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啊,儿做到了。儿幸福了,只是儿的孩子不再信任儿了。你说,儿值得吗?” 官家问出的话,依旧无人回应。 从永昌陵踱出来时,官家的腰彻底佝偻下去。他唤来内侍,想让内侍陪他赏赏山里的景。然而话语还未说尽,眼前骤然一黑。紧接着,人就瘫倒在内侍怀里。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恨不得冻死人一般。守陵的老汉往冰窟里走了圈,见冰棺盖得死紧,心里提溜的重石方落了下去。 其中一位老汉说道:“走,去屋里噇酒。” 另一位说好,“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掀棺跑出去?天天守着冰窟,乏味得紧。今晚放纵一次,喝个不醉不归!” 俩人勾肩搭背走远,谁都没注意到冰窟里的异动。 * 公主府。 浮云卿吹灭桕烛,裹紧被褥,坐在床榻上一动不动。 日复一日地失眠,就算不疯,也会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帷幔重重,她的眼眸始终没寻到焦点,四处涣散。 忽地妖风刮过,她好似意识到什么,警惕地暗睃四周。 视线落在合紧的榉木窗上面,浮云卿心想,该不会闹鬼了罢。 心鼓咚咚作响,浮云卿捂着眼,可又捱不住好奇的心思,从指缝里望着窗。 “嗖——” 有道身影,极快地划过窗边。 来不及思考,浮云卿的嘴就先做出了反应。 “啊!” 叫声响彻云霄。下一刻,门扉被麦婆子推开,紧接着窜进许多人。 大家围着她,七嘴八舌地询问发生了什么。 浮云卿揪着胸前衣襟,想说看见了鬼,可又怕被当成疯子,只能窝进麦婆子的怀里,放声大哭。 而后委屈地哭诉:“睡不着了……这下彻底睡不着了……” 暗处,敬亭颐窥着卧寝这处的动静。 他无奈地摇摇头,白发轻微晃动。月色倾泻,将他衬得恍似刚下凡的谪仙。 “我这短暂的一生啊,净看你哭了。” 作者有话说: 标了he,必须he!小敬魂兮归来成功~ 充满希望的一章,献给要高考的妹子们,加油加油!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动身 ◎离开这处伤心地。◎ “ 桃李子, 桃李子,春水绕山好明智。 明智天,明智地, 天地起风魂归兮。 风儿轻,月儿明, 关上窗棂心儿静。 瞌睡儿,瞌睡儿,搂着被儿成盼儿。” 麦婆子握着浮云卿的手,低吟浅唱着古老的歌谣。 她扽落床幔, 偎着床榻边坐下, “您睡罢,奴家今晚守着您。没有鬼魂, 您安心地睡。” 浮云卿什么话都不想听,扯着被衾蒙着头,将自己闷在厚实的被衾里。直到喘不上气, 她才扯开半面被衾, 只肯露出个头。黑黢黢的眸子盯着屋顶,不知在想什么。 后半夜,阖府渐渐恢复宁静。麦婆子抵着床榻睡得香,浅浅的呼噜声不迭传到浮云卿耳里。 浮云卿其实不怕鬼。她相信缓缓说的话,世间原本无鬼神。可她确信,方才的确有道清瘦的身影划过窗棂外面。她不敢跟任何人提及那道身影,甚至破天荒地想,这时候要是闹鬼就好囖。 因着那身影像极了敬亭颐, 可说出去谁会信呢。 下晌给荣家求情时, 她问了句棺椁的事。 官家怔了怔, 旋即回:“棺椁停在永昌陵, 虽有意将尸身保存完好,可归京路上,不免有磕绊,已经开始腐烂囖。脸啊,手啊,遍布尸斑。蛆虫乱爬,啃得这里少一块肉,那里少一块肉。