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贺勘问。 孟元元见他望向自己,遂指着方才站的地方:“地上还有个箭孔,适才只差一些便会射到我身上。” 闻言,贺勘踱步过去,探腰一看便发现了箭孔,地上一点点破开的新泥。 贺御年幼沉不住气,赶紧辩驳:“我没想射她,只是在射灯笼,还有这箭头也是钝的。” “给我。”贺勘手伸出去,到了贺御面前。 贺御先是摇摇头,后来僵持一瞬就没了办法,只能把别在身后的弓箭送了出来。或许全府的人都会让着他,可面前的大哥绝对不会。 “晚些时候,我让人给你送回朝裕院。”贺勘握上那把小弯弓,手一落垂在腰侧。 一听这话,贺御赶紧摇头:“大哥别送,娘会打死我的。” 他自然是偷着从书房出来玩这些东西的,让蓝夫人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他。 一旁贺舜同样冒出一身冷汗。他本就是庶子,姨娘早些年过世,要是被蓝夫人知道教唆贺御,怕是得扒去一层皮。 “大哥,今日是我错了,没有看好御哥儿。”贺舜赶紧上前一步,“也让这位娘子受惊,不会有下次了。” 贺勘本不欲多管这些事,旁的贺家子弟出成什么样儿,也没多少关心,遂摆摆手让两人离去。 一轮冷月悬在天际,清寒的银霜洒下来。 孟元元上前两步,欠了下腰身:“公子。” “你,”贺勘脸微侧,看去她的右臂,“没事罢?” “没事。”孟元元摇头,心道这次贺勘居然有耐心,断清这事儿。 一阵风来,穿过光秃秃的树丫,然后卷着落在地上的纸张在黑夜中翻飞。 这些是贺勘几日来在书房整理的笔记,本是想拿回房中,睡前再修订一下。就因为贺舜的一挥手,这些心血尽数扬散开。 看着纷扬的纸张,他两道长眉皱起。 这时,原本站在他身旁的女子走了出去,弯腰蹲下,捡拾着散落地上的纸张。 “不必捡了。”他道了声,天黑加风大,就算拾回来也算乱了套,倒不如凭着记忆重写一份。 孟元元往后看了眼,男人站在黑影中:“假山这边挡着,应当不会吹远,捡起来整理好就是了。” 怎么说,方才他也帮了她,因着还把这些纸页散落,捡起来又费不了多少功夫。 贺勘不语,四下看了看。现在两人在假山的北面,刚好是北风,照这样看,孟元元的话没错,纸页大多应该是被吹到了假山底下。 看着蹲在暗处的瘦弱身影,好像要被黑暗给吞噬一样。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边,于地上一张张的捡着纸页:“怎么在这儿?” 孟元元攥紧手,风吹着额前的落发:“等淑慧,她去了赵姑娘处。” 她站起来,又在假山四下找了找,这才走回到贺勘面前。 “让人去说声不就行了,还等在这儿?”贺勘道。 孟元元浅浅一笑,伸手去他的手边:“给我,我帮你整理一下。” 贺勘低头,看着自己一手弓箭,一手纸页。遂抬手将纸往她手中送,心中想着方才的问话,她还没有回答。 两只手短暂的碰在一起,他试到了她手指的冰凉,以及手臂抬起落下时的迟钝。是她的小臂还没有好罢。 “随我来罢。”他转身,迈步离开假山下,重新走回了道儿上。 孟元元看着人离开,才将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低头看看手中的一沓纸,遂抬步跟了上去。 她本以为贺勘只是想找个避风的地方,而她也可以帮着把乱糟糟的纸页理整齐。可是走着走着,便觉得不对劲儿,这已经到了东苑。 很快,贺勘进了一间院门。 孟元元抬头看了眼门匾,金钩铁画“储安院”三个字,赫然就是贺勘的住所。 “进去罢,给淑慧带几本书回去。”贺勘回头看了眼,一门相隔,女子站在外面,似乎有些犹豫。 按理说她是他的妻子,进他的院子理所应当,可偏偏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他是,她亦是。 一路到了正屋外,院中几个伺候的下人很是规矩,连头都不曾抬起过。 迈进门槛,屋内温暖如春。 贺勘走到桌旁,把贺御的小弯弓放去桌上,同时放下的还有一方叠起的帕子。 “你先坐。”他看去站在门边的孟元元,说完自己进了卧房内。 孟元元应了声,遂也走到桌边,将那一沓纸放下。她往四下看了看,房屋宽敞,一应物什整整齐齐,身旁花架上一盆墨兰,正俏生生的开放。 她低头,看着那一沓纸,突然几个字直刺进她眼中。
