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相撞,他呆愣一下,继而又笑了笑,拎起茶壶,将她面前的茶盏斟满。 “多谢。”谢灵栀连忙致谢。 魏英笑笑,抬手又将小碟推至她跟前。 谢灵栀垂眸扫了一眼,见是不知何时剥好的松仁,颗颗饱满,干干净净。 她偶尔也吃松仁,但更习惯自己动手剥。此刻面对魏表哥的好意,谢灵栀有点犯难。 ——她不知道父母是怎么和他说的。 她近一两年内不宜婚嫁,这位表哥的年纪却是耽搁不得。 高台上,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处,鼓点敲得又急又重。一楼厅堂的客人纷纷鼓掌叫好。 谢灵栀轻轻摆一摆手,将盛着松仁的小碟重新推回去:“我不吃了,魏表哥自己吃吧。” “什么?”外面吵得厉害,魏英没听清,下意识凑近了一点。 谢灵栀刚要说话,忽听一声冷哼,就在鼓点的间隙里,格外明显。 她心里咯登一下,抬眸看去,只见赵晏不知何时出现,堪堪正站在绣屏旁边。 外面的热闹声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谢灵栀只听见自己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她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魏英顺着她的视线望了过去,神色立变,霍地起身行礼:“臣魏英见过陛下。” 他官阶不算很高,但陛下还未登基时,他曾见过陛下,自然记得其面容。 谢枫悚然一惊:“啊?陛,陛陛陛下……” 没听错吧?陛下? 赵晏的视线掠过谢枫,最终停留在魏英身上。 董白的话语在他耳畔回响,赵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她那个姓魏的武官表哥。 是偶遇还是约好的? 谢灵栀也跟着站起,脑袋低垂,面庞雪白,一言不发。 伴着鼓点,说书先生抑扬顿挫,感情充沛。她听见年轻的陛下一字一字道:“不必多礼,朕有事找谢小姐。” 谢枫和魏英对视了一眼,听陛下续道:“请谢三公子和魏大人暂避一下。” 他声音不高,但不容拒绝。 两人惊疑不定,只能应一声:“是。” 一前一后走出雅间,二人注意到二楼多了不少客人。 魏英是习武出身,也有几分见识,一看便知是宫中侍卫。他脸色变了又变,转头看向谢三公子,然而对方比他更茫然。 雅舍内安静得有些诡异。 赵晏挥手示意暗卫在门外候着,他则走近谢灵栀,缓缓说道:“谢小姐还真有雅兴,专门到这里来听书。” 他看那个魏英也没什么好的,她竟然还和他一起听书?还待在一个雅间里?这时候不说男女有别了? 少女螓首微垂,睫羽轻颤:“不及陛下。” 现在,她基本确定自己被监视了。不然哪会她刚一出门,和别人听书,他就突然出现? 赵晏压下心头的不快,眉梢微动,先换了个话题:“送你的镯子喜欢么?” 他不提镯子还好,一提镯子,谢灵栀心中的委屈和不满几乎压抑不住。她阖了阖眼睛,声音极轻:“我喜不喜欢,陛下不知道吗?” “嗯?”赵晏看出她反应不对。 谢灵栀将心一横,忽的抬眸,水眸澄澈:“陛下,可以不再监视我了吗?” 赵晏微愕,薄唇紧抿。 “我不是朝廷重臣,也不是不法之徒,我就是个普通人。派人监视我干什么呢?就为了看我是不是和别人议亲?” 赵晏立刻否认:“我并未监视你。” 他只是时常派人打听她的动向而已,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 “没有吗?那为什么葛师兄头一天提亲,你第二天就以太后的名义召我入宫?林家表姑母昨天给我个镯子,今天你就送我一对?还有我前脚刚来东市,你后脚就过来……”谢灵栀恼火又委屈,说着说着,竟不自觉掉下泪来,“我又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总揪着我不放呢?” 少女星眸泛红,语带哭腔,眼泪哗哗直往下掉。 赵晏先时还想着见到她后,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可一看到她含泪的眼睛,就只剩下疼惜和无措。 他心里隐约有个声音:他好像把事情办砸了。 赵晏来不及多想,抬手欲帮她擦掉眼泪,却见谢灵栀倏地后退了两步。 他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方才的话一出口,谢灵栀就后悔了。 䧇烨 这是皇帝,不是和她同处一个屋檐下的张延之。怎么能对他说那些呢? 她顾不上擦拭泪痕,福身行礼,神态恭谨,颤声道:“臣女无状,胡说八道,请陛下恕罪。”
第62章 哄她 谢灵栀原本不是爱哭的人,但想到自己明明被监视了,还得请罪,实在是委屈,眼泪便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直往下掉,很快打湿了脸庞。 猝不及防一只手伸到跟前,谢灵栀不由地身子一颤。泪眼朦胧看去,见是他伸手要给她拭泪。 “别哭了,先把眼泪擦掉。”赵晏是真的见不得她的眼泪。 谢灵栀下意识偏头。 温热的指腹不小心划过她湿漉漉的脸颊,赵晏心念微动,却见她再次后退一步,自己抬手擦了眼泪,瓮声瓮气道:“臣女失仪,请陛下恕罪。” 少女眼睛有点红肿,黑琉璃样的眸子似水洗过一般,雪白的面庞上泪痕清晰可见。 茶舍的雅间不大,她这样一退再退,脊背几乎要碰到身后的屏风。 赵晏看在眼里,眸光轻闪,心内百般情绪交织,他轻轻碾了碾濡湿的手指,竭力压下将她揽入怀中好生安慰一番的冲动,快速思索着应对之法。 