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依旧美的惊心动魄, 如旖旎春日里最烂漫的娇花一般让郑衣息移不开目光。 如今他身上那股嗜骨的痛意已然淡去,只是四肢依旧绵软无力。 烟儿恰坐在他身侧的团凳之上,杏眸未阖,整个人笼罩在一股说不清的疲惫之中。 她坐姿弯弯扭扭, 手里还拿着一柄团扇,瞧着是在照顾病中的自己。 郑衣息的心中霎时被喜悦填满,嘴角的笑意浮动,已然是忘了昏迷前遭受的这一场苦痛。 他下意识地就要去攥住烟儿的皓腕, 可是伸了伸手后, 却发现自己无力去攀附烟儿, 只能徒然地落在了床榻边沿。 这点响动惊醒了正在打瞌睡的烟儿,她睁开眼后,便见郑衣息正满眼热切地望着她, 那缱绻的眸光如附实质,仿佛要将她的皮肉凿穿一般。 烟儿心里既是盈着恨, 又是盈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愧。 她理不清心内的思绪, 便不想与郑衣息视线交汇, 只颓然地垂下头。 “烟儿。”郑衣息唤她。 烟儿无所遁形,只能抬眸望向郑衣息。 四目交汇间, 她率先败下阵来,眉目闪烁着张了张嘴。 双喜告诉她了, 郑尧得知郑衣息被灌下绝嗣药的时候勃然大怒,更是扬言要将郑衣息身边伺候的人都打死。 在刘氏的蓄意挑拨下,郑尧便迁怒到了烟儿身上,已是将丁管事叫到跟前,要他把烟儿打个半死后再发卖了才是。 那时的郑衣息已疼的不成人形,可还是出言求了郑老太太,保下了烟儿的一条命,也不必让她再受打板子的酷刑。 听了双喜这番话的烟儿止不住地发抖,心里即是庆幸陆植已安然无恙,又是感叹刘氏的心狠手辣。 烟儿心里隐隐有些后悔,后悔她实在不该与虎谋皮,只是当初陆植被刘氏的人带走,眼瞧着就要没了性命。 她别无选择。 这辈子已是欠了陆植那么多的情,不能再添上这样一桩。 烟儿不怕刘氏的磋磨,只是不想让陆植因她丢了性命而已。却再没想到郑衣息会回护她。 在给那一盏茶里下药的时候,烟儿已是想过了自己的后果。她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想要从中换取陆植的生机。 她预想过郑衣息盛怒之后会如何处置她。 杀了她,或是将她打了板子发卖。 一切怒意她都能承受。 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如今的郑衣息,他明知那茶碗里下了毒,可还是义无反顾地喝了下去。 喝下去的理由那么简单和直接——只是为了让她不再恨他。甚至还在叶国公要发落她时,忍着痛护下了她。 郑衣息的所作所为就好似圆儿所说的那一番话一般,是在真真切切地爱着她。 爱。 这个词太过沉重,上一回烟儿不仅伤了心,更是损了身,这辈子都再难有子嗣了。 所以烟儿不敢去相信圆儿的话,也不想去相信郑衣息的爱。 她避开了郑衣息灼灼的目光,只抬起手朝他做了一个手势。 虽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可却是烟儿难得的示好,郑衣息自然高兴,当即连自己身上的酸痛也忘了,只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朝着烟儿笑道:“多谢你照顾我。” 这一句说出口的话不仅话音里染着温柔,他望向烟儿的目光则愈发柔意似水。 烟儿只觉得万般不适应,身子发颤的厉害,作到一半的手势停了下来,眉目里竟是多了几分畏惧。 她愣了一会儿神之后,才鼓起勇气望向了郑衣息,而后无声地告诉他:“放我离开吧,我们两清了。” 烟儿因为落胎的缘故此生不能再有子嗣,如今郑衣息也被下了绝嗣药。 他们两人都不会再有子嗣,如此,也算是两清了。 她不愿再去想那些夹杂着无数爱恨的前尘旧事,也不愿再去猜郑衣息的心思,她只想离开郑国公府,去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 烟儿的话语映在郑衣息的眼里,却是她要出府去与陆植双宿双飞。 方才的喜悦与温柔霎时不见了踪影,郑衣息凝眉望向了烟儿,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放你离开。” 他的回答简单明了,语气更是坚定无比。 烟儿眸中的光亮霎时黯淡了下去,只剩几分微弱的光芒。她望着郑衣息严肃的神色,心里荒凉一片。 几息之后,她倏地从团凳上起了身,赶在郑衣息说话前去梨花木桌案上端了一碗药过来。 郑衣息接过了那一碗药,喝下后才说了一句:“这是我的最低底线。” 是在说不能放烟儿离开一事。 他灼烫的视线紧攥着烟儿不放,整个人既是在忍着身上的疼痛,又因烟儿的靠近而欢愉不已。 而烟儿也好似是认了命,漫长的沉默之后,她无声无息地点了头,转而再拿起了团扇,替郑衣息扇风。 只扇了两下,郑衣息便撑着手臂夺过了烟儿手里的团扇,言辞万分真挚地说:“以后你不必做这样伺候人的活计,我会给你个名分。” 话音甫落,烟儿便回忆起了上一回郑衣息说这样的话时的场景。那时他让烟儿给他生个孩子,还允她了贵妾的位份,说要与她一生一世不分离。 可结果呢?