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香站在一旁,面上对着郑文君,余光落在郑文君身后的王元琢身上。 她今晚一定要找机会试探王元琢。 * 街上,花灯如昼人如潮,因乞巧当日还是魁星爷的生日,故而除了妙龄少女,还有不少年轻书生结伴出行拜魁星,二者灯下相逢,少不得暗送秋波,滋生些欲说还休的情意。 王氏与郑文君结伴到了街边布庄看料子,贺兰香陪着谢姝站在灯下猜字谜,王元琢充做护花使者,守在了二人身边,与贺兰香隔得不近不远,一并陪谢姝猜谜,二人未有交集。 “去掉左边是树,去掉右边是树,去掉中间还是树。” 第一道谜语出来,引起哗然片片,难倒了若干英雄汉。 谢姝瞧着灯上谜题,眉头皱到快打结,忽然两眼一亮,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彬彬有礼的彬字!彬字去掉左边是杉树的杉字,去掉右边是林,去掉中间还是杉!” 摊主吆喝:“了不得,谜底被这位姑娘猜对了,来,这盏小兔子灯是您的了!” 谢姝接过兔子灯,转头交给贺兰香,兴头上来了,继续去猜下一道。 这道是字谜,不过这回是看画猜字,画也蹊跷极了——一个人在散步,手里牵了条狗,其余没了。 不仅谢姝傻了眼,在场所有猜谜的人都傻了眼,不明白这能组成个什么字。 约有半炷香过去,摊主扬声道:“没人猜出来我可揭谜了啊!” 谢姝连忙举手:“等等等等!让我再想一下子!” 她拍着脑袋,嘴里念念有词,拼命去想:“遛狗遛狗,人牵着狗遛,人遛狗……” 忽然,她两眼一睁,激动地蹦跶起来,指着画喊:“是伏字!人字犬字部,这不就是人在遛狗吗!” “哎哟喂,这位姑娘实在厉害极了,来来来,这盏蟾蜍灯也是您的了!” 谢姝美滋滋接过,转头塞到了王元琢手里。 王元琢看着灯,无奈发笑:“好啊,好看的小兔子给你嫂嫂,癞蛤蟆就给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 谢姝哼了声,没理他。 贺兰香听到耳朵里,没忍住,掩唇扑哧一笑,抬眼正与看向她的王元琢对上眼睛。 她未有闪躲,反而将持灯的手朝他伸去,眼神往他手中的蟾蜍灯瞟了瞟,示意与他换灯。 王元琢攥在灯杆上的手发紧了些。 他的手掌宽大清瘦,白皙如玉,手指修长似玉竹,骨节分明,很明显的提笔书生之手。可布在虎口的厚茧,和突起的青筋,又清晰地点明了,这也是双能握刀杀人的手。 在贺兰香的温柔注视中,王元琢摇头婉拒,转回了脸,许是灯火烘烤的缘故,耳后浮现一层薄红。 贺兰香亦未坚持,回过脸专注看灯上谜题。 这回的谜比前两回还要蹊跷,谜面是一盏灯,灯上绘着一株桃花,花下坐了位耄耋老人,仅此而已。 摊主说,这回是打一个诗人的名字。 谢姝这回泄了气,无比气馁道:“完了,我最不喜欢读那些酸诗了,能知道几个诗人,这局要坏。” 她让摊主给她点提示,摊主两手一摊,无可奉告。 谢姝瞧着灯上图案,急得抓耳挠腮,百思不得其解地嘟囔:“桃花,老头儿……那些文人不都爱咏什么梅兰竹菊吗,哪个老头和桃花有关系啊,桃花,桃花,等等!桃花潭水深千尺!是李白!李白!” 摊主嘿嘿直乐:“错了,这灯上可没有什么潭水,姑娘再猜猜看。” 谢姝骂骂咧咧。 在她身后,贺兰香凝视着灯上桃花,花下老人,不由得默默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是唐寅。” 两道声音同时出声,贺兰香与王元琢看向对方,错愕过后,便是心照不宣的微微一笑。 “对!就是唐寅!这盏喜鹊登枝灯归您二位了!” 谢姝代为接过做工最为精致的喜鹊灯,转头略为不好意思的对二人笑嘻嘻道:“我赢的前两盏灯都给你们了,那这盏灯理所应当便归了我了,我拿去跟我娘显摆一下,等会儿再来找你们。” 贺兰香自无异议,随她去了。 谢姝一走,护卫和随行婆子也跟着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她的心腹。人一稀疏,站在她旁边的王元琢便尤其引人注目。 清俊的年轻公子,又一身文气,到哪都是极惹眼的。 贺兰香没再往王元琢身上去看,甚至刻意与他拉远了些距离,佯装专注,细看花灯。 她在心里默数:“一步,两步,三步——” “嫂嫂。” 温润谦和的声音突兀响在她身后,话音落下,顿了一顿,又轻声道:“你也读唐寅的诗么。” 贺兰香顿下步子,转脸嫣然一笑道:“唐解元的诗千古垂名,读过他的诗,难道还成了稀奇之事?” 花灯明艳,光芒映在明眸雪腮,唇如点火樱桃,灼人心梢。 王元琢看怔了眼,仅一瞬,便别开脸,瞧着灯下游离的辉影,历来巧舌如簧个人,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似的,足踌躇有片刻,方道:“元琢并非此意,只是没想到,嫂嫂竟也看过唐寅的桃花庵歌。” 贺兰香继续看灯,顺口答道:“粗读过两回,算不得喜爱,他的诗太过潇洒避世,乃至我看完以后,总会为当下现实所伤,看一回便伤一回。例如那句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事实上,世人慌慌张张,退是功名,进是利禄,所谓老死花酒间,不过是种难如登天的期许罢了。” 