沉默良久,他忽然道:“你非要和我这样吗?栀栀,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语气里有几分无奈,亦有几分失望,还隐约带着一点点痛心疾首的意味。 谢灵栀呆了一下,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自两人相识,她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神色。 不是,他叫她什么?她没听错吧?当初在花溪村假扮夫妻时,他都不肯这般叫她。而且,他这是什么语气?怎么像是她冤枉了他一样? “你竟然以为,我派人监视你?”赵晏双眉紧蹙,一脸的不可置信。 此刻的他心下明了,别的不急,但是必须得先把“监视”这一点给澄清了。更重要的是,不能发火,态度一定要好,不能真把人给吓着。 ——他习以为常的打探与掌控,似乎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目前情况比较棘手,但努力一下,应该还能补救。 谢灵栀有点懵,小声嘀咕:“难道不是吗?” 种种线索面前,他还要抵赖吗? “当然不是。上次在承明殿,我就说过,我没那么无聊。什么林家表姑母,我根本不知道是谁。之所以送你一对镯子是因为……”赵晏犹豫了一下,见她满脸警惕之色,到底没有直接表明心迹,只说道,“是因为见上面有栀子花的纹样,觉得和你名字很相宜。” 谢灵栀眨了眨眼睛,并不相信。他堂堂一国之君,闲得没事干了去翻镯子? 不过至于镯子是什么纹样,她倒没太留意。 “我要是真的派人监视你,还用得着特意召你进宫,询问谢家有没有答应葛青云的提亲?”赵晏神色不变,飞快又举出一个有力证据。 谢灵栀垂眸不语,感觉他说的似乎也不无道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一定:也有可能是他没耐心等待监视者传回的消息,或者是有意敲打她呢? 赵晏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栀栀,我们好歹拜过天地,入过洞房,也曾共患难过。我以为,我们和别人不一样。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想我的……” 谢灵栀霍地抬头,一双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她感觉这个走向不太对。明明是她不满他的监视,怎么被他说得像是她无理取闹一样? 等等,两人确实曾拜天地入洞房,可那都是假的啊,他当初各种不情愿,是她强求来的。现在他也要拿出来说事吗? 谢灵栀脑子里乱糟糟的,只能干巴巴地解释:“也不是,我……” “不是什么?”赵晏阖了阖眼睛,直接道,“栀栀,以后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谢灵栀解释的话语生生咽下,她睫羽轻颤,应道:“哦。” 罢了,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 赵晏神色温和了一些,他故作不知,温声问道:“对了,送去的糕点你尝了吗?和你养母那天去薛家看你时带的一样,应该合你口味吧?” 听他提到“糕点”,谢灵栀不免有点心虚:“……还没有。” 但对于他的说辞,她仍不大相信,兼之又怕他细问糕点的事,便急急问道:“那陛下今日来到这里,是因为巧合吗?” 赵晏寻思,说是“巧合”未免太假,就从容回答:“不是,我是特意为找你而来。” “找我?找我为什么不去家里找呢?” “因为听说你出门了。”赵晏不紧不慢道。 感觉自己上句话的语气有点冲,谢灵栀定一定神,刻意放柔了声音:“那,那你找我干什么呢?” 赵晏也在思索,是啊,找她干什么呢? 真实原因不必再提。他心绪急转,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妹妹,自幼失去双亲,甚是孤苦。如今生辰将至,我想送她一件礼物,但是不知道送什么好,所以请你帮忙出个主意。唔,送你镯子和糕点,也是提前给你的酬谢。” 这个借口有些蹩脚,谢灵栀不太相信。她连他妹妹都没见过,她能给什么主意? 但是皇帝自己开口解释,又主动递台阶,她也不能直接说完全不信,就先顺台阶而下,好声好气问道:“不知那位公主殿下平时喜欢什么?” “我不知道。” 赵晏只有一个同母的弟弟,关系尚算亲近,至于异母的妹妹喜欢什么,他哪里曾留意? “那公主缺什么呢?”谢灵栀话一出口,就自悔失言,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我糊涂了,公主身份尊贵,想来什么都不缺。” 赵晏摇了摇头:“人生在世,岂能事事圆满?她定然有缺的东西。” 就连他自己,也在思索,怎么才能让她钟情于自己。 他现下隐隐有点懊悔,或许方才应该直接说送镯子是因为“无镯不成婚”,他有娶她之意。可当时的情境下,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这次他清楚地认识到,当他态度平和,不摆高姿态时,她在他面前,要随意自在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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