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的心重重疼了一下,压着哽咽摇头道:“我没有爹娘,他们接不了我。” 车中静下,久久无声。 郑文君发出一声轻柔的叹息,不由得握住了贺兰香的手,说:“好孩子,那你跟我说你住在何处,我现在便吩咐调头送你回去。” 贺兰香有点难以启齿。 一是害怕暴露身份之后郑氏万一对她生出歹心,二是……她有点贪恋这种被温柔对待的感觉,如果她说了她是谁,郑氏便从此讨厌她了,那该怎么办才好?她不想被这样温柔的夫人讨厌。 见她不语,同车的婆子打量一遍她的模样,对郑文君耳语了两句,只道瞧这小娘子一身妩媚妖娆气,不像是寻常门户出来的,身上的衣物又是睡觉所用的,料子亦非凡品,恐怕是从哪个花楼里趁夜逃跑出来的头牌娘子。 郑文君一听,虽未言语,心下也信了九分,想到眼前女孩同自己女儿一般岁数,却无父无母,流落风尘,不免心生怜惜,遂轻柔小心地道:“罢了,不想说就不说了,好孩子,你今后便别再牵扯过往是非了,留在我跟前,帮我做事可好?你放心,有我在,没人再能欺负了你。” 贺兰香品味了一遍这话,顿时惊了魂魄,万千滋味涌上心头,说不出是酸是涩,抬眼看着郑文君,诧异地试探道:“夫人的意思……是要收留我么?” 郑文君噙笑点头,眸中氤氲柔光,道:“你呢,你愿不愿意跟我走,和我一道生活?” 贺兰香在一瞬之中忘了自己的身份任务,她好像一只流浪许久的小猫,突然被好心人捡到,梳毛洗澡,悉心照料,然后问她: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生活? 她哪里能说得出不字。 这时,车外响起嘈杂马蹄,马车赫然停下,嘹亮声音传到车中——“我等奉谢将军之命接国公夫人回府,还请王夫人行个方便,送还我们夫人下车,莫要为难小的!” 平地起惊雷,一语生千浪,郑文君再看贺兰香,眼中便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贺兰香猛然被拉出美梦,感受犹如当头喝棒,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又解释不出来。 因为事实便是如此。 她咬了下唇,将身上的披衣掀开,下了窄榻,不敢去看郑文君,低垂着眼眸对其福身行礼,之后掀起帷帘。 她一露面,立刻便有士卒下马搀扶,小心翼翼地将她扶下马车。 晨风清冷,吹散贺兰香身上的暖意,方才种种舒适宛若梦中。 她不自觉地颤了下身子,才发现外面原来如此寒冷,伸手收了收领口,转身又朝车中妇人行礼,哽咽道:“多谢夫人美意,妾身告退。” “等等。” 郑文君蓦然开口,亦经婆子的搀扶下车。 她走到贺兰香面前,将自己的披衣披到她身上,纤指灵巧,捏住带子,绑了个漂亮的蝴蝶扣。 贺兰香眼眶鼻头俱是发红,看着颈下漂亮的结扣,哽咽小声地道:“夫人不讨厌我么。” 郑文君轻轻笑了声,“讨厌你什么,你只和我女儿一样大,还是个孩子罢了,我一个做母亲的,为何要平白讨厌一个孩子呢。” 贺兰香到底没能撑住,眼中滚出两行泪珠,视线跟着模糊。 郑文君给她抹着泪,道:“我虽不知你为何独自游荡在街上,但我能看出来,你心中藏有莫大的苦楚,咱们女子,似乎总是有吃不完的苦。但你要相信,只要好好活下去,就总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天。” 贺兰香泪流不止,不停地点着头。 郑文君无奈笑道:“别哭了,再哭啊,鼻涕泡都要出来了。” 贺兰香破涕为笑,分明很想说点什么,最后挤出来的,不过是句:“夫人,后会有期。” 郑文君点了下头,温声道:“回去好好吃饭,你太虚弱了,需要进补。” 贺兰香答应下来,依依不舍地道别,转身上了马车。 到车上,她掀开帘子,一直看到郑文君也上了车,才将帘子松下。 * 清晨与晌午交界之处,是一日晨光中最为灼眼之时,屋檐残雨亮到刺目,走在光下,眼睛难以睁开。 贺兰香迈入后罩房的门,便如从白日进入黑夜,不仅光没了,周遭气息都是冷的。 在她面前,谢折坐在案后,案上各地加急送京的军报,雨过天晴,他耳力恢复,听到熟悉脚步声,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冷闷:“还知道回来。” 贺兰香笑了声,又恢复了千娇百媚的妖精模样,软着嗓音道:“发疯归发疯,日子还得照过嘛。” 谢折余光瞥她一眼,冷淡地问:“身上的披衣,谁的。” 贺兰香哦了声,手敛了敛衣领,轻飘飘地道:“王夫人的,她怕我冷着,特地把自己的披衣给我了。” 谢折哼笑一声,翻页的力度都重了不少,听声音压了不少怒火,阴阳怪气,“你倒是讨人喜欢。” 贺兰香喟叹一声,故意似的,“长得美就这点好处,男人爱,女人也爱,谁见了我能不心生疼惜呢。” 除了眼前这个混账。 无声中,谢折抬了脸,瞥着她,启唇吐出冰冷三字:“滚出去。” 