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仍低垂着头不愿搭理她,根根黑发下的一双凤眸竟是大片大片的麻木,令人不忍直视。 见状,京娘犹豫了片响,狠狠心,还是选择说出了真相。 “相公,实话告诉你吧,这村子名叫长留,是很久以前一位帝国将军带领自己的亲信与家人为了躲避皇室迫害到此所建,此地野岭环绕,远离外界,村里的人家基本都是自给自足,便连官家衙门都管不到这里来。” “百年前这村子发生了一场可怕的瘟疫,村里活着的大多是中年和老人,剩下的年轻人少之又少,又甚少有外人进入,导致这村子险些绝户。” 她顿了一顿,神情略沉:“这村里的人都是那位将军与亲信的后代,个个脾性刚烈,家家团结一体,若有流落到此的人被他们相中了,无论男女都是绝逃不掉的,而且也极少有人能找到此地,可说这村子是有进无出的地处。” 听到这里,裴寂的神色微微变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她没有察觉,仍淳淳劝道:“如果当初换了别人捡到你,纵使你美若天人也会被锁入地窖进行教化,或是几顿虐打,不让你吃饭不让你休息,直到你主动服软,自愿留下才能换来一顿饱饭和几句好话。” “像你这样偶然进来的外人,村里也有过几个,个个最初也是不情不愿的,但是大多往往最后都妥协了,虽然也有一两个死活不依的……” 说到这里,她的神色略略微妙,不再深谈,继续苦口婆心道:“你长得这般好看,比神仙还好看,我不舍得伤你丝毫,一句不曾骂过你,甚至不敢亏待你半分,再没有人能像我一样的对你好了!” “放屁。” 一直沉寂不言的裴寂忽然扭头看向她,嗓音低压的开了口:“我想在外走走你不答应,我想吃肉你也不给我弄,还说什么你对我好的鬼话?” 听他沉闷数日终于舍得开尊口,依稀还有退让的意思,京娘先是一怔,接着一喜,忙应道:“若是相公你答应不再逃跑,我立刻给你解绑,还会竭我所能的给你弄肉吃!” “……好。” 裴寂垂着脸,一字一句的,深深白齿隐藏在两片殷红的唇瓣后。 “我答应你,我不再逃跑,不再抗拒,就在此处安心的陪着你。” 猛然听到这话,京娘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若非做梦,他这样神仙似的人怎会突然回心转意,一口答应在此陪着连同村的人都嫌弃容貌丑陋的她。 “当真?!” 她惊喜过后又不免惊疑,小心翼翼的试探:“相公,你怎么忽然答应的这么痛快?” 实在是现在爽快答应的他和最开始摔坏东西破口大骂的暴戾模样,简直是判若两人,脑子没坏的都会觉得其中有猫腻。 “我想通了啊。”裴寂从黑发里抬起一双琉璃凤眸横来一眼,唇红齿白,美的惊人。 他扯着嘴角,冷笑连连,对谨慎的京娘丢出语调冷淡的解释。 “既然逃不出这里,与其和你对着干没落个好,又被绑又受伤的,还不如趁早低头服输,省得白白浪费气力,只有没脑子的傻子才会一直瞎折腾呢。” “啊,可是……” “你不信就继续绑着我吧!”裴寂不快的扭开头,一副赌气的态度,“反正我知道你也就只会口头说说对我好而已。” 没有心机的京娘便以为是自己的苦口婆心的劝解与数日的优渥宽待,终于教他感动变了心意。 她笑的像个好不容易得到糖果的天真孩童,又瞧他一脸的不耐烦,怕再次把他惹恼,忙不迭的连声答应下来,蹲在他身前喜不自胜的给他解绑。 只是解到了他脚上绑着的最后一根麻绳时,她反而有些犹豫了起来。 丑寡妇抬起头仰视着床上坐着的裴寂,笑容有些许的勉强,犹豫,怀疑,担忧,每一种情绪皆是清清楚楚的刻在她眼中。 她的后怕,她的猜疑,不一种种,悉数汇聚在左边脸颊上大块红斑胎记之上,在门外投来的光影里越发夺目,越发丑陋。 夜色深深,狭小屋子,一盏又黄又黑的油灯堪堪照明了屋中的大半情景。 裴寂撑着手臂随意的坐在床边,从上往下的俯视着她神情复杂的丑脸,便勾起猩红的嘴角发出一声冷笑。 “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脚上的绳子你爱解不解吧。” 裴寂没奢望这个又蠢又丑的寡妇真会因为这几句话就放松警惕,也是有心想讨得她的信任,便强忍着心里的不愉随口丢出话。 “脚上的绳子绑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都习惯了,不解也没什么妨碍,大不了以后我不出这个门便是。” 他话里话外都是漫不经心的讽刺与嘲讽,京娘听的沉默下来,低着头看了他白洁的脚踝半响。 裴寂今日就没下过床,鞋袜都没穿,光着双脚坐在床上,裤管下露出的小腿紧致,脚踝单薄,是一双极美极韧的腿。 可其中一只削瘦漂亮的脚踝被粗绳捆绑了多日,那一块的薄皮被磨破了不少,细嫩的肌肤被粗绳拉出了一道鲜红的淤红,脚踝竟还肿了些。 这道淤红衬着附近苍白的皮色显得异常夺目,便如上好的白玉出现了一条极其难看的裂痕,难免惋惜。 艳色的伤痕被隐匿在麻绳之下,绑他时又被极力的挣扎,因此导致他的脚踝红肿不褪,这几日她竟没能及时注意到。 这几日他少有下床,除了故意忽视她不愿搭理她,更多的原因怕是脚疼的动不了吧。 脚都伤成了这样,他这样金贵娇嫩的身子竟会一直忍着没提起过只言片语。 这位被家里养的娇气十足,皮肉细嫩如豆腐,粗糙绳子碰两下就留下伤痕累累的大少爷,没想到一张薄皮下的骨头倒是硬的厉害。 她不禁对他稍稍改观。 下一刻,裴寂便见眼皮下的人沉吟半响,默默伸手把他脚上捆绑的麻绳轻柔的解开。 