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拢共二三十口人,我也是去年才建府的,府里的账不过一年,哪里需要他每日都去算。再说,在敬先生接手之前,账房就没人管了么?” 尾犯赧然道:“的确没人细管。先前府里的事由两位婆子管着,后来麦婆子抱病,成了禅婆子与敬先生来管。半月前,禅婆子也问过敬先生账房的事。他的意思约莫是,账不多,但记录得潦草,大几项支出对不上,这才耽误许久。” “确实不是件轻松事。”浮云卿倏地揿住尾犯的手腕,把她按到身边坐下,说道:“明早我去慰问一番。敬先生为公主府操劳许久,我总得有个表示才行。” 尾犯点头说是,“为甚要在清早?吃过午膳去慰问,不行么?” 却见浮云卿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我自有打算。” 这晚她睡得不甚安稳。 平时是心浮气躁,今晚却是激动得恨不能把嗓子叫破。 她看过不少情情爱爱的话本子。那里面都写过,才子佳子要确认彼此的心意,需得寻个意外,叫小娘子羞红了脸,小官人臊得支支吾吾,不消说,这对有情人就成了。 想了一晚的意外邂逅,次日卯时一刻便缠着女使梳妆打扮。 浮云卿不欲声张,穿衣裳洗漱的动静窸窸窣窣。越暨岑寂的小院,她才放松地呼了口气。 院里冷清,不似她那进花木繁茂的院,这里没有一个花哨的物件。 只围出一块地,洒下菜籽,今下冒出了绿苗,给这冷清的院添了份烟火气。 卓旸不在,倒遂了浮云卿的意。不在正好,她与敬亭颐相处,亦不受拘束。 想及平日卯时,敬亭颐已经起来准备给她上早课。眼下浮云卿并未多想,敲了敲户牖,轻声道:“敬先生,你在里面么?要是在,那我就进去了,我有话对你说。” 她的话院里来回转悠,又空荡荡地折了回来,没被及时接住。 浮云卿又敲了下,稍抬高些声音,再问:“敬先生,你在么?” 依旧没有回应。 浮云卿无奈地叹声,“看来是不在,真是可惜。” 哪知甫一转身,便清晰听见,屋里传来“咚”地一声。声音沉闷急促,似是重物落地。 “敬先生!” 再顾不上什么礼节,浮云卿乍然推开户牖,提着衣裙冲了进去。 然而鞋履刚踅进屋,便猛地刹住。 浮云卿登时瞪大了双眸,只看见—— 金丝细箴竹帘高低垂落,与骤然投来的光束交杂,朦朦胧胧地勾勒着一道跌落在地的身影。 那光束窜来窜去,引她睐见敬亭颐未挽起的墨丝倾斜一地。他身上披着一件螺青外袍,堪堪挂在肩头,腰间松垮地套着丝绦,似是匆忙拽了件衣裳披上。 他惨白的胸膛,他起伏有力的小腹,一览无余。小腹以下,恰好被竹帘挡住,叫人看不清。 敬亭颐低着头,眼神惺忪,恍似是被她叫醒的。 只是他面前翻滚一圈的茶盏又在提醒着浮云卿,方才那重物原是掉落的茶盏。 敬亭颐又像是被茶盏坠地声惊醒的。 兴许手忙脚乱的收拾之间,他一慌,就滑倒在地上。 “敬先生,你还好么?”浮云卿试探问道。 “别……别过来。” 也许是他拒绝的声音太小,也许是他侧首阖眸,而长发挡住了他难堪的神色。总之浮云卿并未接收到他的回应,于是慢慢踱步过去。 眼下她与敬亭颐之间,只隔着一道竹帘。 浮云卿毫无犹豫地掀开竹帘,几乎在同时,听及敬亭颐颤声乞求了句:“不要看。” 可他的话终究是晚了一步。 那物直顶着他的小腹,她曾在避火图上见过的,也在一些不入流的话本子上见过的。 可再精湛的画技,再生动的语言,都无法描述出这匆忙一瞥。 粉粉嫩嫩,似一树摇曳的樱花。 敬亭颐不知道事情为甚会发展到这般叫他难堪的地步。 睡意朦胧间,他隐约听及浮云卿呼唤的声音。他歇息时不好着衣,今下屋前站着他最在意的人,忙披了件外袍,想着先说句“稍等”,谁知床头几上的茶盏突然掉落在地。 他也似睡懵般,迟迟做不出个反应。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跌落在地的,也不知浮云卿是什么时候走近。 更不知,该如何向浮云卿解释自己身子的异样。 