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不去奢望烟儿能像从前那般待他。 只企盼日月长河,他的诚心终有一日能把她打动。 撩开软帘,他便打算坐在团凳上去与烟儿说上几句话,按照往日里的样子,烟儿必是背过身去,再不肯正眼瞧他。 郑衣息也没有抱什么期待。 可今日,郑衣息一撩开袍子坐下后,正欲开口的那一刻便见烟儿从锦被里钻出了头,清亮的杏眸头一次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上。 隔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平和的眸光落在郑衣息身上。 他欢喜不已,周身的血液好似都活过来了一般,说出口的话更是打着颤儿,颇有些不可置信。 “烟儿。” 而后便见一向冷漠的她翻身下了榻,慢慢地走到了梨花木桌旁斟了一杯茶。 她在斟茶时动作似乎略有停顿,可这点停顿只持续了一会儿,很快她又像没事人一样端着茶盏走到了郑衣息身前。 烟儿一向知晓郑衣息是个聪明人,虽不是明白他嘴里说的对自己的情意能不能作得了真,可为了让陆植活命,她已没有别的选择了。 若是被他察觉出来,她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想,她这等如蝼蚁一般的人从没有做选择的权利,甚至于她来讲,只要能保住陆植的这条命,她什么都愿意做。 这样,才能偿还她亏欠陆植的情意。 烟儿郑重其事地端着那茶盏,走到了郑衣息身前,透亮的眸光紧紧攥着他不放,两颊也漾着因过度紧张而生出的惊惧。 她竭力放缓呼吸,想让自己瞧起来自然一些。刘氏的吩咐还犹然在耳,为了陆植的安危,她不能露出半分怯意来。 可郑衣息只是多扫了她一眼,再将目光挪移到她手里端着的茶盏之上,一时间便心如明镜。 他望向烟儿,见她不敢直视着自己,心中的肯定愈发作了准。 满腔的欢喜如被人兜头浇下来了一盆冷水。 默了许久,郑衣息几乎是自嘲般的一笑,而后则从烟儿手里接过了那茶盏,好半晌后才说了一句:“我已是许久没有喝过你泡的茶了。” 话里漾着丝丝缕缕的苦涩。 而后,他便将吹凉了这一碗热气腾腾的茶,一饮而尽。 不管里头盛的是琼浆玉露还是□□毒药。 他都甘之如饴。
第60章 真心 叶谨言将那一盏茶一饮而尽。 暮色浮动, 半阖的屋门里拂来一阵夜风,将软烟罗内帘吹起一个角儿,露进来的凉风摧得烟儿打了个寒噤。 月光洒满支摘窗,窗外静悄悄的一片。 烟儿摆在身侧止不住地发颤, 心跳如擂之下让她不敢正眼去看郑衣息的面色。 刘氏恨郑衣息, 将那一包绝嗣药递给烟儿时眸色里积藏数年的怨毒已尽数攀爬而出。 “你放心, 这不是毒药。只是会让郑衣息难受几日。” “若是郑衣息死了,我也脱不了干系。” 烟儿本是不愿做这样的事,可是陆植的性命被刘氏攥在手心。 她没有办法。 说到底,她心里也是恨郑衣息的。 恨他狠心拆散了她与陆植, 恨他生生折断了她的羽翼,将她囿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更恨他让她再不能有子嗣。 “烟儿。” 那一包绝嗣药的药效发挥的没有那么快,所以此刻的郑衣息还能抬着眸子静静地注视着烟儿。 月沉似水, 朦胧的清辉洒落凡尘, 将眼前的女子清丽的身形勾勒的一清二楚。 “我喝下去了。” 话一出口, 那翻江倒海的痛意便涌了上来,这抹痛意让郑衣息说出口的话零碎不成形。 只是他的眸光还是落在烟儿身上,在痛意的折磨之下, 他更是伸出手一把紧紧地攥住了烟儿的皓腕。 他说:“从前的事都是我对不住你,如今我把这一碗茶都喝下去了, 你能不能……” 清落落的眸子里尽是祈求。 “能不能不再恨我了?” 话落, 那绝嗣药便开始真正地发挥效用, 霎时一股如秃鹫啄肉的痛意朝着他袭来,由此还不够, 那全身上下恍如被火炙烤般的痛意才更为灼心。 这两抹痛意散去后,便是一股如坠冰窟的冰寒, 仿佛严冬腊月的酷刑,一丝一丝蚕食着郑衣息的心。 绝嗣药带来的痛意不足以让他落泪,只是他不合时宜地忆起了从前他与烟儿情浓时的样子。 他自诩是个极能忍痛的人,可瞧着眼前的烟儿,她眸子里的冷淡,不必用嘴说明便能显露出来的不在乎,和亲手端过来的那一碗茶。 比这世上所有的酷刑加起来还要再痛一些。 烟儿瞧着郑衣息痛到几近昏厥的模样,往昔高贵如天上月的人惨白着脸、不断地攥紧了她的手腕,明润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清明,只剩磅礴的泪意和祈求。 他在不断地祈求着她,让她不要再恨他了。 这一刻,烟儿才明白。原来郑衣息早就知晓她端来的这一碗里茶里掺了东西。 可是他为什么愿意喝下去呢? 这疑问如惊雷一般炸开在烟儿脑海,她摇了摇头,杏眸里也氤氲起了迷蒙的泪雾。 她认识的郑衣息不是这样的人,他只爱自己,只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从不把卑微低贱的人当一回事。 他从前对自己好,只是因为把自己当成了苏烟柔的替身。