尤其是脸,骨头都被啃出来了。停尸七日,并无诈尸。明日是第七日,合该下葬。墓地朕已选好,定在青云山。正月不便大办丧事,所以出殡要悄无声息。” 驸马不入皇陵,这是国朝的老规矩。青云山偏僻岑寂,风水好,适合做墓地。官家心叹他做事真是周道,一面问浮云卿:“棺盖还没钉,你要开棺看看他的遗容么?” 她说不必,“人死魂散,就算看一看尸身,难道还能把魂魄招回来么?他已非他,他不是一具冰冷的躯壳。” 玄之又玄的说辞把官家唬了住,他说那好,不再细问。 浮云卿呢,不仅不想看遗容,更不愿陪同出殡。 没有敬亭颐的时间都是虚数,时而比流星甩尾还要快,时而比蜗牛攀爬还要慢。她想,她的时间停在他被锁在符阵里那刻,停在他受万箭穿心那刻。此后的时间,她不在意。 所以开棺合棺,出殡安葬,都与她无关,她不愿再徒增僝僽。 次日,仪仗队悄摸出完殡后,领头人由赞者引入仁明殿。 踅进殿时,正好碰见太医吩咐宫婢按照药方煎续命汤。 圣人焦急地来回踱步,翟衣拖尾,扫来扫去,“官家这病来势汹汹,人还没出永昌陵呢,就昏了过去。” 官家呢,虚弱地躺在卧榻,骤然苍老许多。脸上横肉松松地往下垂,沟壑纵横,脸色比桕烛苗还要黄。他有气无力地哎唷几声,任由太医把脉。 “人老囖,就得认命。认什么命呢,认生死有命。一把老骨头,不比年青时硬朗,实在正常。”官家虚弱道,“说句不好听的,就是走了,朕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太子监国,尤其出众。大哥这孩子啊,惧内,玩心大,可该他正经做事的时候,事事做得挑不出错。二哥家,小两口如漆似胶。听他说,婉音已经怀上囖。三哥这小子,年后二月成婚,虽未娶得意中人,但与上柱国家的五娘子相敬如宾,也算是觅得良缘。大姐心思扑在孩子身上。二姐呢,收了心,遣散面首,与驸马逐渐磨合。我们家小六啊,往后也会有她自己的打算。” 恍如临死前走马灯一般,絮絮叨叨地说起子女的近况。 圣人听得揪心,跟官家说不通,干脆问起太医:“情况如何?” 太医在官家额前与手臂处扎了几针,说道:“人百病,首中风。真阳一旦虚损,必会罹患中风。中风,无非由心火、痰热、肝风内动所致。臣给官家扎了几针,活血祛痰。小续命汤三餐后服用,一日三饮,连续服用数日,即可好转。” 官家点了点头,朝太医道声辛苦,反倒吓得太医跪倒叩首。 摆手遣走太医,官家艰难地抬起眼皮,唤来仪仗队里的领头人,因问:“一切尚还顺利?” 隔着珠帘,领头人躬了躬身,说一切顺利,“小底按官家的吩咐,提前调换了棺椁。如今冰棺尚停留在冰窟里,人也待在冰棺里,而下葬的棺椁搁着您安排好的尸身,不会有人起疑。” 官家满意地说好,乜及圣人满脸不解,在她开口询问前,抢先解释道:“如你所想,没死。” 圣人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煞有其事地拜了拜,“那就好,那就好。上天保佑我们小六,一定要幸福。” 官家沉吟,待领头人走远,复而补充道:“人是没死,但不知何时能醒过来。所以在他醒来前,你要保密。” 圣人不解地“啊”了声,“事到如今,您还想骗她吗?驸马没死,别管醒不醒,那都是一件欢喜事。小六时而魔怔时而清醒,清醒时少,魔怔时多。她都这样了,您还如此残忍!” 官家最烦圣人这副喋喋不休,问东问西的模样,像一条依依不饶的蟒蛇,非得把他缠死才尽兴。这时候,他又想起最懂他心思的贤妃。