解开最后束缚着他的绳索后,她不发一言的起身走向床边靠里的一个小柜子翻翻找找。 坐在床上的裴寂见她离开后忍不住惊奇的诶了一声。 他不可置信的低头望着自己光裸於红的脚踝。 他原本以为她是不肯解开的,毕竟他想法设法的逃过好几次,若是换做他也不会轻易答应解开。 一旦被骗的次数太多了,再次发生同样的情景下,即便是天真无知的傻子也会再三犹豫。 没想到她却会…… 他还兀自沉思时,找到东西的京娘转身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很小很普通的青色瓷瓶。 她拿着瓷瓶屈膝蹲在裴寂的身前,从瓷瓶里倒出一些不知名的绿色液体,怕他觉得冷,还放在掌心里捂热后才轻柔抹上裴寂泛红的脚踝。 那液体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做成,味道闻着清幽幽的,略显刺鼻,刚抹上於红不褪的肌肤就泛起一阵刺骨的冰感。 “好痛!”裴寂嗷的一声叫了出来。 其实只有一点疼,换了旁人压根不会把这点小伤小痛当回事,唯独裴寂大呼小叫,好似抹的不是治愈伤痛的良膏,而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其实真不怪裴寂娇弱怕疼的比女子还不如,归根结底都要怪裴父养儿子的方法同别人家大不相同。 在裴父看来,裴寂便如一朵当世仅有的珍馐奇花,风吹不得,雨打不得,稍稍碰一碰就会伤了花儿娇嫩的花瓣,自然样样马虎不得。 裴父捧着这朵珍贵脆弱的花儿,战战兢兢的把它种在营养丰沛的花圃里,再用一腔深深父爱把它浇灌养大,时时刻刻的精心呵护着,确保它长的顺顺利利,平安无忧。 裴父心甘情愿的用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全力供养着这朵纯白无瑕的花儿。 包括他的命。
第7章 07 裴父可谓当世少见的铁血男儿,孤胆豪杰,一辈子的温柔与耐心全用在了心爱儿子裴寂的身上。 在他没有边界的呵护下,裴寂小时候吃药都要放着无数的蜜饯,还要裴父不厌其烦的哄了又哄才哭哭啼啼的往嘴里放。 一个男儿之身,竟是养的比皇室公主还要娇贵十倍,实在无话可谈。 裴寂的娘早早地香消玉殒,裴父深爱亡妻,对亡妻唯一留下的儿子便任予任求,千般顺意万般宠护,简直是把他惯的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 在裴父当家做主时,裴寂走路都是横着走,说什么要什么都必须立刻得到满足,压根听不得拒绝两个字,否则定然闹的举座不宁,鸡飞狗跳。 哪怕后来裴寂长大,溺爱成性的裴父几年前也甩手下了黄泉陪伴妻子,府里还有亲兄弟裴二少会笑着为他扫平路上所有的障碍,继续让裴寂过着上不怕天下不畏地的痛快日子。 甚至,裴二少还比裴父更加的骄纵他,顺着他,内内外外从不需他操心一件小事,一切杂活自己全部承担。 亏了裴二少没有底线的纵容与无条件的善后,裴寂这些年惹出的祸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一件更比一件离谱,竟是至今没有出过丝毫意外。 不客气的说,裴寂成了如今这副文不成武不就,没有心机不懂掩藏,唯独脾气厉害的当世少有的张狂模样,裴父与裴二少的功劳高不可没。 幼时只因裴寂一句嫌累不想学武,裴父便从未逼过他碰过武器练过功,就让他舒舒服服躺着当一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大少爷,丝毫没吃过一丝苦楚。 因此就是这一点点的疼,就让豆腐捏得身子的大少爷痛的叫开了声,竭力想收回自己的脚,却被京娘及时按在了自己的怀里。 她把裴寂光滑粉嫩的脚掌放在自己的掌心里,另外一只手就力道均匀的揉着他红肿的脚踝。 “很快的,忍一忍。” 京娘像是做惯了这种事,屈膝蹲在他身前,一边按着他的脚踝轻柔按压,一边头也不抬的细心叮嘱:“你之前老是躲着我,我没注意到你的脚踝伤了,下次再有受伤的地方记得要提前告诉我。”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淡,却说得极认真,低哑轻亮的嗓音颇显得悦耳,和她平时傻里傻气,只知一味讨好的憨厚样子有些不同。 疼的皱紧眉角的裴寂,听着这话竟鬼使神差的没有吱声。 他低头望着屈膝蹲在自己身前的人,看她垂着眼认认真真的给他抹药揉脚,想着她刚才说的那话,心里竟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裴寂缓缓的抿紧嘴角,盯着这个只因担心他受伤的脚踝就轻易的解开了绳子,并且细致给他上药捏脚的丑寡妇。 为了方便给他抹药,她把袖子挽起,露出两条纤细紧实的手臂,里里外外很干净,没有寻常人家从小就点的守宫砂。 当然没有了,她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寡妇,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连孩儿都不知生了几个,就她一个孤零零的守着这座破烂土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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