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晞想她应该不是来观战这么简单,多半她也想要玉马,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蒋银蟾一边看,一边叽叽咕咕评论康大娘和童昊的招式,虽然态度傲慢,但这两个人乃至两个门派招式的缺点,她都一语中的。 童昊左手中的判官笔被铁钩击落,康大娘右手一翻,铁钩一划,在他左手臂上划出好长一道口子,左手反击,击中了黑脸大汉的胸口。童昊另一支判官笔疾点康大娘肩贞穴,康大娘抬腿将他踢了个跟头。 没等童昊爬起来,铁钩便抵住了他的咽喉,康大娘道:“兰台宗的龟儿子们听好,谁敢再动一下,我便送你们少宗主去见阎王!” 黑脸大汉和兰台宗的弟子们都恨恨地停住手,一名女子抱着个檀木匣子从屋里走出来,扑通跪下,道:“玉马在此,还望女侠放过我的夫君。” 童昊双眼圆瞪,怒火将喷,叱道:“贱人,谁让你拿出来的!” 康大娘向最近的一名弟子使了个眼色,那弟子便要去拿檀木匣子,只觉眼前一花,身子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推了一把似的,止不住地后退。 众人定睛细看,檀木匣子已落入另一名女子手中,她穿着一件青莲色绸衫,下面玄色湖绉洒花百褶裙,头上插着一根翡翠凤头簪,脸上蒙着块玄色绸巾,风动衣袂,眉眼盈盈。她身法太快,众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出现的,不自觉地看地上,有她的影子,不是鬼。 康大娘举起一根铁钩指着她,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抢我们靖都门的东西,活腻了不成?” 童昊呸了一口,道:“明明是我们兰台宗的东西,你这贼婆娘,休想强占!” 双方的人互相忌惮,都不愿先对那蒙面女子出手,你一句,我一句唇枪舌剑,好像几百只鸭子乱叫。 蒋银蟾道:“都别吵了!” 她这一声吼,震得所有人心神一颤,静了下来。原晞伏在屋脊后,感觉屋瓦都震动了,暗道:这姑娘好深厚的内力。 蒋银蟾道:“今天这玉马就算给了靖都门,兰台宗也会去抢,你们这样斗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我帮你们出个主意罢。” 众人俱各狐疑,心想她果真如此好心?康大娘和童昊异口同声道:“什么主意?”说完,又互相瞪了一眼。 蒋银蟾打开匣子,取出玉马,阳光下温润有泽,微微透明,是一块绝佳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形神兼备,说价值连城也不为过。靖都门和兰台宗的人望着玉马,眼中贪念涌动。蒋银蟾用力一掷,毫不犹豫,只听哐当一声响,玉马摔成了数十块。 原晞惊呆了,这还真是个杜绝争斗的法子,可是正常人谁想得出来?谁又做得出来?她是疯子罢! 靖都门和兰台宗的人也呆了,痴痴地瞧着那一堆碎玉,心里空落落的,脑中一片空白,似乎神魂也被摔碎了,无法思考,茫然不知所措。 蒋银蟾背着手,语调轻快道:“现在玉马没啦,你们也不必再争了,静下心来钻研武术才是正经。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两家招式里的漏洞缺点也太多了,我真是看不下去。” 童昊捡起判官笔扑向她,悲愤交加,双目赤红,道:“疯妇,我杀了你!” 蒋银蟾衣袖挥动,袖中好像有无数只手,童昊两手一空,判官笔被她夺走,胸口挨了重重一击,倒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康大娘也醒悟过来,胸中怒火上冲,铁钩迅如闪电,瞬息之间向她连攻三招。几乎同时,黑脸大汉一跃而起,斧头劈向蒋银蟾的脑袋,只见两点寒光飞出,便和康大娘的铁钩撞在一起,铁钩齐断,斧头开裂。 蒋银蟾立在七八尺外,气定神闲,道:“我刚才那一招,嗯,就叫落笔惊风罢,你们看明白了吗?” 康大娘和黑脸汉子压根儿没看清她的动作,再度陷入震惊迷茫中。原晞倒是看清了,她当时提笔左一勾,右一引,身子便滑开了七八尺,这一勾一引之力将铁钩和板斧吸到了一起。听她这话,竟是临时想出来的招式,真正是武学奇才了。 奇才的想法总是和别人不大一样,原晞再看地上那一堆碎玉,忍不住笑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不就是一块石头,这么多人争来争去,岂不可笑?她的通透豁达,简单粗暴,令麻烦缠身的他为之开朗。 康大娘颤声道:“你……你一定是魔教的人!” 蒋银蟾但笑不语,跃上屋顶,带着原晞落地,慢悠悠地走向马车。靖都门和兰台宗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追。 蒋银蟾道:“你看,两个帮派的矛盾就这样被我调和了,我是不是很聪明?” 原晞道:“不仅聪明,而且厉害,就算武林盟主来了,也未必有小姐处理得好呢。” 这马屁拍得蒋银蟾眉欢眼笑,坐上马车,她摘下面巾,原晞才发现她今日这一身装扮幽艳魅惑,很符合魔教中人的气质。 “蒋小姐,你真是魔教中人?” 蒋银蟾斜着眼角看他,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原晞道:“久闻魔……北辰教高手如云,柳教主更是中原第一高手,我对她老人家很是敬佩,对北辰教也没有偏见。