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再来诊脉,见胎像稳固,便已没有太多嘱咐交代,只让她饮食上心,既要补身又不可过补,闲暇时多散步走动,否则胎儿过大或是胎位不正,都易在生产时过生死难关。 贺兰香听得心惊,本跟条软蛇一样在榻上趴了半月,听完便动弹下榻,恰好李萼宫里来人邀请,贺兰香便没推脱,梳妆更衣,入宫去了。 待等与李萼碰面,已是上午阳光最为明媚时,贺兰香实在受不了凉雨殿里阴暗冰冷的气氛,又怕久坐不好,遂拉着李萼出去,就近逛起了御花园。 御花园中,秋菊争奇斗艳,盛放的花朵被太阳一晒,香气清冽,沁人心脾,散步时吸入一口花香,不由遍体舒畅。 “能摘么?”贺兰香看着赤红绚烂比真正的牡丹还要谣妖艳三分的“天竺牡丹”,馋得拔不动腿。 李萼点头,“你若喜欢,随便你摘。” 贺兰香便也不客气,将手炉往细辛手中一塞,亲自摘下了朵开得最大最好的,簪在鬓边,衬得容颜娇润明艳至极,生将花色压下三分。 李萼见她喜欢,便道:“你若搬来陪我,这御花园的花便每日随你去摘,多少都行。” 贺兰香翻起白眼来,“少来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心思么,你不就是觉得谢折一走,没人护我,我若哪天被杀了,以后便没人帮衬你妹妹了,可宫里便算是安全吗?” 她指了下子驻立园中各处的护卫禁军,口吻轻佻:“御花园好歹是皇帝老子的后院,蚊子都飞不进来公的,能将刺客严防死守到这个地步,我看你的处境也比我好不到哪去。” 李萼不由头疼,便知她没这么好说话,道:“话已至此,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只是你在京中孤立无援,谢折又不在身边,素日一定当心些。” 贺兰香顾着摘花,说话间便又挑中一朵大的,“放心,我保证能活到功成身退,你妹妹如今都十七了,嫁人也就在这二年,到那时候,咱们也算一笔勾销了。” 李萼看着贺兰香摘花时天真外露的无害样子,知道一笔勾销绝非一句话那么简单,贺兰香能三番五次帮她姐妹二人,日后要她还的人情,不会小。 李萼是个寡淡性子,从进宫以后人便日渐木讷,想不出贺兰香会让她帮什么忙,又被太阳晒得眼昏,一时疲乏,便率先回殿歇着了。 贺兰香带着丫鬟继续游园,看见好看的花便摘,一点没带心疼,逐渐摘花摘乏味了,便出园子,准备回去找李萼。 可她走的却不是凉雨殿方向,而是通往前廷的宫道,刻意绕了条远路。与此同时,隐有脚步声响在身后暗处。 细辛察觉到跟在后面的身影,拽着贺兰香的袖子感到不安,“主子……” 贺兰香安抚道:“不必管,我们走我们的。” 等到身后步伐渐近,她忽然停下回头,看着跟在步后的年轻男子,笑盈盈问:“王都尉打算跟我到几时?” 王元瑛身姿僵住,清俊的面容上有丝赧然闪过,旋即行礼,“下官奉命巡宫,巧遇夫人,不知夫人欲往何处去,下官也好派人跟随保护。” 贺兰香:“自然是回凉雨殿,与太妃娘娘解闷,要不然还能去哪。” 她笑了,扶了下髻上的天竺牡丹,恶劣试探:“去找二公子么?” 王元瑛脸顷刻冷了下去,见贺兰香如此直白,干脆装也不装了,直起腰看着她,口吻不善道:“下官二弟侍奉御前,无暇抽身陪伴夫人,再说男女有别,望夫人以后离他远点,莫再与他见面,省得落人口舌,招惹非议。” “为什么是我离他远点,而不是他离我远点?”贺兰香反问着,朝王元瑛缓步走去,一身香风飘散侵袭,髻上天竺牡丹张扬热烈,在光下灼人眼瞳。她眯眸而笑,笑时手未掩唇,朱唇饱满如樱桃,娇艳欲滴,唇下贝齿洁白,光泽细腻清润。 让人看着,便不由得想要一亲芳泽。 王元瑛别开了眼,觉得今日阳光格外刺挠。 “难道,”贺兰香明知故问,小作惊讶,“王都尉觉得,是我在勾引令弟吗?” 直白到过分的字眼,王元瑛耳后陡然浮现薄红,但他并不退让,自小被教导的含蓄知礼在此刻显得有些微不足道,简洁果断地呛回:“难道不是?” 贺兰香轻嗤,腹中坏水翻涌,计上心头。 她走到王元瑛面前三尺之处,隔着十分得体的距离,小声委屈地道:“王都尉错怪我了,我没有在勾引王二公子,我之所以接近他,都不过是……” 欲言又止之下,本就温软的声音更加柔媚,似断还连地抛出句:“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啊。” 王元瑛怔愣住,直直看着贺兰香,不懂她是何意思。 在他面前,娇滴滴的美人咬了下唇,眼中是直白的热烈与羞赧,看着他的眼睛眨了下眼,长睫若蝶翼,双瞳如剪水,朱唇微张,认真而诚恳地道:“我想要勾引的人,是你啊。” 。 烈日炎炎, 甜腻幽香绕在鼻梢,蛇信一般试探蜿蜒。 王元瑛的心神猛然震荡一瞬,眉心如被蛰到, 冷不丁跳了一下,都未曾品出话中暧昧, 下意识便反问:“你说什么?” 贺兰香仍旧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不往前多迈一步, 上身却稍稍倾去,盈盈美目看着他, 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吐气幽兰地道:“我说, 我想要勾引的, 是你。” “我想要你做我新的靠山,保护我与我腹中孩儿的安危。” “我想要得到你的垂青,让你帮我摆脱谢折的控制。” “我接近二公子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我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你啊。” 