倘若今下侍奉御前的是贤妃,定会附和他的话,而不是一味反驳。 话不过脑,直言道:“要是贤妃在,朕不会过得这般辛苦。” 这话彻底惹恼圣人,她指着窝在榻上的病人,厉声回:“那您去找她,何必召我来!您骗小六,我可不想再骗!” 言讫提着衣裙往外走,差半步就能迈出殿门时,听官家威胁道:“大姐的驸马,朕已经在重新踅摸了。你要出去,好,朕不拦!小六如意了,大姐这头未必能如意。” 圣人停住脚,手指一松,裙摆重新垂落在地。 大姐苦难日子的根源在驸马,这点大家心知肚明。圣人认真想了想,最终折回卧榻处,掂起药碗,撇掉冒泡的药汤沫子,一勺一勺地喂官家吃药。 她是浮云卿的嫡母,也是浮念慈的生母。大姐到底是亲生的,官家拿亲生孩子要挟,她果断选择亲生孩子。 “最后一次。”她说,“这是最后一次。” 官家勾起一抹得逞的笑。虽是得逞地笑着,可倦态再也挥散不去。 圣人是最后一次做帮凶,他也是最后一次行凶。 心劲散了,腰杆彻底佝偻下去。后来几日,官家过得晕晕乎乎,终日卧榻,靠小续命汤吊着一口气。 有些消息灵通的朝官私下议论官家何日驾崩,不迭在太子面前献媚,唯恐太子谋得富贵时,忘了他们这帮兄弟。 官家阖着眼,瘫在圈椅里,享受着通嘉的按摩。 “‘苟富贵,毋相忘。’这句话被朝里某些人演绎得淋漓尽致。”官家感慨道,“朕还没驾崩呢,他们都已经在想朕的后事喽。” 通嘉连连朝地“呸”几声,“正月里,不说这些糟心事。官家长命百岁,老鳖走了,您都不会走。” 官家笑他谄媚更甚,“朝政要务,交予太子处理。他做事果断狠绝,有朕年青时的风范。朕想做的还有很多,但朕都做了,小辈做什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朕得给小辈留些忧患,懂么?” 话头一转,说起家宴一事,“今日正月初七,最后一日休沐。之后千家万户都会忙碌起来,迎接新的一年。通嘉,你派内侍往孩子们那处跑一趟,就传午中艮岳家宴,务必让他们来齐。” 通嘉应声说是,走前,回头望了望老态龙钟的官家,感慨万千。 懿旨传到公主府时,浮云卿正坐在毡毯上,收拾衣裳。 她说正好,“正好能趁家宴,将此事告知爹娘兄姊。” 麦婆子说是呀,“贤妃娘子先前不是说过么,您提什么要求,官家都会点头答应的。如今您想带着阖府移居临安,官家一定会同意。临安郡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奴家都打听好囖,那里跟京城一样繁华热闹。临安处处各有茶坊茶肆,像黄尖嘴蹴球茶坊啊,车儿茶肆啊,内城清波门处,甚至还有茶坊岭。爱吃茶的人去临安,真是有口福啦。” 说话间,侧犯尾犯抱着满载簪珥的妆奁盒踅近。 此去临安,阖府并不打算轻装上阵。浮云卿的意思是,往后几十年久居临安。除非逢红白事,轻易不回京城。所以能带走的,大家都打算带走。簪珥,衣裳,厨具等,一箱箱地往院里搬。反正走水路,船只大而深,装得下行囊。 细心的婆子女使都翻着书,浅薄地了解一番临安。 侧犯帮衬着浮云卿收拾衣裳,扬声道:“临安设厢坊,厢官管厢坊,商铺林立,都说是小娘子流连忘返之地。到那里啊,有八作司,内酒坊,绫锦院等官营铺,也有鲜鱼行,交引铺等新鲜作坊,比京城还热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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