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啊——”听着女儿赌气般的话,宁国公摇头轻叹,说道:“不是要你万事忍让,你放心,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你身后是宁家,为父——”他顿了一下,“为父和你兄长,都是你的底气。” 宁锦婳心里划过一股暖流,只当父亲在安慰她。她封后后,荫及整个宁国公府,宁国公另赐承恩公的爵位,一人两公爵,宁府顿时名声大噪,隐约有当年的势头——可这些都是皇帝给的。 皇帝的偏爱明明白白,没有丝毫隐藏。 她的眼神太露骨,宁国公轻咳一声,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你兄长下个月回京。” 兄长终于回来了? 宁锦婳的脸上刚露出喜色,听宁国公又道:“和西戎的公主一起。” *** 按后宫历来的规矩,妃嫔得家眷探望,不得留人超过晌午。不过现在后宫总共就一个人,宁锦婳身为皇后娘娘,硬把人留到了黄昏。宁国公踏着夕阳的余辉离宫,诺大的坤宁宫顿时变得清冷,宁锦婳把瞒桌子山珍海味巡视一周,最后放下玉箸。 “娘娘,饭菜不合胃口吗?” 抱月俏生生侍立在一旁,经过抱琴日日的耳提面命,终于掰正称呼,称皇后娘娘。 宁锦婳转头问道:“他呢?” 抱月当然明白“他”指的是谁,答道:“马总管来回过话,说圣上今天和诸位大人议事,宿在乾和宫,今晚坤宁宫不必掌灯。” “哦……还有,圣上特意交代过,说您小子日快到了,莫要贪凉。把今日份的冰酪撤掉,瓜果最好不要用凉水湃。” 一派拳拳爱妻之心,如此体贴,却让宁锦婳一阵烦躁。 那日过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共处一室,又绝非冷落,他每日派人问候叮嘱,自己的行踪日日报备,独独不来见她。 宁锦婳隐约觉得有些东西变了,比如今天的冰酪,他往日直接简单粗暴地撤走,哪里会在意她的想法?更遑论用“最好”这种商量的字眼。太阳简直打西边出来了。 她低眉思索片刻,用手指点了几个菜,“把这些装起来,去乾和宫。” 她原以为陆寒霄在躲她,谁知到乾和宫的时候里面灯火通明,正好赶上几个身穿官袍、顶戴花翎的大臣出来,官衔都不低。宁锦婳停下受过他们的大礼后,对抱月疑惑道:“你看,本宫今日可有什么不妥?” 怎么都奇怪地看着她。 抱月提着宫灯绕宁锦婳转了一圈,她今天穿着一身绯红色绣金凤的宫装,云髻高绾,凤钗的金流苏垂在修长白皙的颈侧,闪闪发亮。其绝世姿容,高贵不似凡间人。 抱月伺候她这么多年,依然会被她的容颜惊叹折服,“皇后娘娘真好看,比天上的仙女娘娘还美呢!” 宁锦婳白了她一眼,“贫嘴,小心本宫罚你。” “她说的是实话,无须罚。” 主仆都没注意,陆寒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站在阶上负手而立。他没穿明黄色的龙袍,只着一身普通常服,丝毫不折损他浑身的威严气度。 宁锦婳心弦一动,双手交叠福身行礼,“见过圣上。” “平身。” 陆寒霄淡淡叫起,这对几日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妻,如今却显得十分客气。一来一回,有问有答,搁别人身上能称上一句“相敬如宾”,唯独在他们身上却说不出的怪异,看的抱月直挠脑袋,一头雾水。 陆寒霄让人接过抱月手中的食盒,微微颔首,“辛苦皇后,晚上的风凉,快些回宫罢。” “还有——”他加了一句,“你膝盖不好,日后无须行礼。” 等等,她什么时候膝盖不好了? 宁锦婳微怔,在他转身时急忙开口,“陆寒霄——”此言一出,两人都些许错愕,宁锦婳垂下头领,快速道:“我有话跟你说。” 陆寒霄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走进宫殿,一前一后仅差几步路程,很近,又似乎很远。殿里的灯火泛着微黄的光晕,把男人锋利的轮廓映出几分柔和。两人对视片刻,陆寒霄道:“有事?” “嗯。” 宁锦婳垂下浓密的睫毛,“我兄长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岳父没说?” 两人没有见面,他清楚地却知道她做了什么。陆寒霄松了松领口,说道:“如你所见,舅兄已经当上了西戎的乘龙快婿,西戎与我们这边不同,儿婿与子嗣有同样的继承权,而且——”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西戎国君,对这位来自远方的乘龙快婿,很满意。” 宁锦婳听到这个消息跟做梦一样,现在还恍恍惚惚,“那、那兄长喜欢那位公主吗?” 宁国公气恼唯一的儿子远赴西戎,给别人当女婿;陆寒霄对舅兄的胆魄表示敬服。唯独宁锦婳,她只是个小女子,没有什么大的胸襟,她只关心从小疼爱他的兄长幸不幸福。 而陆寒霄只回了一句,“这是他的选择。” 世人皆道宁大公子温润如玉,光风霁月,却逃不过陆寒霄的法眼。本质上他们是一样的人,怎甘屈居人下?只是他不屑掩饰,宁大公子披上一层人皮,还真有人把他当君子。 至于爱不爱的,端看宁公子的良心了。 宁锦婳显然还没从这个消息中缓过神,面色彷徨,显得柔弱又可怜。陆寒霄轻叹一口气,还是没忍住,轻轻把她抱在怀里。 “别怕,西戎那几个草包根本斗不过你兄长,将来有一个西戎国君做兄长,还不开心吗?” 今日议事这么晚也因为此事。如今还只是个驸马,那些递折子劝选秀的,现在一个个蔫巴巴当缩头乌龟。皇后本就得宠,与皇帝少年结发,多年的夫妻情分。膝下三个子嗣傍身,母家为名门世家,往后再有一个西戎国君的亲哥哥,这份尊荣,是开国以来独一份。 日后绝不会有人再不长眼色地给皇帝塞女人,毕竟这位皇后娘娘前科累累,还有份“善妒”的名声,任是天仙来也得掂量掂量,这份“恩宠”敢不敢抢。 宁锦婳暂时无心考虑这些,她心中惴惴,如果兄长真心喜爱那位西戎公主,她当然开心自己多了个嫂嫂,可时机刚好卡在宁府出事之时,让她不得不多想。 多年养成的习惯,她一有难事便找陆寒霄解决,“如果兄长——”“他还有一个月返京。” 两人同时开口,陆寒霄微微一笑,解释道:“他的心意如何,你到时候一问便知,不必提前忧愁。” 陆寒霄低头轻吻她的额头,蜻蜓点水般地,一触便离开。 他问:“今晚在这里歇息么?” 宁锦婳心中微诧,确定不是她的错觉,陆寒霄一定吃错药了,他之前从不这样的! “嗯。” 她还是点头应和,宁大小姐不爱记仇,那件事的阴霾已经从她心头散去,又想起父亲今天的谆谆教诲,她剥了衣裳,身体裹在在柔软的锦被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陆寒霄沐浴后过来,掀开锦被,潮湿中带着皂荚的清香,熟悉又撩人。 “睡吧。”他说着,身体离宁锦婳半臂远,一点儿不沾她。 两人呼吸相闻,都知道对方没睡。 或许黑暗给人勇气,宁锦婳翻了三次身,最后背对着他,睁开眼睛,“你……有点不一样。” “嗯。” 陆寒霄的声音低沉,“你喜欢么?” 宁锦婳想了一会,轻声回道:“我不知道。” 这么独断的一个人,忽然客气温柔起来,她其实有些无所适从。 一阵沉默。 “陆寒霄,你说话呀。” 眼前漆黑一片,宁锦婳似乎放下了包袱,她慢慢靠近他,紧贴他的胸口,听他的心一下一下跳动,如多年前一样滚烫有力。 “你想听什么?” 陆寒霄蓦然按住她的手,声音隐忍而克制,“婳婳,我是想占有你,可我对你的心,不曾有半分作假。” 在他陆寒霄眼里,爱到极致就是占有。懦弱的母亲,偏心的父王,一堆虎视眈眈的兄弟,他从不懂什么叫恭顺谦让,偷也好,抢也罢,他不惜一切手段,才能把自己的东西牢牢攥在手里。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在她身上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如果这都不算爱。她不能轻飘飘一句话,就否定他们十余年的感情。 掌下的胸膛跳动地砰然急促,仿佛随时跳出来昭示那颗鲜红的心脏。宁锦婳轻叹了口气,往他身边蹭,“好了,这回过去了,我也有错,不要在说了。” 又不可能分开,如父亲所言,夫妻俩各退一步,日子才能长久。 陆寒霄却不肯罢休,一字一句地表明心意,“婳婳,我爱你。” 说完,又加了一句,“我……会学着你喜欢的方式,爱你。” 他隐约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可能全然随她。他的劣根刻在骨头缝里,改了就不是陆寒霄了。可他也是真心把她爱到了骨子里,为此,他愿意稍稍退步,换她开颜。 这男人一直冷若寒霜,几时说过这样的情话?宁锦婳心弦猛动,脸颊泛着微微的燥意。 “什么爱不爱的,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她含糊道,“睡觉。” 陆寒霄把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好。今天不动你,安心睡。” 宁锦婳才不相信他,他平日就没多少真话,更遑论这种时候。谁知她等啊等,男人当真成了柳下惠,没有丝毫越矩。 宁锦婳:“真不来?” 陆寒霄:“……” “你想的话,就来。” 宁锦婳翻了身,“我不想。” 过了一会儿。 陆寒霄:“真不想?” 宁锦婳:“……” “你想到话就来。” 陆寒霄:“你想不想?” 宁锦婳:“哎呀你好烦,唔啊——混蛋轻点儿啊!” *** 七月底八月初,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忽然天降甘霖,结束了为时三年的大旱,上至皇帝下至百姓,无不额手称庆。皇帝亲自祭告太庙,免三年赋税徭役,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此后没有战乱之苦,农业兴盛,朝廷鼓励商业蚕丝,同时大开恩科,擢取有才能的贤人为官做宰,打破了历代世家垄断官场的局面,一个盛世缓缓拉开序幕。 皇帝的“仁政”令万邦来朝,皇后同样非寻常人也。她深知女子的不易,起初只是在宫里教大臣的女儿辨认草药,慕名而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索性开了个学堂,开着开着,开到了宫外,如今已经开出京城,星罗密布在全国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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