王元琢浑身一震,困扰他多日的苦闷,不得不为了家族入朝为官的惆怅,顷刻得以顿悟,他抬眼再看面前女子,眼中惊喜交加,动容不已。 贺兰香未留意王元琢目光的变化,心思转到正处,兀自低下声音道:“我还是喜欢轻快明朗些的,无关乎太多人世生死。例如先前在芳菲林无意窥得的那句无名诗——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实在很合我心意。” 她在和王元琢摊牌。 若往明了说,就是我承认那日你在芳菲林外见的是我,咱们有话直说吧,你想怎么样,想开出什么样的条件。 反正在个大街上,王元琢又不能拿她如何,最可恨的也不过是装傻充愣。 王元琢双目直接放光,激动不已地道:“无事小神仙?那是我做的诗,嫂嫂很喜欢吗?” 贺兰香愣了,转过头道:“啊?” 贺兰香想到王元琢许多种反应,阴狠的,毒辣的,扮猪吃虎,欲擒故纵。 硬是没料到,原来他和她所关注的,根本不在一件事上。 灯下,王元琢看着贺兰香,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汹涌激动,朝她大走一步,嗓音隐约发颤,“昔日与嫂嫂芳菲林初见,元琢便觉得与嫂嫂有似曾相识之感,只恨后来无缘再见。好在今日上天垂怜,终让元琢得偿所愿,再与嫂嫂相遇。那首诗原是我酒后随性之作,本以为此生为我独赏,不想竟得嫂嫂青睐,可见嫂嫂与元琢缘分匪浅,不仅趣味相通,才情亦有雷同之处。俗话说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如今我坚信,嫂嫂便是我的知己,今日苍天在上,元琢愿与嫂嫂结为知己,余生不弃!” 贺兰香都想好该怎么同他针锋对峙了,听完直接懵了头脑。 细辛率先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息,挡住贺兰香,沉声面对王元琢,“二公子慎言,大庭广众之下,您方才所言,是该对刚成新寡,尚怀身孕的嫂子所说的吗?” 如同霹雳击身,王元琢恍然惊醒,视线垂下,看着贺兰香平坦的小腹,苦笑一下,拱手作揖:“是元琢唐突了,望嫂嫂莫要见怪,只当方才我是在胡言乱语。” 他直起腰,清隽的眼眸略泛红意,转身欲要离开。 贺兰香忽然道:“慢着。” 她拉开细辛,款步走向王元琢,咬字薄软轻飘,带了些挑衅的意味,“挺大个男人,话说出去,竟连半点分量没有,实在很没男子气概。” 王元琢看她,神情悲伤复杂,不懂她用意。 贺兰香道:“你自己都说了,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想要知己,难道我就不想吗?” 王元琢顿时明白她的意思,眼中红意更甚,言语难以言说心情,遂对贺兰香深揖一礼,启唇,嗓音竟隐有哽咽:“元琢,定不负嫂嫂期许。” 贺兰香笑了声,伸出手去,虚虚扶他平身,往前两步,用只有二人间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知己知己,自然是只有自己能知道的关系,你若对他人透露你我关系,不仅于你不利,于我亦是麻烦,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吗?” 王元琢点头应下,神情是郑重其事的认真。 “还有一件。”贺兰香掀了眼皮,水润生媚的眼眸直直对着王元琢清澈的眼睛,分明是明艳逼人的长相,语气里的姿态却极软极低,声音伴随口脂的香气,一点点蛊惑过去,“我是个寡妇,按理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幸而有长辈相伴,才能出来走动,否则根本不能抛头露面的。你在芳菲林偶遇我一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不然啊,他们会说我不守妇道,说我狐媚子,还会拿更脏的话骂我。” 她红了眼睛,啜泣一声,楚楚可怜地道:“所以,你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的,是不是啊。” 王元琢重重点头,眼神已然迷幻,看着眼前娇美容颜,喃喃道:“那日在芳菲林,我什么人都没有遇见,更没有遇见嫂嫂。” 因有意与王元琢拉进距离,贺兰香刻意嗔道:“好了,答应下来就好,你以后私下别叫我嫂嫂了,叫我贺兰便是了,知己之间,最忌讳的就是客气了。” 王元琢受宠若惊,只觉得此刻宛若身在美梦,磕磕绊绊地启唇,第一次学说话似的,笨拙生涩地道:“贺,贺兰……” 贺兰香笑出声音,眉目亦噙笑意,容颜灿若芙蕖,娇滴滴地斥出句:“傻小子。” 王元琢一下子便红了脸。 人来人往,各自热闹,行人沉浸在节日的欢闹里,似乎无人在意这隐于大庭广众下的隐晦春情。 右掖门下,谢折骑在马上,隔着攒动人头,看着花灯摊子下正拿眼睛暗暗勾人的贺兰香,攥着缰绳的手紧到不能再紧,鼓起青筋,野性暴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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