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从前暑忙时都在庭院里打地铺。”他憨厚一笑道,到底是忍不住心内的担忧,便说:“倒是你,身子还没大好呢,快些进屋吧。” 他温温吞吞地说了,却是不敢直视烟儿的面容,也不敢上手去触碰烟儿的皓腕,只是这般局促地立在她身前。 夜色寂寂,清辉般的月光洒落在两人之间,既是照亮了陆植眼前的妙人,也让烟儿第一次真挚地把陆植纳进了眼中。 眼前的男人只穿了一件再粗粝不过的长衫,那长衫之上还有数十个补丁,只是因绣活不佳的缘故,那补丁不算好看。 而着长衫的人远不如郑衣息俊美郎秀,可眉宇间却存着一股憨实的可靠之感,无端地便会让人放下心中的愁结,只这般安然地望着他。 良久,烟儿才对着陆植比了个手势,陆植虽不明白那手势的意思,可见烟儿倔强着不肯进里屋后,也不由得犯起了难。 若是进里屋睡,便会损了烟儿的名声。可若是不进去,万一她吹了冷风受了寒可怎么好? 陆植正在犹豫的时候,烟儿却是已环住了自己的身子,微微地打了一个喷嚏,眼见是要受寒了。 这喷嚏可把陆植从纠结之中拉了出来,便见他立刻走进了里屋,急切之下便也不顾不了那么多,拉着烟儿一同走了进去。 等进了里屋之后,陆植也不曾闲着,忙去了厨灶间给烟儿泡了一碗热茶,当即便要忙活着给烟儿再泡一碗姜汤。 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见烟儿喝下了那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后,陆植才放下了心。 烟儿已不知从那个犄角疙瘩寻出了一条破棉被,她本是打算由她来盖棉被,把木床让给陆植,可陆植说什么都不愿意,烟儿只得作罢。 这一夜,陆植与烟儿共宿一屋,后半夜几乎只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一回后便化为了深切的羞意。 他知晓一个男人不好经常这般作羞,可此刻却是怎么也不忍不住心内的如潮般的思绪,便如同在翻江倒海的汪洋里起起伏伏的小船一般。 * 此时此刻的郑衣息正在那一间烟儿离世前待过的寮房里安睡。 他大婚之日闹失踪,给了宁远侯府一个天大的巴掌,如今两家人非但是成不了婚,还结了仇。 好在宁远侯苏卓不曾昏头到投奔五皇子,又因为苏烟柔婚前失贞理亏,便求了太子从中说和,总要让婚事继续才是。 太子为此登了三回郑国公府的门,可前两次撞见的都是醉的不省人事的郑衣息,只有第三回 遇见的是神智还算清醒的人。 太子并不知晓郑衣息为何会性情大变,只想着多安抚他,让他收下苏烟柔这个烫手山芋,等将来太子登上帝位以后再好好补偿他。 郑衣息如今却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应,愣愣的坐在书房里一整日,连太子离去时也没有亲迎亲送。 他如今只想着和烟儿求一个来世,在大师跟前潜心求了好几日,大师才点了头。 可却是必须要一根烟儿的毛发,往日里丝毫不信鬼神之说的郑衣息便让圆儿的哥哥领他去了烟儿的下葬之地。 预备着开馆再见一眼她。 可圆路却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已依着烟儿姑娘的遗愿,把她一把火烧了。” 这便是死不见尸了。 若是没有烟儿的头发,即便大师如何做法,也求不来他与烟儿的来世了。 疯疯癫癫的郑衣息当即便要杀了圆路泄愤,却被圆儿死死拦住,只说:“姑娘若是在地底下知晓爷因为她杀人,只怕会更不想见爷。” 这话却是戳在了郑衣息的心坎上。 那么柔顺,那么仁善的烟儿,平日连个蚂蚁都不愿意踩死,如今离他远去,甚至于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他一面。 郑衣息心痛如绞,捂着不停抽痛的心口,已是不知几次呕出了血来。 丝丝密密的血迹污在他身前的石砖上,触目惊心的鲜红,一下子便让他忆起了烟儿离世前的模样。 这一世没了,也求不了来世。 这便是烟儿给他的惩罚吗?
