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叹气:“十五娘回头劝劝公子罢,不可急于求成。” 谢如闻眸中含疑:“……不一定会用?” 浮生:“有时我进书房取药碗时,碗是空的,可有时,送过去时什么样,取的时候还是一样。” 谢如闻默了默,对浮生‘嗯’了声:“我知道了。” 谢如闻的风寒已好,午后的时候,谢玄烨回了谢府,今日,北朝的使臣到达建康,明日一早进宫觐见。 需要他在。 谢如闻本想着夜间在阁楼上与他说每日里都要用药的事,可他回了谢府,她只好让绿竹拉响了铜铃,嘱咐浮生一番。 —— 皇宫御花园中,八角凉亭下端坐了三人,其中一位望着满园盛放的牡丹花即兴作了一首辞赋。 另一人听完后,又引经据典称赞了一番。 只临渊王坐在其中,整个人有点懵。 别说是和他们接话了,他连听都没太能听懂。 北朝的两位使臣俱都会意,露出了淡淡的笑。 此次接待北朝使臣的事宜是由临渊王全权负责,可他以为只要安排好住宿吃喝行就足够了,带他们欣赏一番他们南朝的文化景致不就成了。 谁承想,北朝来的使臣里,有一位,是北朝的太子太傅。 比文人还要文人,不止才华横溢,动不动就说些他听不懂的话。 临渊王坐在这里,一时如坐针毡,扯开话题道:“听闻沈老先生的书画一绝,可谓是千金难求,不知此次前来可带了书画来?” 北朝太子太傅沈千倾,已过知天命之年,发间偶有霜白,他虽生的一副慈和神色,为人却极为倨傲,尤其是对于他的书画,向来是眼高于顶,他轻笑:“老夫是带了几幅书画要送给你们南朝的陛下,”说到这里,他叹了叹:“只可惜,未听闻你们南朝有哪位书画大家,老夫还想与人探讨一二。” 他神色间很是遗憾,临渊王神色变了又变,他一直就想不明白,不就是一幅画吗?画鸡像鸡,画狗像狗不就是了?哪那么多讲究。 这闲话,实在是闲不下去。 临渊王给身旁的内侍示意一眼,内侍匆匆去了,临渊王又与沈千倾道:“不知沈老先生可收过弟子?” 沈千倾看了他一眼,抬手拿起杯盏用了口茶,索性与临渊王说些诗词书画他也不懂,就与他说道:“早些年是收过一个学生,不过,她已经不在了。” 沈千倾眸中闪过伤愁:“如今,已断了收学生的心思。” 临渊王看出了几许他的情绪,道:“师生一场,也是缘分。” 沈千倾对他笑了笑。 片刻后,裴砚和谢玄烨一道来了御花园,下了早朝后,谢玄烨就未离开,适才正在殿中与裴砚商议朝政,内侍就匆匆跑过来了。 裴砚闻言哈哈大笑,对谢玄烨道:“朕那皇叔只会拿刀杀人,哪会陪人作诗作画,慕之,咱们去瞧瞧。” 谢玄烨和裴砚在凉亭下落座,临渊王虽看不惯谢玄烨,却也只能陪着笑脸,在一旁听着他们这些士族子弟与人侃侃而谈。 他只能在心里暗骂。 谢玄烨对于沈千倾并不陌生。 他的私藏里,便有他的画作。 沈千倾虽也听过谢氏三公子的名讳,知他不止在朝中有所作为,还是建康士族公子之首,被人称为江左才子。 可他为人倨傲,在书画一事上向来追求完美。 未曾见过谢玄烨的书画之前,他对谢玄烨的声望不予可否。 不过,他此次前来南朝,也是为了交流文化。 与裴砚和谢玄烨在凉亭里探讨许久后,他看向谢玄烨:“常听闻谢三公子才华横溢,名动江左的江老先生还是公子的老师,不知可否瞧上一眼谢三公子的画作?” 谢玄烨对他颔首,神色谦谨道:“世人所言,多夸大其词,不及老师万一,晚些时候我让人送去先生居所,还望先生指点一二。” 谢玄烨太过谦逊,裴砚在一旁笑道:“慕之,朕记得去岁去你府上,在你书房里见过一副寒江泛舟图,可谓是惟妙惟肖,看的朕不觉入了那景中,甚至心生惆怅。” 裴砚看向沈千倾:“作画引情,那副寒江泛舟图,虽寥寥几笔,简单勾勒,却引人入胜,勾人心绪。” 未等沈千倾应话,谢玄烨开口道:“陛下谬赞臣了,那幅画不过是闲暇时随手而作,不值得一提。” 君臣二人,如此言说,倒让沈千倾起了好奇心,对谢玄烨道:“既然你们陛下如此称赞,不知可有幸随谢三公子去府上瞧上一眼?” 谢玄烨眸底闪过一抹不可察的情绪,薄唇勾笑,神色平和道:“自是可以。”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至谢府大院门前,谢玄烨和沈千倾进了朝暮院,沈千倾开口道:“老夫来之前,忠勇侯曾拖老夫问候谢三公子。”他话落,往谢玄烨手中塞了一封书信。 谢玄烨收进袖中,语气平和:“忠勇侯可好?” 沈千倾:“都好,都好。” 二人进了书房,沈千倾将忠勇侯的口信与谢玄烨简单言语一二后,在谢玄烨的书房里四下瞧了瞧。 他此来,不止是为了忠勇侯的事,当真是要来瞧裴砚说的那幅画,可这书房内,略显空荡,何处有画啊。 谢玄烨吩咐浮生:“把那副寒江泛舟图取来。” 