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匣盒推到浮云卿身前,冷眼道:“打开看看,说你行止不端,可不是在空口找事。” * 北落门。 拉水车的汉子恰好与两位从北面走来的小官人打了个照面。 汉子手一抖,水车便措不及防地翻了个身。水车上只装载着一桶水,木桶笨拙地翻转,清水哗哗啦啦地流下来,沥湿地面。 车夫倍感惶恐,顶着两道试探审慎的目光,颤颤巍巍地搬起水桶,放在水车上,旋即虾腰作揖,向两位官人问好。 “老伯不要担心,会有宫婢来把这里打扫干净。”其中一人开口。 听及他这道安慰话,汉子不迭作揖,推着水车走远。 背后衣襟被汗黏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汉子双腿剪得比绣娘的手还快,生怕慢一瞬,就会被这深不见底的禁中给吃了。 这滩浄泚的水,泼出去后,再不似从前纯粹的模样。它阗噎着几株摇曳的西府海棠,将灿灿的红日拥在中间。它是无私的明镜,什么风景都往里面装。 卓旸乜见敬亭颐看着那滩水愣神,劝道:“你是在想官家方才说的事么?你我不是朝臣,变法之事纷繁复杂,就像这滩水一般,瞧着清澈,实则各种腌臜事都隐藏其中。切记不要剑走偏锋,若非走到绝境,千万不能与丁伯宏那帮人有交往。” 卓旸整整袖口,又道:“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你我只能蛰伏于公主府,一面服侍公主,叫她卸下防备;一面背后推波助澜,引出那位刺头。”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见敬亭颐像半个词句都没听进去般,依旧站在那处岿然不动。 卓旸摇摇头,“走罢,这处不宜久留。” 说着就朝敬亭颐走去。然而刚走两步,脚便停了下来。 走近才知,敬亭颐到底在看什么。 那滩平平无奇的水波里,渐渐倒映出金车驶来的景象。 车帘乍然被风一掀,浮云卿红肿的眼便跃进敬亭颐眼眸中。 “欸,敬先生,卓先生,你俩怎么才出来?”浮云卿赶忙搵帕擦擦眼,眼珠提溜转,就是不看金车旁站着的二人,生怕自己狼狈的姿态被窥见。 话落,又觉着说得 不妥,忙改口道:“既然遇见了,那就都上车来罢。要变天了,咱们赶紧回府。” 闻言,卓旸仰头往天上觑了觑。 先前还是霞光满天,不过多说几句话的功夫,这晌已是乌云翻腾,风催树摇。 可他仍开口说不必,“我们是骑马来的,马还在东华门外栓着,何况与您同坐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的事,做的还少么?”浮云卿发问道。 这话把卓旸噎得半死,眼睁睁看着敬亭颐上了金车,末了还遭浮云卿数落一句,“规矩规矩,你们都拿规矩来压我。” 待敬亭颐坐稳后,浮云卿抱怨地剜卓旸一眼,又飞快地把车帘拉下。 “卓先生,既然你不愿上来,那我也不做强迫。东华门外那两匹马,你自个儿牵来罢。记得牵得快些,不然等会儿下暴雨,你就要被淋成落汤鸡喽。” 车帘掩着,偏偏卓旸能想象出浮云卿幸灾乐祸的鬼灵精模样。 已而,已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说什么,做什么,随他们去罢。 可再一眨眼,金车竟驶出百步远,车轮快速滚动着,生怕被他追上似的。 “嗳,你俩没良心的可赶紧凑成一对罢。” * 金车不算宽敞,如今两人挤在这湫窄一方,但凡遇上个路坎,衣衫便会缠在一起,指不准还会出什么洋相。 金车辘辘,浮云卿时而栽向敬亭颐,时而栽向硌身的车框。 她被贤妃数落了几个时辰,哭得头疼鼻塞,竟还能闻见那股好闻的草药气。明明才在这道气息旁待了小半月,可却像依偎多年一般。 渐渐有些困倦,比起欹着支棱的车框,她还是偏爱贴近敬亭颐那里。 浮云卿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借着车马的力,往敬亭颐身边倾斜。 “困了么?困了就睡罢。”敬亭颐敛眸,将她的细微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他的话语放得轻缓,几欲要被车外的妖风吞没。可却一字一句地刻在浮云卿心口上,叫她听得再清楚不过。 “不是困,就是心里闷闷的,难受。” 浮云卿忆起上晌,生火的事被一本簿子掩住。那本小簿子,详细记着自个儿三月以来的行踪。贤妃说,这是禅婆子记下的。 说放手的是贤妃,做各种监视的也是贤妃。 浮云卿心累得紧,她搞不清楚贤妃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贤妃嫌她与世家女走得太近,要她日后另择好友,远离施家与荣家。这两家都是跟随变法的,走得近,恐惹是非。 浮云卿觉得可悲。娘子家出嫁从夫,也只有在闺中密友面前,才能做回潇洒自在的自己 可她为数不多的自由,都被贤妃给褫夺得干净。 然而在敬亭颐面前,她还得保留几分娘子家的体面。闺中之事,不便对他一男郎细说。 