小姐是不是,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好圆融的回答,蒋银蟾笑了笑,捏住他的下巴,凑近了,端详物品一般端详他这张美人面,道:“你该知道,魔教的人专横霸道,得不到的东西便毁掉。” 原晞眼中流露出畏惧之色,她满意地松开手,拿出一包乌梅糖,咯吱咯吱地嚼着吃。原晞扭头向着窗外,牵起一侧唇角。 第五章 江南烟水路(一) 淡烟蒙草翠萎蕤,细雨沾花红点滴,软风着柳金摇曳。春光图画里,想人生聚散谁知? 这日中午,毕明川吃得半醉,科着头,赤着脚,凭栏吟哦,身上是一件银泥起云福玉绫道袍。身边的美人银红纱衫透肉,云髻松盘青绀发,笑靥比酒更醉人。 小厮拿着一封信,蹬蹬蹬跑上楼,道:“公子,这是杭州韦家送来的信,老爷让您看看。” 韦家世代簪缨,韦老爷两年前以太子少师致仕,两位公子还在朝中担任要职,大公子的夫人就是毕明川的长姐。 韦老爷这封信上说他半个月前遇刺,两名刺客或许逃到了苏州,请亲家帮忙缉拿。刺客手中有韦家的把柄,此事不宜声张。 毕老爷一心钻研武学,哪有精神理会这些事,便交给了儿子。 两名刺客的画像随信一并送来,毕明川展开一张,方脸大耳,眉毛上翘,画得潦草,照这个样子找,满大街都是嫌疑人。 美人展开另一幅,道:“呦,好个俊俏模样,快赶上公子了!” 毕明川转过眼来看了看,笑道:“确实好模样,画得这般细致,只怕与韦家关系匪浅。”叫画师临摹了一百张,发给底下的人,命他们暗中缉拿。 姑苏人家尽枕河,潺湲碧水如绸带,穿过一个个桥洞,缠遍整座苏州城。这日天气和煦,风轻莺娇,蒋银蟾拉着原晞上船,要去阊门逛逛。 苏州六门:葑,盘,胥,阊,娄,齐,当中数阊门最为繁盛。有诗为证: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东西。五更市贩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齐。 岸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水上游船画舫,笑语喧杂,才子佳人管弦弄晴,帘帷飞舞,不经意的一瞥,便生出一段风流韵事。原晞坐在船上,只庆幸有船篷挡着,外面的人不大瞧得见自己。 他今日穿着一件簇新的孔雀蓝长纱衫,暗八仙纹若隐若现,脸皮愈发显得白,仿佛蒙着淡淡的雾气,嘴唇养出了血色,便多了几分妖冶。 蒋银蟾凝望他,又露出痴迷的眼神,道:“原晞,你是不是鲛人变的?” “鲛人?” “书上说南海之外有鲛人,肤白貌美。那日我将你捞上来,你在渔网里披头散发,湿淋淋的,衣服上的花纹好像鳞片。我便想世间若真有鲛人,一定是你这样的。” 当时的情形,原晞想来是很狼狈的,听她这么描述,倒变得奇幻了,忍俊不禁,道:“鲛人泣泪成珠,我真希望我是,这样每日哭一哭,便丰衣足食了。” 蒋银蟾道:“你跟着我,不必哭,也能丰衣足食。” 原晞没有接话,心里业已明白她是看上自己了,想让自己跟她回去做夫妻。他自然想不到蒋银蟾是要他做面首,怕他不愿意,便说得含糊。只要将他带回绛霄峰,就算他不肯做面首,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这就和男人骗女人说娶她做正室,花轿抬进门,才发现是做小一个路数。 她见原晞眉眼低垂,默不作声,只当是动摇了,噙着笑握住他的手,道:“我们上岸吃饭罢,你想吃什么?” 原晞心中一凛,温柔的眼波倾注在她面上,道:“酒楼里那么多人,闹哄哄的,小姐这般美貌,若是遇上浮浪子弟,将言语调戏,岂不扫兴?叫几个菜,我们船上吃,清清静静的,怎样?” 蒋银蟾想了想,也好,便叫杏月去买酒菜。正吃着,船身一震,底部竟被人凿出一个洞,水汩汩地往里冒。蒋银蟾拔出剑从小洞刺了下去,水下的人自有防备,但这一剑来得太快,他躲闪不及,被划破了脸,心下大骇,忍痛不吭声游走。 蒋银蟾叫道:“水下有人,给我抓住他!” 暗中保护她的关堂主和四名教众闻言,立马跃入水中,没了影儿。紧跟着又有四人跳下水,却不是北辰教的人,想必是那凿船人的同伙。双方在水下打斗,搅得水面翻腾,游船画舫相撞,小艇翻了好几只,惊呼声四起。 原晞心道不好,定是有人发现了我,想逼我出去,看个清楚。 蒋银蟾却疑心是自己的仇家捣乱,搂着他掠出船舱,落在岸上。众目睽睽,原晞被她这么搂着,身为男子汉,不免有些羞耻,轻轻推了下她的手臂。蒋银蟾睨他一眼,在那瘦岩岩的窄腰上使劲一掐,放开了他。原晞又被她揩油,也不知自己算不算吃亏,稀里糊涂的,有种荒诞的喜感,一时盖过了危机带来的焦虑。 关堂主做过水匪,水性极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提着一个人破水而出,落在岸上。 这人身形瘦小,满是水锈的脸上一道剑伤流着血,眼睛泛红,显见是长久在水上讨生活的,并不是随行的侍卫。难道他们已经找到了帮手?原晞心中疑惑。 蒋银蟾道:“你为何凿我们的船?” 这人看看她,又看原晞,目光闪烁,低下头不答话。 关堂主反拧着他的双手,一脚踹在他膝盖弯上,道:“大小姐问你话呢!” 这人被踹得跪下,还是不作声。蒋银蟾冷笑两声,叫人把他带到船上关起来,径入酒楼坐下,又点了一桌菜。事已至此,躲也没有意义,原晞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泰然坐在她对面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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