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是被谁交代过,跟梁夏保持距离。 梁夏挠了挠鼻翼,没话找话,“吃饭了吗?” 沈君牧点头,“吃了。” “里面人多,要不你待会儿再过去?”梁夏见沈君牧要去殿内,多提醒一句。 这会儿过来哭喊的全是后宫的众君侍们,梁夏也是头回知道,她娘居然有这么多男人,怪不得想不起来她亲爹是谁。 沈君牧犹豫了一瞬,“那我先……” 回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梁夏就提议,“站这儿等一会儿?这样待会儿沈将军出宫的时候,你也能再跟她说说话。” 沈君牧顿了顿,慢吞吞挪过来,“好。” 错过了今日这个机会,母子两人再想说话—— 那就得等明天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 “对不起啊,”梁夏侧眸看沈君牧,耳廓微红,再次解释,“我晚上不是故意的。” 沈君牧显然都快忘了这事了,听梁夏提起,不由摇头,“没事。” 梁夏笑着看他,调侃一句,“‘父亲’果然大度。” “……还没拜堂。”不算是正式的父亲。 沈君牧耳朵红了,本来背在身后的手因为刚才整理了一下衣摆,这会儿垂在身侧一时间忘了再背回去。 直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小侍看见了,轻轻咳一声,沈君牧才陡然反应过来,立马将两只手都背在身后。 他腰背挺得太直了,不由楞了楞,意识到这样站太傻了,就又把左手放下来,只背右手。 没听见小侍继续咳,沈君牧才松了口气。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梁夏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凑头小声问,“沈将军要求的?” 沈君牧纤浓的眼睫扑闪落下,脚步虽未动,但梁夏说悄悄话时,他身体微微往这边倾斜过来,也跟着小声回,“你怎么知道的。” 梁夏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呢。 见他这样,那小侍又咳了起来,沈君牧立马站直目视前方,不再跟梁夏“交头接耳”。 梁夏双手随意搭在身后,回头看了眼那小侍,是个生面孔,不认识。 小侍对上她微凉的眸光,心底一惊,连忙把头低下来。 “他负责监督我,”沈君牧看着前方漫漫雪夜主动跟梁夏解释,“武将粗鲁,我进宫前特意学过一段时间的规矩,怕忘了,让他时刻提醒我。” “跟谁学的规矩?” “我娘。” 梁夏沉默了一瞬,才勉强夸出口,“……挺好的。” 两人其实不熟悉,也没太多话说,站在一起时寒风吹过,有种名叫尴尬的东西在两人间悄悄蔓延。 沈君牧明显不自在,眼睛看左看上看前看下,就是不看右边的她。 梁夏叹息一声,准备不再难为沈君牧,也不再难为自己。 她打算结束尬聊。 “沈将军呢。”梁夏问的是不远处的李钱。 但沈君牧没看这边,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脱口而出,“被梁佩请去了,说有要事相商。” 梁佩一个宗室,这时候把沈琼花请走了能有什么要事商量?左右不过是打算双方携手合作,共同为难她这个太女。 沈君牧说完这话丝毫没意识到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这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梁夏看沈君牧,眨了下眼睛。 沈君牧一愣,陡然反应过来,诧异道:“不能说吗?” 他拧眉,像是觉得复杂麻烦,小声嘟囔一句,声音委屈,“可是,是你先问的。” 她问了,他就答了。 梁夏看他,越发觉得他像根冬竹,宁折不弯。 哪怕浑身浴血单膝点地的时候,腰背都是挺起来的。 “沈将军。” 沈琼花回来了,李钱眼神极其好使,离老远就高喊了一声。 沈琼花吓一跳,狐疑地盯着李钱看。 梁夏收到信号默默挪了两步,跟沈君牧拉开距离,假装没跟他说话。 “君后,太女。”沈琼花拱手,“臣可否跟君后单独说两句?” 她要出宫回府,肯定想跟留在宫里的儿子交代些事情。 “好。” 沈琼花带着沈君牧朝廊下远处走,昏黄的宫灯披在两人身上,像极了破城那日的晚霞。 沈琼花已然战死,跟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沈君牧,一人一枪站在她宫殿门口,以一己之力面对百名敌军,声音坚定: “进此门者,杀。” 他给她争取时间,让她走。 黄昏余光披在他银白锦衣上,像极了今夜宫灯映在他穿着丧服的肩上。 单薄,清瘦。 梁夏微微收紧手指,喊了句,“沈将军。” 沈家母子停下,齐齐回头看她,连扭身的动作都一样。 梁夏表示,“别走太远,就在那儿悄悄说吧,我不偷听。” 她看向李钱,“我们出宫一趟。” 沈琼花显然不太信任梁夏,等她走了,才跟儿子说话,眼睛余光始终看着梁夏的身影。 梁夏一回头,母子两人就双双双手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说。梁夏一把脸扭过去,母子俩就头对头小声说话。 梁夏问李钱,“沈琼花怎么防我跟防贼一样。” 李钱笑呵呵的,话脱口而出,“谁让你上来就摸人儿子的手来着。” 梁夏,“……” 梁夏也就干过这么一次登徒子的事情,脸皮红到现在。 她幽幽喊,“李钱啊。” 凉风吹过,李钱陡然回神,立马弯腰低头,恭恭敬敬。 他道:“太女您那是跟君后一见如故,心生亲近这才不能自己,沈将军一个粗人不能理解这种细腻的感情很正常,您别往心里去。” 梁夏感慨,“还得是你。”连她自己差点都信了。 “走,出宫看看我亲爹。” 她赶巧了,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蔡甜蔡夫子回家过年提前回来了。 梁夏看见对方身影的那一瞬,刚撩开帘子的手就迅速缩了回去。 她坐在马车里左摸摸右看看,磨磨蹭蹭就是不下车,想躲开蔡甜。 毕竟为了当皇上,她可漏了太多文章没有写。 要是早知道老蔡提前回来,她今晚就熬夜补了。 而且当皇上这事,她也没提前跟蔡甜打过招呼。 李钱看的眼睛都亮了,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情。 嚯,还有谁能让这面软心狠的小祖宗犯怂! 让他长长见识。