于是开口说起生火的事。 “霁椿?先前我看过府里的人口簿,分明没有这个人。” 敬亭颐回想着那簿上的字,的确没有出现过“霁椿”。 浮云卿眉梢一挑,附和道:“是也,甚是怪哉!” 真该把敬亭颐带到贤妃面前,让她看看,纵是机敏如敬亭颐,也不记得有霁椿这个人。这能反将贤妃一次,还能少挨一通责骂。 敬亭颐又问:“这位女使现今在哪里?是在贤妃那身边,还是回了公主府,或是跑到了外面?” 浮云卿一愣,她倒没想到这层,羞赧地低下头,“我没有问。” 敬亭颐察觉事有隐情,决心要把这事查清。但眼下显然不能再把这严肃话头延续下去。 “公主留那一把火,是用来给麦婆子煎药的。常有发热染寒魂飞望乡台的人,这不是小病,公主是救了婆子一命。实是贤妃娘子太过苛刻。” 听到有人夸赞她的功劳,还替她打抱不平,浮云卿立即笑弯了眼。 她轻轻起身,想坐到敬亭颐斜对面,赞他真有眼光。 哪想金车刚碾过一道坎,她脚边垂落的衫子与敬亭颐的衣袍倏然勾缠在一起,身子也不受控制地往敬亭颐那处砸过去。 “哎唷!” 浮云卿害怕地阖紧双眸,唇瓣却惊讶地张开。 想象中的痛感并未到来。 她确实砸了过去,不过砸进了敬亭颐的怀里。 惊慌失措中,她的手胡乱选了个物件拽着,她那惊得合不上的唇瓣正巧贴在敬亭颐的喉结上。 又过了一道坎,两人都不受控制地都往后躺了些。 浮云卿尚未理解透手里那不断变化的触感,抬头却见,敬亭颐侧首靠在坚硬的车框上,他仰起冷白的脖颈,似痛似欢地闷哼一声,却竭力抱紧怀中的柔软。 借着几束微弱的光,浮云卿看见敬亭颐的耳廓,脸颊,骤然烧了起来。 有束光芒恰好洒在她拽着的那个物件上。 她似懂非懂,眼神呆滞,迟迟未反应过来。 “松……松手。” 他的声音低而沉,不复往常的清朗平淡。 浮云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是怕,是惊,亦是微弱缥缈的喜。 她从未看过敬亭颐这般难耐隐忍的模样,因她而起。 作者有话说: 内鬼的事太杂,一两章说不清,慢慢写来。先走走感情线,哈哈大家应该能猜到这个“物件”是什么~ 明天老时间更~
第17章 十七:相拥 ◎暴雨疾风中紧紧相拥。◎ 浮云卿曾见过暮霭下一丛再一丛的狗尾巴草,毛茸茸的却不扎手,比糖葫芦细些。她常把几根狗尾巴草攥在手里,编花篮,编蝈蝈。 它柔软,坚韧,在日光会被晒得干燥枯黄,但也会趁着晨曦微升,吸满露水,变得湿漉漉的。 与她手下的物件毫无关联,却莫名的有几分相似。 “呀!” 浮云卿忽地回过神来,连连转身后退。 可车厢方方正正,依旧湫窄,退无可退。她的脊背紧紧贴着车框,硌得生疼,可却不敢朝前挪动半下。 “我……我不是……” 浮云卿上下嘴唇一剪,莫名语塞。 她本想说,这番不是有意为之。可这话要真说出来,无异是把那尴尬事又在脑里过了遍。 她不愿回想,故而此刻支支吾吾地打着掩饰。一面把衣衫整好,刻意躲在角落,与敬亭颐之间隔开一道天堑。 “不碍事。” 敬亭颐安慰道。 他不敢看身旁惊惶无措的少女,心里斥骂着自己失了态。 怎么被她一抚,就不自主地…… 车外阴风阵阵,可敬亭颐总觉车内热得要人发汗发昏,热得要人坐立不安。 他的心空荡荡的,不知哪里是归处。趁着浮云卿垂眸静思,忙把腹前的衣摆拽正,试图把那处异样给压下去。 同时心里也在乞求,千万不要看见他这反常卑劣的样子。 浮云卿倒不知敬亭颐诡谲多变的心思,她尴尬地笑了声,其实郁闷得想哭,可想及敬亭颐方才经历的事,忽觉自己没有任何哭的立场。 这场失礼事里,要论难堪,还是敬亭颐的感触深些。 要哭,也是敬亭颐哭才对。 可她实在想象不出那矜贵温润的夫子,如同失了清白的黄花娘子般,伏倒在她身前,咿咿呀呀地诉委屈,求名分。 片刻,雨势陡然加大。雨滴坠得愈来愈快,从齑点涨成黄豆大的珠点。漫天撒下一道宽大的雨帘,模糊了行人的双眼,叫人再也看不真切。 这道雨帘劈在车夫身上,他此刻十分狼狈。但凡稍微张嘴,咸腥的雨水便会窜到他喉管里,灌一肚子腌臜东西。 车夫扭头,艰难开口道:“公主,这雨下得太大喽!车内竖着一把伞,您下车时记得撑上。” 即便车身与车头离得机近,车夫还是在吼着说话。可他的话语仍旧被狂风暴雨无情吞没。 比及传到浮云卿耳里,只剩下一个能听清的字。 “伞。”浮云卿眼睫轻颤,“原来捎了把伞。” 再饱觑一圈,那把竹青伞竟摆在敬亭颐身旁,被他垂落的衣袍挡了大半。 “可是只有一把。瞧这伞量,并不是能乘两人的大伞。”浮云卿蔫巴着,不知如何是好。 这厢敬亭颐脸上的红意已然褪了下去,只是耳廓依旧红得滴血。他清清嗓,沉声道:“无妨。” “这伞许是麦婆子备下的,她疼您,您也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浮云卿却不依。 “要乘一起乘,不然我也要尝尝被雨淋湿的滋味。” 敬亭颐不解,问她这样做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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