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在意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想来想去,他已经不知该恨贺兰香,还是恨自己。 谢折翻了个身,逼迫自己入睡。 梦中,还是贺兰香。 笑意盈盈的贺兰香,指尖捏了块饴糖,递到他唇边问:“将军,吃糖不吃?” 谢折猛然惊醒,粗喘吁吁,身上汗水如瀑,比白日里训练出的汗还多,鼻尖若有若无,萦绕着那股幽幽甜香。 他分得清,那不是糖的香气,那是她身上的香气。 因那一个不该存在的拥抱,他眼中的红粉骷髅陡然生出血肉,长成一个活色生香的女人,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来人。”谢折出声,嗓音干哑至极,似是再多的水也难解其渴。 士卒隔门行礼:“属下在。” “备马,我要回府。” 他要找她问清楚,她昨日究竟,到底有没有抱过他,那到底是不是他的幻觉。 如果是,他就给自己一刀,从此再不得胡思乱想。 如果不是…… “天色似要下雨,将军不妨天亮再回?” 一声闷雷轰下,谢折声音冷沉,斩钉截铁:“我再说一遍,备马。” * 老天几日来积攒的所有压抑一朝释放,大雨倾盆,雨打屋檐。 这是贺兰香第一次见识到北方的雨,与南方的雨大有不同,每一次雨点都又重又沉,没有那么多的柔情蜜意,要么不来,来则气势汹汹,要了卿卿性命。 她被动静吵得头痛,吃了半盏安神茶,了无用处,干脆摆了盘棋,同丫鬟下棋打发时间。 下着下着,她恍然想起,“对了,廊下的鸟笼收了没有?” 俩丫鬟面色同时一滞,显然忘个干净。 趁贺兰香还没沉脸,细辛连忙提灯撑伞,“奴婢这就去收。” 春燕顶上细辛,继续陪贺兰香下棋。 这时,门被赫然推开,凉风灌入,灯火为之一皱,光线变得晦暗发沉。 贺兰香以为是细辛,还道这么快便回来了,结果抬头一看,对上的,是谢折的脸。 谢折浑身湿透,雨水顺着下颏蜿蜒流淌,一双黑眸冷沉如不化玄冰,直勾勾盯看着她。 贺兰香毛骨悚然,一瞬的惊吓过去,她起身迎去,巧笑倩兮,“半夜三更的,将军怎突然大驾光临,您今晚不是要留宿军营吗?” “贺兰香。”谢折沉声叫她的名字,无视她的询问,目光锐利骇人,“我问你,你有没有对我隐瞒什么事情。” 贺兰香的心狂跳一下,笑意从容,“隐瞒?妾身能对将军隐瞒什么?” 谢折不语,直直盯她。 贺兰香裙裾荡漾,款款走到他面前,美目清亮潋滟,看着他的眼睛,“妾身就站在将军面前啊,这就是全部的贺兰香,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在这了。” 谢折的目光下移,顺着她的眉眼鼻口,脖颈锁骨,落在了经薄纱遮掩的那片旖旎上。 在那下面,有一颗正在跳动的心,他看不见,摸不着。 “我以后不会再对你撒谎。” 谢折重掀眼皮,看着她的眼睛,空气中的杀伐之气倏然浓重,“同样的,贺兰香,你若再对我撒谎,我会要你的命。” 贺兰香仍是噙笑,点头,“妾身知道。” 谢折转身要走,贺兰香叫住他,“对了将军。” 谢折回头看她,眼眸冷若冰霜。 乌发雪肤的美人轻抬起手,粉腻的指尖指着他的右耳,小心询问:“那里……疼不疼?” 瓢泼雨势似在这刻弱了一瞬,灯火葳蕤,氤氲柔和的光。 光芒跳跃在谢折眼中,映出一小块沉默的神彩。 谢折与她对视片刻,一字未言,转身离开,背影没入漆黑雨幕中,与夜色融为一体。 在他走后,贺兰香再也装不下去,身体顷刻瘫软在地,手捂胸口大口呼吸,遍体香汗淋漓。 春燕上前扶她,已被吓出哭腔,“谢将军刚刚都在说什么,什么撒谎不撒谎,他难道知道主子……” “不可能!” 贺兰香双手死死攥紧,厉声斥责:“此事如此隐秘,他该从何处知道!何况,何况他可是谢折,他如果真的知道,他根本不会和我虚与委蛇,他只会直接提刀杀了我!”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脚步声响在房门,细辛匆忙回来,发丝湿透,脸色惨白如纸,手中的伞和灯笼不知去了哪里,提着鸟笼的手都在打颤,进门便将笼子哐当垂在了地上。 “主子,大事不好了。”细辛扑跪到贺兰香身前,浑身抖若筛糠,“张,张德满不见了,他跑了。” 贺兰香怔愣一下,两眼不可思议地瞪大瞪圆,抓住细辛的肩膀问:“你再说一遍,你说谁跑了?” “张德满跑了!”细辛泪如雨下,“奴婢收完鸟笼,途经他的屋子,见他的房门被风吹开,便过去想帮他关上,结果灯笼一照,房里分明是空的,他跑了!” 贺兰香根本不愿相信,不死心,起身便跑出了房门,迎风抵雨到了张德满的屋子,当她迈进门,看到里面空荡无人的刹那,她险些昏死过去。 为了看结实这老头子,她特地将他的住处安在自己院中,没想到防不胜防,他当真好魄力,那么大的岁数,就算冒着瓢泼大雨也要回临安。 