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她在局中,亦在布棋。 “太女今日,让我刮目相看。”李钱朝她拱手作揖,竟是行了个学生礼。 他虽无能,却不傲慢。 梁夏眼里露出清浅笑意,“李钱啊。” 她还是那个慢悠悠的调子,李钱瞬间挺直腰背,颔首低头,诚心诚意,“在。” 梁夏说,“该吃饭了。” 宴已经摆好,她跟宗室以及冯阮都布了菜,不开席怎么能行呢。
第018章 梁夏从外面进来,殿里已经坐满了群臣。 哭灵那日,文武百官便朝梁夏行过跪拜礼,算是认可了她皇室太女的身份。 真正的继位大典在明天,前提是梁夏能平安活过今夜。 她身披白色大氅一步步走过来,像是误入狼群中的一只雪白羔羊,怎么看怎么纯白无害,怎么看怎么觉得任人宰割。 不怪群臣多想,一个流落民间十多年的皇室血脉,除掉那点血缘外,不过是个寻常学生,如何能撑得起沉重的皇袍呢。 可梁夏像是察觉不到这些或窥探或打量或审视的目光,平平稳稳一脚一步走到位子前面,抬眸朝众臣看过去。 李钱跟在梁夏身后,亦步亦趋。 进殿之前,他心里可能有无数质疑跟忐忑,如今他却觉得今日宴上,谁狼谁羊可说不准。 冯阮率先起身,“太女金安。” 群臣紧随其后。唯有宗室众人慢慢悠悠,像是屁股黏在了坐垫上,好半天才稀稀拉拉站起来,而宗室为首的梁佩则是垂着眸坐在那里没动。 她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掀起松弛的眼皮看向梁夏,倚老卖老,颇为苦恼地笑了下,“老妇年迈,今日又行了好些路,如今实在站不起来。” 梁佩当庭朝梁夏发难,“太女也不是个看重礼数的人,应当不会介意吧。” 有人跟梁佩打配合,“佩老此话怎么说?我大梁注重礼教,什么叫太女不看重礼数?” 梁佩诧异,“你们竟不知道?” 她把守灵一事说出来,“莫说太女身份尊贵,就是寻常贫苦人家,也当知道何为‘孝’字,可太女好像不是很在意。” 梁夏坐定,抬手示意群臣坐下,伸手拿了筷子,边吃边看梁佩演戏,“继续。” 梁佩,“……” 梁佩直接开始列举梁夏近日来的种种不敬不孝行为,话虽说得没那么直白,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梁夏德不配位,不能堪当大任。 殿内气氛冷到了极致,大臣们连筷子都不敢拿,唯有梁夏吃的最香。 她见沈君牧一直在看她,还用公筷夹了块红烧肉放他面前的碟里,“快尝尝,这个好吃,甜咸口的。” 沈君牧就坐在梁夏身旁,一袭浅青色冬衣,跟梁佩身上的深棕色袍子比起来,显得格外清新。 他看看碗里琥珀色的红烧肉,再看看梁夏,投桃报李,轻声提醒,“梁佩来者不善,你要小心。” 沈君牧都能看出来今晚氛围不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梁夏身上,像是笃定她活不过今夜,偏偏梁夏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什么都没看出来,丝毫没影响她吃喝。 沈君牧疑惑,见梁夏老神在在的吃饭,一时间摸不准她在想什么。 她那么多的心眼子,总归不会全用在套他话上了吧? “现在最重要的,”梁夏咽下嘴里饭菜,示意沈君牧随便夹菜,“就是吃饭。” 人生大事,吃饱喝足。 梁夏的桌子最大,菜品花样也比沈君牧这个君后的多。 沈君牧没看菜,而是看了眼梁夏,抿了抿唇,像是做出某种决定,抬眸看向梁佩,“谁说太女不孝。” 他少年音突然响起,跟梁佩低低沉沉苍老年迈的音调截然不同,格外清晰。 众人朝沈君牧看过去,梁佩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到开口的是他,多了几分好脾气,甚至微微颔首,“君后此话怎么说?” 她对梁夏不敬,却给沈君牧几分脸面,分明是看在沈琼花的份上。 众臣已经开始怀疑,宗室是不是跟沈琼花合作了? 沈将军是终于忍不下去,在儿子被送进宫要守一辈子活寡的时候,准备反抗了吗? 有人细心的环视一圈,最后跟同僚咬耳朵小声说,“沈将军晚上没来。” 是在外面布防坚守,还是在点兵进攻,这就很难说了。 要真是如此,那大臣们就得好好想想站在哪一边,毕竟性命最重要。 至于沈君牧的态度,他一个已经嫁进宫里的君后,沈琼花的决定他如何能知道,起不到参考价值。 要想看风向,还是要看冯阮。 众人看向冯阮,冯阮也端着碗吃饭,看得津津有味。 小太女有句话说的很对,饭摆上来了,为何不吃饭? 梁成秀问沈君牧,“君后说她孝,她孝在了哪里?” 沈君牧一脸认真,道:“守灵那日她虽迟到,但并未缺席,跟提前离开的宗室比起来,太女守到了最后。” “而且往近了说,”沈君牧明显不会吵架,只就近说:“她刚才还给我夹菜了。” 沈君牧,“我算她名义上的父亲,她给我夹菜,就不算孝顺吗?” 众人,“……” 有人不由笑起来,“这事也太小了吧,能说明什么。” 沈君牧回,“夹菜是小事,那守灵只晚了半个时辰,能算得了什么大事?” 一句话,把所有的嘴都堵住了。 沈君牧不会吵架但逻辑清晰,“佩老能以小事举例,我为何不能以小事辩驳?” 梁夏端着碗看向沈君牧,他此时一脸认真维护她的模样,跟国破那日下午持枪护在她宫门口的样子几乎相同。 武力相护跟为她言语辩驳,全然一样。 梁夏又低头往他盘里夹了块红烧肉。 