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宣礼朝地下吐了几口唾沫,捧起溪水漱口,心知于事无补,冷笑道:“相好?我听说他就要回妙香了,你以为你这么帮他,他就会娶你?别做梦了,广平王世子是不会娶一个江湖女子为妻的。” 蒋银蟾道:“他想娶我,我还不想嫁呢!嫁人有什么好?我巴不得一辈子不嫁人,落个逍遥自在。我帮他仅仅因为我喜欢他,看不得你们这么欺负他!” 韦宣礼离间不成,想了想,道:“其实我也不想赶尽杀绝,只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啊。” 蒋银蟾眼珠一转,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原晞知道是文氏撺掇你们加害他,你们并不是罪魁祸首,我帮你们说和说和,你们再给他些好处,我保证他回去后只找文氏算账。” 本来原晞就是个棘手人物,现在又有蒋银蟾帮衬,一击不中,再想对付他,那可难上加难。蒋银蟾先恫吓韦宣礼,使他心下惊惶,再提出善了,由不得他不妥协。 “果真如此,我们都感激蒋大小姐的恩情。” 蒋银蟾提着他,折回打晕他的地方,转身便走。韦宣礼望着她蹁跹的影,直到再也望不见,方才在两名昏迷的随从腰间用力一踢。 两人悠悠醒来,惊疑不定,道:“公子,是谁下的手?” 韦宣礼沉着脸,道:“你们还有脸来问我!废物,去告诉刁捕头他们,先不管那名刺客了,撤罢。”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他为何改变主意,也不敢问,一人去传话,一人随他回城。 原晞靠着树闭目养神,蔺琼琼仰头看了会儿月亮,只觉这一弯眉月格外秀丽,低头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揉捏着,犹豫着,叫了声原公子。没有回应,转头看时,人已不见了,这狡猾的小白脸!气得蔺琼琼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他坐过的地方。 蒋银蟾跟着一闪一闪的蛊虫,拨开荆棘,走了一段路,见蛊虫落在一块大岩石上。她走过去,一条手臂从旁伸过,揽住了她的腰。她挥出去的拳头顿在半空,紧绷的身子一软,瞪着他,嗔道:“捉狭鬼,吓我一跳!” 原晞笑道:“我不是说明晚未归再来寻我么?你怎么来得恁般早?” 蒋银蟾没听见似的,道:“你中了别人的圈套。” 原晞道:“我知道,但我不确定是谁做下的圈套,所以来探一探。等那些要杀我的人回去,我便知道了。” 蒋银蟾道:“不用等了,他们是韦家派来的人。我认识你未来的小舅子韦宣礼,刚才看见他,给他吃了一颗花絮晚,他已经答应放了你的手下,不再追杀你。” 原晞愣了愣,道:“什么小舅子,你又没有弟弟,我哪来的小舅子?” 蒋银蟾笑道:“我有弟弟,也不是你的小舅子。” 原晞道:“怎么不是呢?我们将来要成亲的。” 蒋银蟾道:“谁答应你了?” 原晞道:“你不答应也无妨,反正你要嫁人,就只能嫁给我。” 蒋银蟾道:“为什么?” 原晞亲在她耳畔,道:“因为你嫁给别人,就要做寡妇。” 蒋银蟾咯咯笑了,道:“看不出来,你这么厉害。” 两人咬耳朵的工夫,那些举着火把的人都撤走了,原晞道:“你跟韦宣礼说了些什么?” 蒋银蟾复述一遍,语气甚是得意,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下毒手,善了怎么可能?我不过就是哄哄他,他信也好,不信也罢,拿到解药之前都要老老实实的。你回妙香后,随你怎么收拾韦家,不干我的事。” 原晞想她这番举措,有勇有谋,换做自己也不能做得更好,不禁刮目相看,又想她明明不愿我回去,还是为我回去路上的安危做打算,这份体贴叫我如何消受?痴痴地睇住她,心中甜苦酸热,真个五味杂陈。 蒋银蟾道:“你看我做什么?” 原晞道:“你真聪明,像阿茸仙女。” “阿茸仙女是谁?” “是妙香的一位姑娘,美丽聪慧,做了许多造福苍生的事,死后就成了仙女。” 两人找到一个山洞,生起火来取暖,洞口有一株柿子树,结得满树果实。蒋银蟾吃了两个柿子,倚着原晞昏昏欲睡。原晞想说埋伏自己的人中有个高手,像是北辰教的人,看她一眼,把话咽了下去。 木柴烧得必剥必剥响,原晞望着火焰沉思,韦家这一闹,自己再流连,会给蒋银蟾带来更多的麻烦,得尽快走。韦家虽然只是帮凶,但蒋银蟾得罪了韦宣礼,难保日后不遭报复,对韦家决不能手软。 韦宣礼回到住处,果然觉得身子软绵绵,轻飘飘,躺在床上起不来,吓坏了一众随从。韦宣礼倒是镇定,一边命人带着一万两银子,三百匹绸缎,送张虔回绛霄镇,一边派人去请文氏的人来解毒。 来人是文王妃的亲信,也是使毒的行家,皱着眉头,半日道:“韦公子,我只能减轻你体内的毒性,要彻底清除,恐怕做不到。” 韦宣礼忍住了没骂他,道:“罢了,我先稳住原晞那边,等拿到解药,你们再动手。” 这日一早,蒋银蟾走进曲岩秀的院子,僮仆说他不在,去副教主处请安了。蒋银蟾就坐在厅上等,风入松窗,翻动案上的一本书,夹在书里的一片红叶飘出来,落在地上。