她几乎赔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烟儿听了这话之后许久没有抬头,郑衣息便也在心内叹息了一声,只说:“没有两清,我还欠你许多。” 若是可以,他怕是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烟儿瞧上一瞧,让她明白他如今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对她好,这份爱意也真挚无比,不掺任何虚假。 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烟儿不敢再信他了。 况且情爱一事太伤身伤心,她与郑衣息之间有身份上的云泥之别,若是再一次将自己的心交付出去,后果她承担不起。 所以烟儿只能装傻充愣,恨意淡去了不少,却是不肯回应郑衣息。 他为主,她是仆。若是换不得这一世的自由,就以主仆的身份相处。 “烟儿。”郑衣息轻唤一声,好似是对烟儿的沉默感到十分不满。他骨子里就是一副强势、占有欲极强的性子,虽是刻意去学陆植那副温柔、老实的模样,可还是会有些狠厉之色从话里话外倾泻而出。 他也是当真想用这一出“苦肉计”来搏得烟儿的芳心。刘氏的阴谋浅显不已,那绝嗣药的把戏已闹过几出了,他喝下去仅仅只是为了烟儿罢了。 烟儿落胎一事一直是郑衣息心上的针刺,如今他也不能再有子嗣了,那些愧怍和忏悔也能就此消散一些。 他做了十足十的准备,甚至还让双喜和圆儿去烟儿面前说了许多好话,可即便如此,烟儿还是不肯原谅他。 郑衣息心中虽有些气馁,可想着日子漫长,便也说服自己安了心。 * 明辉堂内。 刘氏一言不发,正跪在明堂中央,平日里伺候的丫鬟们都不见了踪影,屋内只剩下她与郑尧。 “我知你恨息哥儿,可大房只有他一个男丁,若是你想保住自己的富贵权势,还是要早些想通才是。”郑尧到底是对刘氏这个嫡亲含愧,说出口的话也漾着几分柔意。 而刘氏却是一言不发,眸光只落在明堂旁博古架里摆着的虎头鞋之上,倏地,她麻木不已的视线里仿佛淬了毒,比激涌而出的泪意先一步涌出来的是深切的恨意。 “是他杀了我们的嫡子,是他!是郑衣息!”刘氏几乎是嘶吼着出声道,她太过失态,已然忘了该在郑尧面前扮演一个仁善慈爱的嫡母,只以最歇斯底里的语调宣泄着压抑多年的恨意。 “刘氏!”郑尧铁青着脸开口道:“注意你的身份!” 刘氏的这颗心浸在无边无际的毒意里久了,已然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多少个午夜梦回,她梦到了她抱着自己乖巧可爱的嫡子,醒来时怀中却只有被泪水浸湿的枕头。 杀子之痛。 她焉能不恨? “我已是瞧在自己的身份上,瞧在郑国公府的名声上,才只给他下了绝嗣药,而不是那摧肠烂肚的毒药。”刘氏道。 郑尧听了这话之后,霎时勃然大怒,他想出口斥责刘氏阴毒不慈1,可想起年幼的嫡子死时的惨状,这话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夫妻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终于,郑尧长叹了一口气,只说:“二房的庶子们没一个能立得住的,苏氏这一胎又生了个嫡女,能支撑郑国公府门脉的人,只有郑衣息。” 说罢,便扬长而去,离开了明辉堂。 * 绝嗣药的风波之后,郑衣息在澄苑内养了半个月的身子,而后又去御前司当值。 太子时常来澄苑与他下棋,如今却是半句也不再提与宁远侯府的婚事,只与郑衣息商论着该如何处置刘贵妃新生下来的皇子。 上月里,年近四十的刘贵妃又为陛下添了个皇子,这可把陛下给高兴坏了,大笔一挥便将刘贵妃封为了皇贵妃,位同副后,与皇后娘娘一起协理后宫。 这还不止,皇上还封尚了刘贵妃的母家,将刘贵妃的胞兄提拔成了兵部侍郎,掌了实权。 更别提如今的五皇子是何等地圣恩隆重,朝堂内外,宫闱里外的排场与气势比太子还要再张扬几分。 而这时的宁远侯府也“慧眼识珠”,苏卓将五皇子请到府上,痛饮了一番之后,便定下了幼女与五皇子的婚事。 太子听得这消息后盛怒不已,几乎把东宫书房里的所有器具都砸了个干净,发泄了一通后才赶来了澄苑。 郑衣息如今的心不在朝堂之上,听得太子的抱怨之后,便也无比泰然地与他说道:“臣有一法子可解殿下燃眉之急。” 太子对郑衣息的态度又热络了起来,只说:“何法?” “当年鞑靼进犯的时候,五皇子率兵出征。领了赫赫战功归京,可正这等功劳他才会得了陛下的青眼,一举被封为了亲王。”郑衣息道。 提及此时,太子心里便无比恼怒。这些年他在政务之事上勤勉不已,对于臣下们更是礼贤下士、百般谦让,唯独在领兵打仗一事上被五皇子压了一头。 他心里实在是恼怒,这才会想尽法子笼络父亲是一等国公的郑衣息。 “是了,老五就是靠着这点本事才入了父皇的眼里。”太子颇为嫉妒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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