第010章 李钱掀开车帘一角,探头朝外看。 一个瞧着三十出头,身形清瘦个头高挑的女人从轿子里弯腰出来。 对方身上穿着四品官员的深绯色官服,长发挽在头顶,用根简单大气的深色簪子固定。 女人站定抬眸,李钱不由感慨对方的好颜色,英气十足冷艳逼人的一张脸,眸光锐利神色清冷,带着疏离跟淡漠,像块冷玉,硬邦邦的透着沁凉,不好亲近。 “怎么着,是你马车不够大,还是我年迈眼花看不见你,到了家门口还不下来?” 蔡甜开口,言语一贯的阴阳。 梁夏露出半颗脑袋,脸上带着清浅笑意,乖巧老实,“老师回来了。” 蔡甜没理她,转身从袖筒里掏出钱袋子,数了银钱付给抬轿的轿妇,“天冷又连夜赶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轿妇们拿了钱,笑呵呵跟蔡甜说,“蔡夫子下次回家还找我们啊,我们都有了经验,下回演起来肯定更熟练。” 轿妇们这是第二次做蔡甜的生意了。 她们其实也想不懂,蔡甜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别说考个功名了,就是那翰林院她都是以头名直接进去,根本不用假扮官员。 可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前,这个身穿红衣打马游街惊艳满京城的人,竟然毅然决然地辞了官,从此当了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夫子。 可能是怕家里人知道要生气,蔡甜隔上两三年就穿官服回家探一次亲。 起初是三五年一次,这两年对家里人说升官了,变成一年一次,雷打不动地回去陪她年迈的父亲过年吃团圆饭。 而她们这群轿妇啊随从啊下人啊,全是花钱请来陪她唱戏的。 像这种打肿脸在家人面前充胖子的行为,轿妇见多了,她只是没见过蔡甜这种明明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放弃平步青云的大好前途,回来教书的。 她教书也不广收学生,说自己精力有限照顾不过来,十几年下来,门下就仨人,但也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 听闻这户人家的女儿窦夏,就是蔡甜的学生,去年秋闱直接夺了解元,其余两个更是榜上前十。 可见学生有出息,老师能力大。 “行,”蔡甜收起钱袋子,“下次还找你们。” “好嘞。”轿妇应一声,一挥手,然后一行人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顿时原地连个长随都没留下,只剩蔡甜一个“四品”光杆大人。 “噫?”李钱没看懂,这群人怎么把自家大人留下,拿着钱走了啊? 他再看蔡甜,属实是四品的官服,连花纹细节都没错,这衣服不可能是假的。 李钱视线往下扫了一眼,顿时了然。 这官服有点短,露出小半截黑靴,明显不是那么合身。 他懂了,这衣服是真官服,但不是蔡甜的。 因为大臣们每年都会发两身官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衣服都有专人量定尺寸,做出来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会及时修改,不可能出现短了一截的情况。 敢私穿官服冒充官员,可是死罪啊。 “老师回家此行还算顺利吗?”梁夏主动开门,“连夜回来,有没有吃饭?” 蔡甜扫她一眼,“文章写完了吗?” 梁夏推门的动作顿时就是一僵,她头皮发麻,就知道躲不过去。 梁夏抿了抿唇,尽量抬起腰杆,眨巴眼睛,透漏消息,试探蔡甜的态度,“老师,我现在是太女了。” “嗯,”蔡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每日要练的字练了吗?” 梁夏双手提衣裙,乖巧地像个小公子,试图撒娇,“老师,我这个未来的皇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练字了啊?” 蔡甜停下脚步看她,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搭,眸色认真,“当了皇上就能不学习不进步了吗,你小小年纪要是停在原地不努力,如何用稚嫩的肩膀浅薄的学识,撑起这万里山河?” 她顿了顿,问,“还是你想当个游手好闲的昏君,眼睁睁看着国破城碎百姓身亡。” 梁夏立马站好,腰背挺直,“我知道了。” 李.亡国昏君.钱,一时间只觉得这话问在了自己心头上。 他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蔡甜的每一句话都是往他破碎的心窝子上猛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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