天竺牡丹鲜艳刺眼,衬得贺兰香乌发雪肤, 美艳不可方物, 而她神态眉梢一派坦然, 便又带了略显钝感的天真稚态,仿佛只要她开口, 王元瑛便理应答应。无论是谁,都该答应。 “只要你能帮我,”贺兰香定睛看着王元瑛, 眼神媚色如丝,声若清蜜, 明晃晃的暗示,“王都尉想对我怎么样,都可以。” 王元瑛呼吸凝滞,满面惊色大退一步,白皙如玉的脸色被涌上的气血染成燥红,抛去克己复礼的世家公子外壳,此时的他,成了个失态的,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 他看着面前无法无天,言语露骨的柔弱女子,眼神像看洪水猛兽,情不自禁便斥出凶狠一句:“放肆!” 周遭寂然,头次见好脾气的王大公子发如此大的火,禁军纷纷侧目,朝他二人好奇张望。 贺兰香笑而不语,弯着一双潋滟水眸,眼神钩子一般往王元瑛身上缠,一点点收紧,露骨的话没再说,却显得更加放肆。 王元瑛气息渐急,眼底已现腾腾杀意,咬牙切齿盯着面前的美人蛇,“你,你怎敢……” 贺兰香往前迈了一步,轻轻咬了下唇,眼神从下到上将王元瑛打量,最终对视上他的眼睛,贝齿松开红唇,小声笑说:“我不光敢,我还会做呢。” “王都尉,要不要抽时间,和我试上一试?” 王元瑛面红耳赤,羞愤交加之下再也说不出任何一个字,转身便大步离去,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暴烈怒意。 贺兰香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虽气势汹汹,却像极了落荒而逃的兔子,耳朵都是趴着的。 她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笑得直不起腰。 世家大族精心教养出的嫡长子,一言一行受严格管制,从未有女子敢在他面前有如此直白的挑逗,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贺兰香要的就是这样。谁让他王元瑛多管闲事,活该被她捉弄。 她回忆他方才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黑的变化,心情舒畅不少,懒懒朝细辛伸出手去,“走,咱们回宫。” * 回到凉雨殿,李萼还未醒来,贺兰香用过午膳,也到偏殿小憩,睡了约有小半个时辰,醒来去找李萼,见她卧在榻上,脸色苍白,一副恍惚虚弱之状,坐下时遂道:“又被梦魇着了?” 李萼未语,已是默认。 待等她饮下两口热茶,脸色回缓许多,贺兰香不想气氛总是这般死气沉沉,便打着趣道:“这回又在念叨李白么?” 李萼抬眼看她,“什么李白。” 贺兰香喝着茶,“轻舟已过万重山,你先前梦魇时念着的,自己倒不记得了。” 李萼脸色白了一下,苦笑道,“古今文人骚客那般多,我总得换一个,难道还能天天跟李白过不去么。” 二人闲说半晌,日头不知不觉便已西斜,贺兰香就此告辞,盛软轿前往宫门,到宫门外刚改乘马车,崔懿恰巧出宫,二人寒暄一番,干脆同行。 贺兰香并不在意这“巧遇”有多刻意,谢折将她的安危一手交给了崔懿,崔懿没光明正大跟踪她便是好的。 “对了崔副将,”贺兰香隔窗相问,佯装不知严崖情况,“许久没听到严副将的消息了,他近来如何了?” 崔懿不由长叹口气,攥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紧,忧心忡忡道:“很是不妙啊,自将军下令除了他的兵牌,他便三天两日跑出军营,结识一帮酒肉朋友,不是醉倒街头,就是流连酒肆,我虽惦念他,却也不能时时看顾他,还不知他此时又在何处胡闹。” 贺兰香险将先前街头所见脱口而出,又想到到底不知底细,就这般将严崖卖了,就算他没有投靠王氏的打算,也定会被崔懿所忌惮,真心对她好的人不多,严崖算是一个,她对他,终究是有些不忍的。 “这可如何是好,”贺兰香由衷担忧起来,“能治得了他的,恐怕只有将军一人,而将军在外征战,归期不定,又该由谁来管他?天越发冷了,万一他在外遇到什么闪失……” 贺兰香暗里提醒崔懿对严崖再多上心,崔懿却将头一摇道:“算了,随他去罢,总共就除了他三个月的兵牌,眼见便要期满了,到那时候,他再要胡来,我即刻军法伺候。” 贺兰香只好点头。 二人许久不见,话格外密了些,直至将贺兰香送回府上,崔懿还不忘交代,让她小心谨慎,谢折不在,王家恐会趁此对她不利。 贺兰香尚未察觉危险在哪,想到她上午才将王元瑛戏耍一顿,一时得意,未免轻敌,“王延臣行事乖张恣意,有大张旗鼓之弊端,他若有心害我,想来不难觉察。” 崔懿听后一笑,道:“夫人可知卧冰求鲤的故事?” 见贺兰香蹙眉回想,崔懿继续道:“说是魏晋时期,琅琊有个叫王祥的少年,总得继母苛待,日子过得艰难。冬日飘雪时,他继母病重,病中一心只想吃鱼。王祥家境贫寒,买不起冬日鲜鱼,为满足继母口欲,他便走到结有厚冰的溪流旁,脱下外衣躺在冰面上,想用身体将冰暖化,后来冰果然化了,还跳出两条鲤鱼,王祥赶紧捉了鲤鱼,回家烹给继母吃。这故事流传至今,已成二十四孝中的典型,不过夫人可知,王祥后来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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