蒋银蟾捡起来,看上面写着一句诗,是自己的笔迹。 红叶晚萧萧,长亭酒一瓢。啊,是去年秋天,在母亲房中发现一片题诗的红叶,她觉得有趣,也捡了一片红叶,写了这么一句,被曲岩秀看见,要了过去。 一年前的事,感觉却很遥远,是这一年里的变化太多了么? 正出神,曲岩秀回来,向她笑道:“原公子要走了,蟾妹怎么有工夫到我这里来?” 蒋银蟾将红叶夹回书里,道:“是不是你告诉韦家的人,原晞在这里?” “是又如何?”曲岩秀面不改色,一步步的走近她,道:“他要夺我的未婚妻,我这么做岂非人之常情?” 蒋银蟾点头道:“好,你承认就好。”拂袖转身,出门去了。 第六十六章 马滑霜浓少人行(三) 冉冉秋光里,英俊挺拔的少年穿着一件皂色缎窄袖长袍练剑,满地黄花被剑气荡起,十分养眼。 “妹妹,这几招我练得怎么样?” 蒋银蟾颔首,道:“比我上次看好多了。” 岳长倾满面含笑,在她身边坐下,抿了口茶,道:“妹妹,我听说原晞要走了。” 蒋银蟾嗯了一声,道:“他家里出了点事,得回去瞧瞧。” 岳长倾道:“那他还会回来么?” “也许会,也许不会。”蒋银蟾捏碎一颗核桃,撅起嘴,吹去果仁上的皮,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岳长倾想她一定是心里难受,不愿表露出来,安慰道:“他若有心,自然会回来,若无心,也不值得你记挂,横竖我……我心里总是有你的。”说着低下头,竟把个脸晕红了。 蒋银蟾吃吃笑,道:“你不用安慰我,我没难过,相聚离别都是难免的,相聚有相聚的滋味,离别有离别的滋味,人活一世,要多体验几种滋味才不算白活。” 这是她惆怅数日后得出的感悟,有了这一感悟,目光变得长远,人便从当下的情境中跳脱出来。她毕竟不是深宅大院里无所事事的女人,没有太多闲工夫悲伤。 岳长倾怔了半晌,道:“妹妹是个豁达的人,任性真率,不为红尘所累。” 原晞向柳玉镜辞行回来,见蒋银蟾不在,便往后山找她。分别在即,相聚的每一刻都显得珍贵。岳长倾见原晞来了,便要离开。原晞叫住他,笑道:“我就要走了,一起吃顿饭,就当给我践行罢。” 蒋银蟾诧异地看着原晞,岳长倾愣了愣,含笑答应了。岳长倾拿出二十两银子做东,酒席就摆在他房中,鹿炙鸡酢,鱼鲙羊签,还有一坛岳老爷留下的好酒。 岳长倾举杯道:“原公子,过去多有得罪,还望大度宽容。” 原晞歉然道:“我也有不是之处,岳公子莫往心里去。” 两人饮尽,蒋银蟾面露喜色,道:“好极了,早该如此,大家都是朋友,何必鸡争鸭斗呢。” 原晞瞅她一眼,道:“岳公子要留在绛霄峰过年么?” 岳长倾摇头道:“我下个月便要回去了。” 蒋银蟾嘴角撇下去,闷闷道:“到年下,你们都走了,留下我冷冷清清的。” 原晞道:“不是还有曲公子陪着你么?” 蒋银蟾道:“你胳膊不疼了?” 原晞笑了笑,不说话。岳长倾眼珠在两人脸上转了转,道:“原公子的胳膊怎么了?” 原晞道:“前天出去办事,被人砍了一刀。” 岳长倾骇然道:“竟有这等事?是什么人?” 蒋银蟾和原晞都不说,岳长倾便明白了,喃喃道:“真是丧心病狂!” 原晞道:“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我是他,或许会比他更过分。好在他只记恨我,对大小姐并无异心,我见过男人吃醋,把媳妇和媳妇的相好都杀了呢。” 蒋银蟾也相信曲岩秀对自己并无异心,但原晞这话提醒了她,曲岩秀如此痛恨原晞,对她当真毫无怨怼吗?多少有那么一点罢。只要有,不管多少,她都得防着他。爱是最容易转化成恨的一种情愫。 岳长倾也听出原晞的弦外之音,是在示警,表面上却是替曲岩秀说话,他若直接提醒蒋银蟾小心曲岩秀,一来显得小人之心,二来蒋银蟾未必听得进去。高明,实在是高明,面首做到这份上,也算人才了。 岳长倾自知心机武功,容貌手段都不是原晞的对手,已无与他一争高下的心思,反倒欣赏起他来。吃到一更天,满天繁星,如碧水含晶,蒋银蟾和原晞告辞,岳长倾送出门,原晞往他手里塞了一个纸包,是枯荷慢的解药。 披着星光,走回熙颐馆,原晞道:“你累不累?我帮你捏捏脚罢。” 蒋银蟾道:“你胳膊上有伤,算了罢。” 原晞道:“不要紧的,下回帮你捏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蒋银蟾默然,卸了妆,打发杏月和桐月出去,脱了大衣裳,穿着缃色缎子小袄,葡萄紫的夹纱裤,坐在炕上。原晞端来热水,她泡了会脚,抬起一只跷在他膝头,比他雪白的衣料多了一层桃花粉。 原晞一寸一寸的捏着,像有一根线在他手里越捏越短,线的另一头牵着那个跳脱出去的她,一寸一寸的收回,又陷入眷恋中。她注视着他低垂的眼睛,峻拔的鼻梁,檀色的嘴唇,目光往下,再往下,落在他两腿之间,猜想着那物的形状,把足尖伸过去拨弄了一下。 原晞如遭电击,双目圆睁,吃惊地望着她,脸红了。 蒋银蟾扬起嘴角,脑袋凑近,道:“你今晚陪我睡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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