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温暖的草药气,贴心细致的服侍,哪里不比卓旸的黑脸冷笑好? 而这时候,浮云卿却悄摸将杌子拉得远些,她不敢接近敬亭颐,总觉着自己像只毫无缚鸡之力的羔羊,而敬亭颐是假寐的狼。 稍不留神,她就会被这头狼给吞吃入腹。 不但身子要离他远些,就连他推来的那碟醋,也要慢慢推回去。 浮云卿轻言道:“敬先生,这醋给你。” 敬亭颐垂眸,沉声回道:“臣来府里之前,闲来无事时,常跟着翁伯学炊菜酿酱。什么都学,妄图把那无所事事的光阴阗补齐全。这碟醋,是臣去年寒冬酿的。今春酿成香醋,迫切想与公主分享。” 再一抬眸,深切地望着浮云卿。 “公主可否赏脸,尝尝臣的手艺?” 那双僝僽的眸里,倒映着浮云卿的身影。 浮云卿差点就要沦陷在他的眼波里。他是乍起的风浪,而她是钻进风浪里荡漾的无知者。以为风平浪静,却悄无声息地被汹涌的浪给吞噬。 风吹一段春。 浮云卿乍然想起,那日暴雨,她揪着敬亭颐湿涔涔的衣袖,说自己要在相看宴上,寻那位中意人。 瓢泼大雨中,哪怕眼前朦胧一片,可她仍是飞快地瞥见,敬亭颐眸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她爱极了敬亭颐事事运筹帷幄的样子,却也乐于见他处理不可控的事情。 譬如眼下这碟醋。 浮云卿装作没听懂他话里深意的样子,歪了歪头,俏皮说道:“我不吃醋,你吃。” 说相看宴的事,不正是为了叫敬亭颐吃醋么。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真吃醋啦,让我看看。 敬先生:好调皮的一个孩子。 哈哈明天争取写个肥章,老时间更~
第19章 十九:绮梦 ◎迷乱了他的心。◎ 这的确是个难题。 敬亭颐垂眸乜着浮云卿推来的那碟醋,明明他已经朝她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以为她不会拒绝,可她拒绝得实在干脆。 拒绝时的果断利落,与她依赖自己时的黏糊劲全然不同。 少女娇靥甜腻,舒缓的眉目间流露出玉狐般的狡黠。 敬亭颐飘飘然的心,被她玩闹似的撞了一下。 公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单纯。她是皇家人,生长在吃人不吐骨的禁中,怎么会毫无心计? 要获取她的信任,兴许得趁个良机。 “公主要臣做什么,臣便做什么。”敬亭颐澹然轻笑,应声回道。 他只是笑着,仿佛方才的交锋对峙从未存在。 浮云卿却说言重言重,“敬先生,醋吃多了不好。我那句是个诨话,你莫要当真。” 上半身稍稍往敬亭颐那边倾斜,手肘怼了下他的小臂。 睐见敬亭颐些许错愕,浮云卿戏谑地开口:“我们不是玩闹过很多次么。敬先生,你了解我的呀,我有时就是想一出是一出。” 话音甫落,便把两人身前的醋碟都端到卓旸身前。 卓旸正抱手看戏,猝不及防被拉进局里,笑意蓦地僵在了脸上。 “公主,您别太偏心了。他吃醋不好,我吃醋就好么?何况还是三碟。” 卓旸低头觑眼排成一行的三碟醋,整整齐齐,只是怎么看都像是在讽刺他。 碟里翻滚的醋汁,酸得他的心发颤。 “又没叫你一顿吃完。”浮云卿坏心眼地笑着朝周厨吩咐道:“浴佛日前,把我和敬先生的膳食,与卓先生的区分开,叫卓先生多吃蔬菜。我呢,就和敬先生享乐去。” 卓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当初接下公主府夫子的这桩差事,本想着尽心尽力教学就成,是个轻松活儿。哪想这位公主,偏生跟他过不去,似乎以看他吃瘪为乐。 顽皮得很。 可卓旸偏不是知难而退之人。公主要他吃瘪,他可不愿。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先生,多的是办法修整她一顿。 想及此处,卓旸哂然一笑,“噢,我忽然想起,今早的话似乎说错了。公主晚间是跑十五圈,不是十圈。嗳,真是对不住公主您了。” 浮云卿惊得咀嚼白灼芹菜的动作都停滞下来,她瞪大双眸,不可置信:“你认真的么?十五圈?” 听及她发颤的问话,卓旸旋即自满地点了点头。 “当然。” 说得轻松自洽,毕竟不是他跑。但若浮云卿能求他几句,兴许他心情一好,就减几圈呢。 然而浮云卿转头便朝敬亭颐诉苦,她又把身子向敬亭颐歪了歪,“敬先生,你管管卓先生,他欺人太甚!” 敬亭颐却抬手搵帕,轻轻擦拭着浮云卿的嘴角。 这孩子的吃相很好,细嚼慢咽,斯文有礼。她的嘴角干干净净,而他搵帕,只是想多与她接触。 没有人会在意浮云卿的嘴角有什么食渣,可他们会把他每次主动或被动的触碰,记得清清楚楚。 而浮云卿也会记得,每每遇事,她身旁总有个会温声安慰她,帮她解围的人。 足矣。 “嗳。” 卓旸冷哼一声,他竟有些失落,还带着说不清的落寞。 * 玉兰挤进每一处有日照的地方,霸道生长,可花落得也快。 曦升暮落,蜉蝣匆匆,不过一日一夜,树上的花朵已经落了大半。