第48章 一更 郑衣息疯疯癫癫的行为让郑老太太心生不虞, 也让常年礼佛的刘氏有了些争权夺势的念头。 她不曾把二房这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也不愿让长房失去荣势权利。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郑国公世子给换了。长房却没有其余的庶子了,可是整个郑家族里却有适龄又上进的子弟。 等郑衣息彻底被家族遗弃之后,再过继一个全然听从刘氏话语的儿子, 到时不仅大仇得报, 也不至于损毁了郑家的百年基业。 郑国公府与宁远侯府没有结成亲这一消息早已传去了西北, 本在戍守边关的郑国公郑尧知晓这消息后,便八百里急奏进京,向圣上严明有顶要紧的家事要处理。 圣上对这个忠臣大将颇为怜惜,收到急奏后也允了郑尧进宫。 三个多月的路途, 郑尧骑着他叱咤在沙场上的战马,只花了一个多月便赶到了京城。 他回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荣禧堂给郑老太太请安,郑老太太望着自己鬓边染上白霜的大儿子, 一时也颤颤巍巍地落下泪来。 母子两人数年未见, 当即便执手痛哭了一场。刘氏也穿戴一新地来了荣禧堂, 向郑尧见了礼。 而后则是郑二老爷郑旭,如今他虽官途青云,可在嫡兄面前还是那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弟弟。 且郑尧与郑旭感情颇深, 数年未见之后,郑旭情难自抑, 当即便泪眼汪汪地握住了郑尧的手, 哽咽道:“长兄。” 慢赶来一步的苏氏走进荣禧堂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她那素来刚硬无比的夫君像个娇弱的女子般与郑尧相拥在一块儿。 苏氏不忍再看, 忙上前对郑尧行礼道:“大伯,夫君快坐坐好吧, 我把儿子们和女儿都带过来了。 ” 而后则是二房的儿女们向郑尧行礼,可最该出现的郑衣息却迟迟不见身影。 郑老太太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吩咐了绿珠好几次,也不知差了多少个婆子去廊角上候着,却仍是等不到郑衣息。 素来寡言的刘氏便目光炯炯地望向了郑尧,也不顾还有二房的孩子们在场,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国公爷还不知晓吧?息哥儿房里的通房丫鬟没了,他正在为她守孝呢,连和宁远侯府家的那桩婚事都推了。” “刘氏。”上首坐在紫檀木太师椅里的郑老太太沉声喝了一句,意在打断刘氏的话语。 可郑尧的面色已阴沉无比,他是习武之人,生的本就比寻常这个年岁的男人要更刚硬几分,摆下脸色的时候露出的冷凝之意足以止小孩夜啼。 郑容雅正坐在郑尧的对面,瞥见这大伯的脸色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终于,等荣禧堂内的氛围冷硬无比的时候,宿醉未醒的郑衣息终于被双喜等小厮搀扶着走来了荣禧堂。 烟儿死去后他无心用膳,时常饮酒度日,酒坛子堆在外书房的阶下,已是堆的快比人还高了。消沉之下,更是把御前司的官职也撂在了一旁,彻夜彻夜的难眠。 如今他虽梳了鬓发,也换上了玄色圆袍长领衫,东珠为冠,金石为带。 可仍是难掩他眼下的淤青与黑沉,整个人瞧着清瘦消沉了不少。 他站到荣禧堂明堂内后,定了定身子才依稀辨出了郑尧的方向,行了礼后唤出的这一句“父亲”还染着浓浓的酒意。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你这样耽于酒色的畜生也配做郑国公世子爷?”郑尧一见郑衣息这副模样便来气,说出口的话语也刺耳至极。 郑老太太蹙起了眉,既是觉得长子说话太难听了些,又觉得浑浑噩噩度日的郑衣息也该被教训一番。 纵然那哑巴死的凄惨,肚子里又怀过郑衣息的头一次子嗣,可堂堂一个郑国公世子爷,如何能为了个通房丫鬟失态至此? 这简直不成体统。 郑衣息被郑尧骂了一通后,才渐渐敛回了些神智,他扬首望向怒意凛凛的郑尧,依稀有些恍惚。 他好似回到了幼时无人照管的时刻,那时于嬷嬷病了,那些仆人们跟红顶白的不肯给于嬷嬷请大夫,他便只能壮着胆子求到了郑尧跟前。 那时的郑尧也是这般冷漠和怒意磅礴的模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尚且年幼的郑衣息,砸下来的话好似万斤重的雪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 “为了一个奴婢,就哭哭啼啼的不成体统,你可还配做我郑尧的儿子?” 记忆里郑尧颐指气使的模样与今日的样貌重叠在一起,几乎是在一瞬间之内把郑衣息扔回了那些腌臜耻辱的回忆之中。 奴婢又如何?通房丫鬟又如何? 他生下来就死了亲娘,爹爹也和死了没什么差别,幼年时的挣扎日子,全靠着于嬷嬷的悉心照顾才熬了过去。 于嬷嬷死后,他又被烟儿救了一次,那些萧瑟无人的深夜里,她不止一次地救赎过他,将他那颗破碎的七零八落的心拾起,以她的温柔恬雅愈合了他的伤口。 可这样好的烟儿,还是被他弄丢了。 “跪下。”郑尧见郑衣息愣愣的不说话,一时心中的怒意更甚,便提脚往郑衣息的膝盖处踹了过去。 这一下用了十足十的力道,踹的郑衣息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膝盖骨撞到地砖上发出的闷闷声响让一侧坐着的郑容雅心下一惊。 这一下大哥哥该有多疼啊。大伯总是这样严苛地对待大哥哥,一点情面也不讲。 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上一说。 郑衣息跪倒在地后,上首的郑老太太率先坐不住了,她先呵斥了郑尧两句,而后让人去将郑衣息从地上搀扶起来。 郑尧虽想惩治一番郑衣息这个不孝子,可到底是要顾忌郑老太太的面子。 “既是老太太为你说话,我便放过你一次。若你再鬼迷了心窍,为了个低贱的丫鬟寻死寻活,连宁远侯府的婚事也不顾了,便也不必再当我们郑国公府的世子爷了。”郑尧沉声喝道。 刘氏在一旁隔岸观火,心里实在痛快的厉害,便连表面功夫也不愿做,一句劝导的话也不说。 还是郑旭和苏氏为郑衣息说了两句好话,郑尧的气才消了下去。 可偏偏就是在郑尧要饶郑衣息一码的时候,郑衣息却又梗着脖子望向了郑尧,冷笑着道:“父亲可是忘了,我也是奴婢生的。就连父亲你,也不是祖母亲生的,而是爷爷的通房丫鬟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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