贺兰香笑了,不仅不滚,还轻款款地走向他,腰肢柔软,嗓音甜腻,很是善解人意地道:“昨日扰了你兴致,我后来想想,很是过意不去,你看你能否抽出些空,我现在便补偿了你,可好?” 砰一声,谢折将手中折子摔于案上,冷眼盯着面前女子,黑瞳阴森骇人,咬字狠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贺兰香,你当我谢折是你养的一条狗吗?” 贺兰香不语,动手解开披衣,露出隐于纱下的大片雪肌,瞧着气势汹汹的男人,轻轻眨了下眼。 * “嗯,嗯啊……” 木榻摇曳如海中小舟,贺兰香要攀紧强壮臂膀才能防止被拍到岸上,哭喘道:“谢折,你就是狗,你就是条狗!” 谢折未语,掐结实了她的腰,把镇压叛贼几日来攒下的邪火,昨日被中断的憋屈,以及在想通她为何反常之后的酸涩滋味,杂糅在一起,通通發泄在了她身上。 “你个混账。”贺兰香魂魄欲飛,承受到了極致,哭道,“你就是在报复我,你恨我昨天丢下你跑了,你非要我死在榻上才甘心!” 谢折一句不答。 半个时辰以后,他将她翻了个面儿,手托起她的腰。 贺兰香嗓子都喊哑了,头脑也昏沉转动不了,脸埋枕中哼哼着哭。 谢折瞧着身下抽搐的纤腰,冷硬的心肠软了三分,声音沙哑沾满艳糜,问:“贺兰香,除了我,你有过几个男人。” 时至今日,他对她的过往并不知晓太多,迟来的占有欲在昨夜被唤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谢晖那个废物在她心里能排第几,值得她如此念念不忘。 贺兰香的脑子早成了浆糊,思考的能力都没了,闻言连装都不装,嘤咛着回答:“一个。” 就一个。 他的好弟弟。 怪不得呢。 谢折眼底翻起了猩红,似是有点想杀人。 啪一声巴掌脆响,他低着声线,凶狠道:“腰继续塌。” 贺兰香不听,一只汗津津的大掌便伸来覆在她的后腰,强势下压,腰窝深陷。 瞬间,贺兰香如被拿住命门,控制不住地抽搐发抖,喘不上气似的大口呼吸。 谢折意识到不对劲,停下抱起她,紧张地问:“怎么了?” 贺兰香额上沁满细腻清汗,难受到说不出话,挣开他的怀抱,俯身朝着榻下空地便干呕起来。 谢折给她披上衣服,扬声传唤医官。 约过半炷香,医官至,给贺兰香诊完脉,对谢折躬身道:“夫人体虚气弱,乃为排毒所留遗症,兼之心神动荡,歇息不足,故精力涣散,体力不支,出现眩晕之症。不过出乎意料,胎像倒是安稳,以防万一,仍需服药保胎,以作巩固。” 谢折眉头皱紧,耐着性子听了大串废话,直到听到“安稳”二字,他才算松下口气。 但随即,他头脑嗡鸣一声,追问:“什么东西安稳?”
第68章 养胎 贺兰香的注意亦被引起, 她白着张脸,有气无力地问医官:“您刚刚说,我怎么了?” 医官瞧这二人的反应, 似没想到他们会不知道,遂拱手道贺:“恭喜将军, 恭喜夫人,夫人脉象滑如盘中走珠, 乃是喜脉。” 谢折愣住,贺兰香也怔了神情, 二人久久未有动静, 直到医官说完日子, 叮嘱好注意事宜, 行礼告退,两个人才稍缓回了神。 贺兰香的脸虽仍白着,眼睛却是亮着的,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 里面隐有泪光在闪,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谢折, 眼带挑衅的戏谑, 似笑非笑地道:“还要不要, 继续?” 继续…… 谢折险被她气冒烟,脸都黑了。 贺兰香欣赏着谢折有火硬憋不能发泄的表情, 既对方才激烈的房事感到后怕,又忍不住幸灾乐祸。 差点把自己的孩子杀了,换作别的男人, 恐怕阴影都要出来了。 二人视线对峙,气氛冷却, 安静无声。 谢折当然能看懂贺兰香此时都在讥讽他些什么,事实上,他确实在后怕。 他刚刚但凡再狠点,后果不堪设想。 静谧里,谢折的视线低下,落到贺兰香的小腹上。 那里面有一个生命,融合了他二人的骨血,随着日子,会一点点成型,临盆,长大成人,继承他们的容貌,甚至喜好,性情,长成他们俩的样子。 突然,一种未知的恐惧在谢折内心破土而出,密密麻麻扎根发芽,攀登长大。 他猛地别开了目光,沉声道:“回去,好好调养。” 贺兰香看着谢折,眼中的光彩渐渐沉下。 她想到了过去假孕时谢晖的反应。 初为人父的小侯爷,得知喜讯那刻高兴坏了,手足无措,眼都是红的,把她院子里所有人的月例翻了一番,又赏了贴身伺候她的几个丫鬟,轻手轻脚的,抱她一下都害怕伤着她腹中那并不存在的孩子。 贺兰香在心中轻嗤一声,收起苦涩,不愿再去回忆,撑起柔弱的身体下榻,对谢折款款一福身,“妾身告退。” 客气疏离的语气,好像刚刚在他身下承欢喘叫的人不是她。 她收起郑文君留给她的披衣,紧抱在怀中,踉跄着步伐,缓慢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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