七公主呢?侯爷必然不知她的身份,才肯留她在府啊!” 嘉南这一分辩,是坐实了七公主就在清平侯府。言洵刚要叹气,却又听嘉南说道:“若说私藏,那么女儿见过含山并未禀报,是不是也算……” “住口!”裕王连忙喝止,怒嗔道,“不要胡说!” 白璧成听到这里,回身向嘉南行了一礼,道:“多谢郡主出言回护,但这是白某的私事,万万不敢牵累郡主。” 他说罢了,转身又向裕王道:“赤棠说得不错,我府上的确有位叫含山的姑娘。” “七公主果然在清平侯府!”陶子贡立时狂喜,使劲按捺着喝问道:“白璧成!你可知含山就是七公主?” 白璧成闻言一笑,放开声量道:“我当然……” “他当然不知道!我若不说,谁能想到我是当朝公主呢?”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人群里冒出来,所有目光都投向分开人群走上公堂的女孩子,她穿着浅蓝衣裙,发髻上光素无饰,只在耳朵上坠着两只素金圈,即便清寒,她仍是明眸皓齿,眉目如画,仿佛姑射仙人下了凡间。
第79章 信口攀诬 当裕王审问郑自在时,陆长留终于在人群里找到含山。 他满头是汗,奋力挤到含山身后,没开口先搭住她的肩,像怕她跑了似的。 含山被吓了一跳,转回脸看是陆长留,不由拍了拍胸口。 “吓死我了!”她说,“你挤到外面做甚?” “跟我出来,”陆长留答道,“出来再说。” 陆长留熟悉州府衙门,知道穿过长廊走到后院,便可从侧门出去。这里人挤着人,说话没有秘密,陆长留不想此时转达白璧成的嘱咐,他只想带含山离开。含山正要跟他走时,门口一阵喧哗,捕头把赤棠捉到公堂了。 “再看一会,”含山小小声说,“等审了这个女人再走。” 此时陆长留并不知含山是七公主,既然含山要听审赤棠,他也好奇地迈不动腿,想着含山就在身边不会有危险,不如听听这桩奇案。 是以当赤棠说出含山就是七公主时,陆长留脑袋空白了一瞬,忽然懂得白璧成为何长揖一礼将含山托给自己。 要坏事,陆长留想,侯爷还不知道含山就在这里! 他慌忙拉住含山,不由分说拖着她往人群外挤,含山起初很配合,然而挤了几步之后,她听见人群发出议论之声,有人说嘉南郡主看上白侯了总替他说话,有人说七公主好好的皇宫不待跑到黔州来害人,还有人说白侯这下要被腰斩弃市了…… “腰斩弃市”钻进含山耳朵里时,她想都没想,甩开陆长留就往回挤。陆长留急得回身去抓,然而含山像一枚滑溜的小泥鳅,眨眼间消失在人缝里。 很快,陆长留听见含山大声打断白璧成的话头,看见人群忽拉裂开一条缝,在极度惊讶的寂静里,含山大步走到公堂之上。 陆长留张着嘴巴呆了一瞬,转身就往门外挤去,他要去找人,风十里也好,傅柳也好,只要是能救含山和白璧成的就行。 ****** 公堂之上,裕王看见含山上来,不由得站起身来。自从秦家坏事后,他再没见过秦粉青的女儿,此时乍见,他以为秦粉青又活过来了。 当年康王得胜还朝,他奉旨在黔州迎接弟弟,秦粉青也是这般走上堂来,衣裙虽然寒素,但她美若天仙,那美貌并非艳丽妖娆,而是水灵灵的鲜嫩,像晨风中娇嫩微颤的莲荷,也像阳光下肆意雍容的牡丹。 裕王惊叹秦粉青的美貌,就像此时惊叹含山与她娘亲的相像,非但眉眼如出一辙,就连率真洒脱的气质都十分相似。 “她还是叫含山,”裕王想,“秦家下场凄惨,秦粉青还是遵从约定,用含山做女儿的名字。” 在这个瞬间,裕王有些心软。论到感情,秦妃待圣上比宸妃要真心许多,裕王当然喜欢真心待弟弟的人,然而这份感念只冒了个头就被压下去了,最是无情帝王家,比起真心,江山稳固才是重要的。 裕王冷下心肠,等含山走上前来行了礼,便道:“你说白侯不知道你的身份,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含山坦然道,“嘉南郡主也见过我,一样不知道我是谁。” 扯到嘉南,裕王不便细作追究,只得转开话题道:“你为何会在黔州一事,等回到王府再说,这里是州府衙门的公堂,要先将公事审定。” 他说着一拍惊堂木,着人带上赤棠,道:“你自称是七公主的贴身宫女,又说杀人报仇是受七公主指使,可有此事?” 赤棠仿佛没想到含山能走上公堂,她跪在地上,咬着嘴唇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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