第18章 孟元元拿起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就如同字的主人,高洁利落。 自然,她不是惊讶于一笔好看的字,而是上头的一串地名。若是不知道的看了,定然会觉得名称怪异,但是孟元元知道,这是南洋的一些地方,而且连起来正好是一条航线。 “你在看什么?” 冷不丁身后一道声音,孟元元将纸张放下,回头见着贺勘从里间出来,正看着她的手。 “想看看能不能整理好。”她嘴角浅浅,灯影下两颗酒窝一软。 贺勘走到桌边,已经换下板正的外袍,此时身上衣裳略松散。他往那张纸看了眼,也没说什么。 桌上还摆着从贺御那儿收回来的小弯弓,他皱了下眉,随手往桌边一扫,而后撩袍坐下:“前日的事耽误你出门,不若明日你去一趟罢?” “明日?”孟元元应了声,继续垂首整理着,“我也是这样想的。” 倒是他这样主动说起,刚好定下也行,左右是一定要去一趟郜家的。 贺勘抬眸,人隔着一张桌子站在那儿,声音轻轻浅浅。 “是郜家?”他问了声。 孟元元手里一顿,往他看了眼:“对,上回没见成。” 回话的同时,心中生出一丝诧异。以往,贺勘很少询问她什么,甚至不会在乎,今日怎的开口了? 贺勘收回视线,手一伸抓上桌上的帕子:“郜家是跑海运的罢?” 话到这儿,孟元元明白上来,他为何问到郜家。大概是因为贺滁的原因,贺勘最近对于航运的事很是在意,郜居下过南洋,便也随口问问。 “太乱了,不必整理了。”贺勘道,指的是那一堆乱纸。 孟元元不喜欢半途而废,手里还是一张张顺着:“不算乱,顺着字句的头尾,很快会理好。” 说着,她看了一眼纸张的末尾,随后在桌上翻找对应的下一张,对齐理顺。 “你能看懂?”贺勘问,写在纸上的字不同于嘴中说出的话,之乎者也的,一般人难看懂,更不说他上头记了不少海外的东西,器物、地名、风俗…… 女子大多读书少,看些易懂的杂书便罢了,这样记录文志是看不下的。这一点,在秦淑慧身上就能验证,仅些简单的书籍就让她一脸苦相。 “有些罢。”孟元元应了声,没太多在意,只是见到某些海上地名的时候,手里会停顿一下。 轻微的纸声,摇曳的烛火。 她的手指灵活,哪怕捡纸的时候也有一股独特的轻盈,这和她打小练习弹阮有关。很快,一沓子乱纸被她打理整齐。 “好了。”孟元元双手一送,给去了贺勘面前。 贺勘正打开方才的帕子,注视着上面的两枚物什,细细看着。闻言,他抬头,伸手接过,没想到她这样快。 他随后翻了翻,居然每张的顺序都是对的。原本以为要再费时写一份,如今亏着她能捡回来整理好,省了一番功夫。 “辛苦你了。”贺勘手指摩挲过纸面,遂放去桌边一角,“去人家,要带些礼物罢。” “自然的。”孟元元嘴角软软一勾,然后看去了贺勘的手边。桌面上铺着一方雪白的帕子,上头两枚鲜红的小物什。 是两块珊瑚,只是不大,皆是小拇指大小,看着像是大株上截下来的小枝。 贺勘颔首:“明日正好有车去码头,你可以跟着。” “好。”孟元元应下,想着这样也方便。 年底了,贺家底下不少庄子会运送东西来,想是马车去码头取东西罢。随之,她对他欠了下腰身,拿起桌边两册书准备离开。 “元娘。”贺勘眼见人已转身,唤了声。 下一瞬,孟元元回过头来。 “你认得这个?”贺勘坐在凳上,示意着桌上两块珊瑚。 方才见她一直盯着看,一双眼睛也跟着变幻,很是灵动。 “认得,”孟元元点头,于是重新站回桌边,“一块是产自大渝东海的火珊瑚,一块是南洋的红珊瑚。” 贺勘看去桌上,那两块珊瑚在他眼中并无分别,就是颜色看上去也差不多。一个没怎么见识过外面的女子,是如何分辨出来的? 好像是知道他的疑惑,孟元元指着其中一块稍小的:“这是火珊瑚,在海中生长缓慢,很难采得,它的颜色更加鲜亮,通体艳丽;相对而言,南洋的这块仔细看,光泽上差了一些,而且洞眼儿较大。” 她不好直接上手去动他的东西,为了看仔细,就弯着腰凑近。 这样的接近,贺勘薄唇抿了下,女子身上的水仙淡香猝不及防就钻进鼻息,像是沾染着某种浅甜。她认真的解释着,声音柔软,纤长眼睫时而呼扇两下,两颗时隐时现的酒窝,总让人觉得她在甜笑。 “原是这样。”他道了声,搭在桌上的手指不禁收起。 “是,”孟元元点两下头,说起这些她总是有兴趣的,“不过看着,像是从大株上取下来的。” 她看向他,似乎是在等着他确认这个答案。 “对,你说的没错。”贺勘颔首。 话音落时,他在她眼中看见一闪而过的笑,温软又柔和,像是在说果然说对了。 “这些你从何处得知?”他问,不知是不是进屋一直没喝水,总觉喉咙略有干燥。 喉结不禁滚动了下,抬眼就是那张芙蓉美面。这个妻子,其实这样看着,是有些顺眼的,而且,那缕水仙香气,并不让人厌烦。 孟元元直起身,淡淡一笑:“我爹教的。” 父亲是靠着海运过活的人,知道的很多,什么都会教她。她当时觉得有趣,竟也听得进去,不止珊瑚,还有旁的她也知道,珍珠、香料、药材等,过去这样久了,这些仍旧记得清楚。 贺勘是有想到这点,毕竟知道她是权州人,原先家中从事海运营生。 这两块珊瑚是贺滁给的,让他分析下不同之处。他本还想在翻几本书查看,现在被孟元元三两句话就讲出,倒是简单。她其实挺爱说话,只是他之前不愿与她说罢了。 还有前日老太爷寿辰,秦尤所作所为真相大白,贺勘明白,这一年多的不管不问,孟元元其实过得并不容易,可还是撑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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