若真能回去也就算了,可为何,偏偏要被谢折给撞上! 联系到谢折对她说的话,贺兰香终于接受了这个不愿面对的现实,她痛苦闭眼,简直都能在脑海重现当时的画面。 张德满偷摸出城,路上被回城的谢折发现,谢折问他去干什么,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谢折觉得奇怪,便想将他带回府邸,老头知道这次若被带回将再不会有下一次机会,便将她假孕之事全盘托出,以此为条件,求谢折放他回临安。 那个蠢货。 贺兰香万念俱灰,崩溃至极之下连哭都哭不出来,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天要亡我。
第30章 坦白 雨过天晴, 沙场潮湿,一番训练结束,饭点未至, 士卒们难得有点闲暇时光,干脆比起角抵摔跤。 角抵在以往本就是军队操练的主要科目, 自然被许多人追捧,在场初时只有四五个人, 后来伴随围观人多,便无论职位高低, 纷纷加入进去, 迫不及待大展身手。 谢折被众多部下催促几次, 也跟着上场, 连着撂倒几个人,最后轮到压轴的严崖。 严崖光着臂膀,满头大汗, 整张脸连带脖子都是红的,对谢折拱手:“将军承让。” 谢折拱手:“承让。” 二人躬身对峙,眼睛盯紧了对方。 忽然, 严崖率先出手, 想将谢折侧面抱单臂向后摔。 谢折下腰躲过, 顺势将他抱腰后摔,严崖重心不稳, 径直摔翻在地。 “漂亮!” “将军胜!” 三局两胜,还差两局。 谢折朝严崖伸出手,严崖起身, 二人很快调整状态,继续对峙。 这回严崖吸取了教训, 不再急于求成,找准时机,猛然抱住谢折躯干向后摔,谢折未有躲闪,照地摔去。 “严副将可以啊!” “一比一,平!” 严崖焦躁的脸色缓和不少,朝谢折伸出手,“多谢将军手下留情。” 谢折起身,二人开始定胜负的一局。 这一回,连气氛都比前两局紧张许多,两方助威声响彻沙场,旗鼓相当。 严崖盯紧谢折,因迟迟未能等来进攻,便猛然前扑,左脚跪立,用锁握法抱抬起了谢折的右腿,想将他悬空撂翻。 谢折未乱阵脚,稳住重心,抬其背后,看样是打算直接来个身前摔。 胜负在此一举,两方助威震耳欲聋。 眼见谢折要将严崖整个掀翻,电光火石间,严崖松开谢折右腿,改为反手勒住谢折肩膀,借着谢折的力,将谢折摔了个过身后翻。 “严副将胜!” “严副将可以啊,居然把将军给赢了。” “不对不对,严副将手里是什么?” 严崖才刚沉浸在喜悦中,闻言张开手,手心里正好落下两片衣料,看料子颜色,正是从谢折身上出来的。 将士们不由调侃:“角抵禁撕衣扯发,严副将胜之不武啊。” 严崖面红耳赤,这回不是热的,是臊的,转头询求谢折:“将军,咱们可否再来一局?” 这时有士卒上前通传,说府上遣人过来,如今已至主帅营帐等候。 谢折便对严崖道“改日”,先行回了帐中忙碌。 崔懿扬声打圆场,“什么胜之不武胜之不文的,我可看的清清楚楚,你们严崖副将根本就不是故意的,你们也不想想,咱将军一身衣裳穿多少年,料子早脆的不成样子了,压根禁不得碰。” 众人一想,发现也是,话茬便从严崖舞弊变成了谢折的那身破衣。 “你们说,咱们将军怎么也不找个女人呢,若让他自己过日子,他十年八年也想不起来添一身衣。” “将军这些年什么时候也没有过女人啊,我早怀疑他是不是那块不行了。” “去去去,将军哪不行了,以往在辽北洗冰澡的时候你们又不是没见过,将军那公狗腰,野驴……” 好好的话,越说越不堪入耳起来,崔懿黑着张老脸将人驱散,怒斥各回各队训练,以后不到饭点不得聚集鬼扯。 * 暴雨过后,天气没能凉快,反而更加潮闷。 谢折顶着一身大汗回到帐中,未将眼神往来者身上看,径直走到盆架前捧水洗脸,随口问道:“贺兰香又要去哪?” 熟悉软媚的声音传入他耳中:“贺兰香要来找谢大将军呀。” 谢折动作一滞,抬头望去,正见身穿白色披衣的女子将头上帷帽摘下,露出一张娇艳无双的容颜。 谢折的心跳在看到那张脸时快了下子,神情却随即沉下,顺手捞起布巾擦着脸上水珠,冷声道:“你来这干什么。” 贺兰香走向他,抬手将颈前披衣的系带解开,理所当然地道:“来找你,给你量尺寸,做衣服。” 谢折别开脸,不去看她那活似褪衣上榻的奇怪动作,声线冷硬,“我有衣服穿,不需要你操心。” 贺兰香将沾满馨香的披衣顺手一扔,扔到谢折堆满军务的公案上,瞧着他肩上那两块,笑道:“带窟窿的也算衣服啊?” 谢折停了擦脸,重新看她,浓眉皱紧,“说吧,这次又要多少钱。” 贺兰香轻哼一声,面上流露宛若受了委屈的童稚感,“我真的只是想给你做身衣服而已。”她将软尺从袖中掏出,“你看,量衣尺我都带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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