玉兰花苞大,花瓣宽,常常是成堆成群地往雕窗前砸。 咚咚—— 一下,两下,捶打着浮云卿光怪陆离的梦。 是夜,她裹着薄衾,再睁眼时,原来到了天上的月老庙。 那月老竟是卓旸的脸身,不过黑发推移至银丝。卓旸侧身,背后是一株巨大的歪脖子松树,枝桠朝四面八方发散开,到处垂着髹红木牌。 卓旸领她去找情缘,属于她的那块木牌里上,她与敬亭颐的名字紧紧依偎,清楚地刻在木牌上。 愈走愈近,待细细一看,那一块小木牌上,竟显现出二人动.情拥吻的画面! 他修长的手,揽着她那搦细腰,似要碾磨进自己的骨里。恍惚睃见被风吹起的床幔,起伏的两道身影交缠,变换,隐约听及耳边细语的声音。 敬亭颐霎时惊醒,一时无力,堪堪撑起身来。 月色入户,屋里被照得纯洁岑寂。 可他居然做了那般不堪的梦。 敬亭颐扶额,喃喃道:“当真是想她想疯了。” “想”一字,是许多念想的汇集。恨能想,爱能想。敬亭颐伸出手,妄图将月光拢在手心。 月光从他手里溜走,照亮了他湿.腻不堪的腹,也迷乱了他的心。 之后几日,敬亭颐定下早习,监督浮云卿功课学习。 两人都有些难言的尴尬,每每无意间对视,便会飞快地移开双眸。 渐渐的,贤妃也来问这阵难堪的风声。 “姐姐,那日你交代的,我都照办了。敬先生待我真诚,不像是别有所图的样子。”浮云卿搬条杌子坐着,一面吃着一瓯荔枝,一面说道。 “多嘴,这会儿有你说话的份么?还待你真诚,看看他把你娇惯成什么样子!”贤妃面色愠怒,将几张宣纸扔到浮云卿怀里。 “字词默写,十个错俩,还都是先前我常跟你说的易错字。我管你的时候,是严厉了些,可也不至于出这等低劣错误。敬亭颐那厮呢,他温润如玉的名声连官家都夸赞不已,可那有什么用?是能叫你多背一篇辞赋,还是能多写好几个字?” 闻言,浮云卿倒真认真思考起敬亭颐的脾性。 比及贤妃那座雪山,敬亭颐便是怎么也冻不成冰的温水。他的确温柔,可也没到外人谣传的那个地步。 “敬先生教得的确好,不过女儿愚笨,耽误了人家。女儿的错,姐姐要怪就怪我罢,不要把莫须有的罪名安到敬先生身上。” 贤妃讥笑反问:“我何时不怪你了,又何时全怪他了?一个窑里挑不出半块耐烧的好砖头,我能怪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是有你俩的。” 浮云卿被贤妃骂了无数日,耳朵都生了层茧,自然不会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被骂惯了,还能觉察出,贤妃这是在变相地关心她呢。 遂笑着讨好道:“那之后,姐姐打算叫我怎么做?还需再试探试探他么?一个人就那么点真心,都试探完了,人家也不再信我了。” 贤妃冷淡的神色慢慢缓和下来,她道:“急什么?四月初八浴佛日,去见见你三哥,旁敲侧击地问问,他与那江湖女子的情况。” 浮云卿听话地点点头,又问道:“那我呢?我与敬先生呢?” 贤妃嘴角耷拉着,“你不是已经放出相看宴的钩子了么?相看宴的事我给你操着心,放心罢,鱼会上钩的。” 浮云卿说好,倏地绽开笑颜。 若鱼能上钩,那她的驸马可就不愁找不到了。 作者有话说: 小浮云:鱼上钩了。 敬先生:鱼上钩了。 哈哈看看到底谁是谁的鱼,下章老时间更。
第20章 二十:咬住 ◎你们在做什么!◎ 四月初八,浴佛日。 州桥人影憧憧,下桥后车马骈阗,挤挤搡搡。 春光明媚,浮云卿一袭银红衫子汉白裙,帷帽盖着脸,走得颇为艰难。 她往前乜一眼,高高低低的人头错落涌动,遮挡大半春景。遥遥听见相国寺厚重的钟声,可她却无法迅疾走近,这是件很磨心性的事。 浮云卿仰头望天,兀自叹气道:“早知今日摩肩接踵,那日就不该答应姐姐去看三哥。往年浴佛日,我都是与素妆阿姊和缓缓在一起过的。我们仨常到桥东老赵牙牌馆里,搓一桌牌,一晌就这么消磨过去,并不觉着难熬。” 身侧敬亭颐轻笑应和道:“若您真不愿去,其实也能回去。不过甫一回去,便要被卓旸罚跑圈了。” 今日教习课程排的满。卯时晨读,上晌与下晌皆是在打太极拳,晚间跑圈,之后再温习一个时辰的辞赋。 浮云卿借癸水之由,要求歇上半刻。先学的是入门十六式太极,腿脚几乎不用怎么动。纵是来了癸水,打太极也不至于打到身伤。 卓旸虽不解,却老实地给她放了半刻假。若知道她趁着休假,悄摸窜逃出去,约莫要气得罚她跑数圈再数圈。 浮云卿悚然耸肩,“你瞧你,我不过随口一说,哪至于再折返回去。” 一面扯着敬亭颐的衣袖往自个儿身旁拉。 觑见他眸里的疑惑,勾唇道:“人来人去,挤得慌。与其被别人挤来挤去,不如跟我挤挤,省得走散。” 敬亭颐不曾想她的话会说得这般直白大胆。 似是那日从慈元殿回来后,她待自己便与先前大为不同。 恍似挣脱出试探警惕的桎梏,待他颇是真诚。 敬亭颐能感受到,他成了浮云卿心里的“自己人”,可他又与那几位婆子女使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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