片刻后,浮生从库房里将书画取来放在书案上,小心翼翼的铺展开,沈千倾对于这幅画虽有好奇,却并不相信真有裴砚所说那般传神勾绪。 可当画作在他面前铺展而开,他本是坐在软椅上,立时站起了身,神色认真的凝视着眼前的画作。 把浮生给吓了一跳。 谢玄烨示意浮生先出去。 沈千倾凝着画作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又落座对谢玄烨道:“失礼了。”他一个已过知天命之年的人,如此之态,着实是有些没收住。 他的神色,谢玄烨观的一清二楚,他抬起修长的指节,就要将画作给卷起,被沈千倾抬手给按下,他看了谢玄烨一眼,问道:“这幅画谢三公子可否送与老夫?” 谢玄烨冷白指节顿住,对他轻笑:“此画我已许了别人,怕是无幸再送给沈老先生了。”沈千倾按在画作上的手依旧不松。 默了片刻,他神色凝重与谢玄烨道:“不瞒谢三公子,这幅画让老夫想起了收过的唯一一个学生。” “她生来聪敏,有作画的天赋,五岁的时候就一画名动邺城,当时我本已立了不收徒的誓,却例外收了她为学生。” 他很是伤感,回忆道:“她虽有作画天赋,却是自幼被宠坏了,性情骄纵,不服管教,没少被我训斥。” “只可惜,她已不在人世。”沈千倾笑了笑:“谢三公子,你的这幅画很有她的作画风格,若是她还在,与你可为好友。” 谢玄烨听他说着这些,眸光微敛,不置可否。 此刻,博古书架后的地道出口处,两个小脑袋冒了出来,谢如闻本是要直接走进来的,可她听到哥哥书房里有客人。 她就在木梯上站着,透过书架的隔缝往外瞧,此时,沈千倾正对着她这边,她眸光直直,神色微凝。 似是失了神,口中喃喃道:“老师——”
第26章 谢如闻昨日叮嘱了浮生, 定要劝他家公子用药。 可她知道,哥哥若是不愿用,浮生又如何能劝住他? 今儿一早, 她就让绿竹拉响了铜铃,一刻钟后, 并未见无念从地道中走出, 她就自己来了竹林,将至午时的时候。 无念从地道里走出来, 谢如闻问他:“哥哥在书房吗?” 无念回话:“公子下了早朝后还未回来,”他抬眸瞧了眼时辰:“不过,应是快回了,十五娘可是有急事?” 谢如闻对他‘嗯’了声:“有事。”她抬手给无念指了指:“我要进地道, 去见哥哥,亲自与他说。” 无念:“……十五娘, 公子说了, 不许你私自进地道。” 这条由谢府通往揽月苑的地道,入口在谢玄烨的书房,有曲老先生的机关把守, 一般人进不去, 出口处亦然。 若没有无念手中的玉牌,是打不开的。 谢如闻知道,浮生是个死心眼, 唯他家公子的话是从, 无念虽比他好上一些, 却也不是个好说话的。 她秀眉皱了皱, 对着身后的竹林道:“景山,我要进地道。”话落, 景山如一道影子‘刷’的出现在无念身前,只这么一瞬。 无念腰间的玉牌就被景山放在了谢如闻手中。 无念大喊一声:“怎么还抢起来了?”他上前欲拦谢如闻,被景山给拦下,这么多年,他苦练功法,都不是景山的对手。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谢如闻打开地道,身影逐渐隐没。 无念:“……”打斗了有一会儿,无念对着景山喊话:“停停停——十五娘都进去了,我又不追,不打了。” 景山也不想跟他打。 绿竹曾进过这地道,知道里面烛火昏暗,怕谢如闻一个人进去会怕,就跟了上来,只不过,地道里与谢如闻初次进来时,不太一样。 那回,她和哥哥一起,地道里昏暗,一眼望不到尽头,让人如坠深渊,不敢往前踏步,而此刻,地道里烛火明亮。 本是每隔三丈才有一盏的灯架变为了每隔一丈就有一盏灯,照亮了整个地道,能清楚的看清里面的一切。 就连青石板上雕刻的花纹都一清二楚的。 绿竹笑道:“十五娘那回进了地道,可是跟公子说地道里太暗了?瞧瞧,公子已让人添了这么多灯架,这下十五娘不怕了吧?” 谢如闻四下里看着,抿了抿唇,对她点头。 此刻,她和绿竹就这样冒着一点脑袋,看着书房内,她失神的呢喃了那么一句,绿竹侧首看她,低声道:“十五娘刚刚说什么?” 谢如闻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沈千倾,绿竹和她说话她也未听见,绿竹见她这般,轻轻在她肩上拍了拍:“十五娘?” 谢如闻回过神:“嗯?” 绿竹重复道:“十五娘刚刚说什么呢?” 谢如闻:“没说啊,我说话了吗?” 绿竹怀疑的想了想:“许是我听错了吧。” 书房里,沈千倾如此声色俱下的言说一通,谢玄烨依旧未有要把那副寒江泛舟图送给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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