一旦娶了苏烟柔,自己这个替身就会被他弃如敝帚。 该是如此才对。 他若是一早便知晓了这碗茶有不对劲的地方,很该恼怒之下杀了自己才是,他为什么要喝下去呢? 烟儿泪如雨下,满是不解地望向了郑衣息。 而此刻的郑衣息已被那绝嗣药的后劲折磨的不成样子,连祈求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像一只濒死的野兽般匍匐在烟儿的脚旁。 他惨白着脸,好似是受不住那一波波涌来的灭顶痛意,颤抖着身子吐出了一口血。 那抹触目惊心的红灼的烟儿眸眼一痛,愣了一会儿后,她才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正屋,去廊下将双喜唤了进来。 * 太医赶来澄苑的时候,刘氏与郑尧以及郑老太太也都候在了郑衣息床榻前。 郑衣息毕竟担着个郑国公世子爷的名头,且又是宁远侯府钦点的姑爷,太子又对他颇为看重,如今这等时候是再不能出什么意外。 郑尧忙将太医迎进了屋内,冷硬的面容上浮现了几分担忧之色,“犬子这病来的蹊跷,还请太医为他诊治。” 那太医也知事出紧急,不敢多话耽误时候,便立时走到郑衣息身边为他诊治。 只见郑衣息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的仿佛没有了血色一般,鬓发陷在枕被里,凌乱颓丧得不像话。 此刻郑尧望着床榻上躺着的没有生息了的郑衣息,心里倒是极罕见地生出了几分心疼的意味。 待太医为他诊治过后,便道:“老朽不敢断定。可观世子爷的脉象,应是中了一抹西域奇毒,这毒奇就奇在无毒可解,吞服下去后会受扒皮抽筋、摧心挠肝之苦。并且……” 太医欲言又止,郑老太太率先坐不住了,问道:“太医有话直说即可。” “并且中了此毒之人,此生再难有子嗣。” 话落,正屋里一派寂静。郑尧一言不发,脸色黑如铁锅。郑老太太也空叹了几声,眸光似有似无地落在刘氏身上,却也只剩下叹息了。 刘氏叹息了一声后也状似不舍地说道:“这……太医你再想想法子,息哥儿是我们郑国公府的世子爷,可不能没了子嗣……” * 烟儿陪着圆儿一起宿在了寮房,听着东边正屋里一派吵嚷,烟儿的心也慌得直打鼓。 一旁的圆儿绞了帕子替她拭泪,见她眸中仍有泪意,便道:“姑娘,方才大夫人身边的白芍已送了信来,说已把陆大哥送回家了。” 烟儿接过了软帕,高悬着的那颗心落了地。 温温热热的帕子覆上脸庞,好似擦拭一番之后就能将上头的泪意擦去。 她怔怔的盯着手里的软帕出神,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忆起方才郑衣息痛苦的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模样,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直至此刻,她仍是不明白,郑衣息为何要喝下那碗茶? 难道正如他嘴里所说,是为了让自己原谅他? 可不该是这样。 圆儿欲言又止地瞧了烟儿好几瞬,终是忍不住心内的感叹,说道:“姑娘。” “世子爷没有娶苏小姐。” 烟儿望向了圆儿,眸中有不解,更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后怕。 “姑娘定是也察觉到了,澄苑虽各处都挂着大红灯笼,可却没有苏小姐身影。您还记得您假死出府的那一日吗?世子爷知晓您的死讯之后就好似疯了一般,大哭大闹不止,赤着脚在澄苑里跌了两跤。” “足足有两个月,世子爷日日在书房里饮酒。听双喜说,国公爷与老太太逼着世子爷娶苏小姐,可是世子爷却不愿,甚至还因此被国公爷痛打了一顿。” 烟儿愣在了原地,情绪陷入圆儿抛出来的话语中,好半晌都无法抽离。 郑衣息与苏烟柔的婚事早已人尽皆知,世家联姻好处颇多,他不该不愿才是? 她虽一字未说,可惊烁的眸子里已是写明了她的疑惑。 为什么?郑衣息这样自私薄冷的人最该明白娶苏烟柔会有多少好处,他汲汲营营了这么多年才爬上了世子爷一位,眼瞧着权势地位就要更上一层楼,根本不该放弃才对。 烟儿的心怔然的厉害,随着脑海里渐渐拨开了些亢杂的思绪,似乎有一颗盖着腐烂外衣的真心正昭然若揭般等着她去发掘。 可是她不敢相信,也不愿去相信。 圆儿等了又等,却不见烟儿作出手势来询问她缘由。 她只能顿了顿后,一脸真挚地烟儿说道:“姑娘,在我这个旁人眼里看来,世子爷是爱极了您的,将您找回来,也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您好。”
第61章 毒意 郑衣息昏睡了三日才醒来。 醒来的时候已日落西沉, 夕阳的余晖从支摘窗内洒落进屋内,正巧落在床榻前摆着一只团凳之上。 团凳之上还坐着个郑衣息无数次在梦里梦到过倩影,只着一件素色薄衫,乌黑的鬓发上只簪着一支梅花玉钗, 未施脂粉, 面容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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