还挑了块最大最漂亮的。 沈君牧侧眸睨她一眼,像是觉得她指望不上了。 也是,梁夏街巷中长大的,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就只会跟他耍耍嘴皮,真正要说不定吵架还不如他呢。 母亲不在,这时候还是得靠他。 沈君牧腰背挺直,自觉承担起“护犊子”的责任,直视梁佩,“佩老以偏概全,对她不公。” 既然他觉得不公,他就要说出来。 跟什么时辰来守灵比起来,沈君牧更赞同梁夏“家国大孝”的说法。 梁佩,“君后既然觉得我说得不公,那她为何沉默不语,不自己反驳呢?说到底还不是理亏。” 她摆出长者的姿态,给沈君牧施压,“君后年轻,很多事情不懂,看人看走眼还是很正常的。” 梁佩笑了下,故意道:“还有,沈将军今夜不在,君后不如坐下好好想想她去哪儿了,然后再开口为别人说话。” “别人”二字,音格外重。 众臣脸色都变了。 沈将军当真跟宗室合作了?连冯阮咀嚼米饭的动作都是一顿。 沈君牧愣在原处,下意识看向属于沈琼花的位置。 空空如也。 他看向梁夏,想说什么,又抿紧唇拧起眉。 他没说谎。 母亲说她没有跟梁佩合作,定然就是没跟梁佩合作。 他信他母亲。 梁夏视线跟沈君牧对上,他腰背绷紧如弓。 梁夏眨了下眼,“我知道,我信你,也信沈将军。” 沈君牧一愣,有些诧异,低头看向梁夏的眸子像水洗过,很干净很明亮,又带有一点疑惑。 对于臣来说,君的信任足以用性命相托付。 梁夏说她信。 不管梁夏是真信假信,她既然开口了,沈君牧就打算今夜护她无忧。 梁佩讥讽一笑,“君后当真——” “梁佩啊。” 梁夏吃饱了,放下筷子,碗底轻轻磕在桌面上,截断梁佩的话。 她拿巾帕擦拭嘴角,掀起眼皮看梁佩,“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便是,但不可以欺负我‘父亲’。” 梁夏露出清浅笑意,干净的眼带着凉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第019章 梁佩目视梁夏,对她的话,或是对她整个人都不以为意,这个小丫头从来就没被她放进眼里过。 “哦?”梁佩拉长音调,“太女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梁佩的话像是个信号,话音刚落下,罗萱便沉着脸走进来。 “太女,行宫发生兵变。” 跟罗萱军靴声一起传入大殿里的,还有外面兵器相碰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明显。 大臣们瞬间站起来,齐齐朝外看过去。那打斗声好像就在耳边,近在咫尺。 众人的目光在梁夏跟梁佩间来往。 今夜这到底是兵变,还是宫变。 有人迫不及待追问罗萱,“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会兵变。” 她们可都是文臣,让她们拿笔杆子用白纸黑字杀人可以,但要是真舞刀弄枪,怕是会双腿打颤站不起来。 更有胆小的大臣已经瘫坐在座椅上,叛军还没杀进大殿呢,她就已经抖如筛糠。 罗萱回,“御林军中有人跟行宫守军相联合,企图夺权弑主。” 怪不得查不出行宫周边有异常呢。 “弑主……”大臣看向梁夏。 冯阮总算吃完了手里那碗饭,擦了擦嘴问,“对方人数如何?” 朝臣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瞬间看向冯阮。 对啊,她们还有冯相在,冯相最是惜命,如果真是宫变,冯相肯定死在太女后面,其次才能轮到她们。 大臣们就不信冯阮没半点准备。 罗萱脸色沉重,“是我方人数的两倍有余。” 冯阮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在众臣充满希望的目光中,淡然表示,“那就吃饱等死吧。” 她端起碗,又添了小半碗饭,“今晚饭菜还不错。” 众臣脸色灰白,彻底失去希望。 都什么时候了,冯阮她还想着吃! “完喽,彻底完喽。”有大臣拍腿坐下,神色颓然,连冯相都放弃了,她们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等死或者屈服。 也有大臣心思活跃,已经开始给对面的宗室递眼色。 御林军中叛变的倒是不多,主要是行宫的守军,几乎全是宗室的人。 梁佩有这个准备应该不是一两日了,在先皇还在时,估计就已经开始布局,以防万一。 只要新帝不合她们心意,便会像今晚一样,用人数将其绞杀,随后血洗朝堂上所有反对的声音,从此以后,皇权便稳稳地落在宗室手里。 冯阮吃着饭,心里恍然大悟,彻底明白。 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个王朝气数将近,原来病根之一便是出在了今晚。 小太女梁夏身上有龙凤之气,她若是死了,这个王朝便像是失去根的树,会逐渐枯死腐朽。 她之前知道亡国跟宗室有直接关系,但没想到关系这么大,若只是把持傀儡皇帝便算了,但宗室还把持着整个朝堂跟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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