她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如何知晓男人晨起身子的异样。 “别……别看。” 敬亭颐支支吾吾的话,把浮云卿飞走的神给勾了回来。 “我……我并非无意……”浮云卿羞红了脸,连连后退,“说错了,我并非有意窥见你……” 那几个字怎么都说不出口。浮云卿飞快跑出屋去,“砰”一声合上户牖。 她背靠着户牖,按着慌张起伏的胸口,一声一声呼着气。 “你,你收拾好再说。” 浮云卿脸颊红意迟迟未能消退,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回想方才那一瞥。可脑子却不听使唤地,一遍一遍回放着那些细节。 “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不知怎的,就嘟囔出这么一句。 大抵是对那物最好的形容。 “还……还是粉粉的。”浮云卿蓦地捋起衣袖,对着自己的小臂来回比划。 待意识到自己在做甚么荒唐事时,她羞地直跺脚。 “就不该听缓缓的,回头得找她好好说道说道。”浮云卿低声嘟囔道。 “听什么?” 户牖倏地朝内打开,浮云卿“哎唷”一声,身子失了倚靠,直愣愣地往后躺去。 她怕极了,阖目颤睫,料想中的栽倒并未到来,反而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敬亭颐轻轻拽住她扑腾地手腕,另一手搂紧她那搦细腰,从背后把她环住。 他弯腰低头,看见浮云卿烧红的脸颊,不禁笑了起来。 原来,她比他想象中,更在意他一些。 那些难堪与羞耻在此刻都成了莫大的喜悦。能引起她心底半分波澜,那一瞥,也算值当。 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他半点位置的。 敬亭颐俯到她耳边,轻声哄道:“别怕,臣护着公主,您不会摔倒的。” 听及,浮云卿蓦地睁开眼,才发觉原来她与敬亭颐离得是这样近。 近到只要她稍稍回首,她的嘴唇便能贴到他的。 浮云卿眨巴眨巴眼,“我……我忽然想到,还有些事要做。先……先不打扰敬先生了。” 说着便窜出了这个暧昧的怀抱,提着衣裙一路小跑,再不回头。 脸红,也是变相的满意罢。 她很满意他。 敬亭颐心里浸了蜜一般,吹来股燥热的风,他都觉着凉爽。 这风却吹得浮云卿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窜回卧寝,煞有其事地叫来侧犯尾犯,连声抱怨着方才的事。 她不会把那眼瞥见的说出来,只是含糊称,自己在那院里办了个丢人事。 侧犯问,到底是什么事。 每每问到此处,浮云卿便会左一言右一句地搪塞过去。 浮云卿摇着青篦扇,疑惑问道:“你俩说,我还要不要再去找敬先生了?” “当然要找。”尾犯回道,“您昨晚说过,今日想多见见敬先生,多与他说几句话。怎么才见了一面,就不想再找人家了呢?” 这话彻底把浮云卿问住。 她回不上个所以然来。 剩下大半日皆在郁闷不得解中度过。 熬到晚间,实在是觉得每一刻都过得煎熬漫长,便从小厨房里提来两小罐果酒。任是侧犯尾犯怎么劝着,都止不住她斟酒的手。 “你俩不懂,这叫借酒消愁,不然我会一直想,一直郁闷的。”浮云卿揿着酒盏一饮而尽。 这一天怎么就过成了这个糟糕样子呢。 午膳与晚膳,敬亭颐都在他那院里用着。一是因着浮云卿并未召唤,二是想叫她静静心,既然看见他会心乱,那干脆就不见了。三是因着,他在等一个时机。 他等了大半天,也煎熬了大半天。 月明星稀,府里渐渐静了下来。 然而一道急促的脚步却打破小院的静寂。 尾犯朝敬亭颐福福身,焦急道:“先生,公主她吃醉酒了。一直说着,要您去花圃见她。” 这厢敬亭颐正伏案写字,听及尾犯来报的话,动作顿了顿,随即提笔收墨,问道:“这么晚了,公主怎么在花圃?” “晚间她提着两坛酒坐在花圃廊下,说是借酒消愁。奴家劝了的,叵奈她根本不听。现下起了阵凉风,先生快去那里劝劝公主,让她赶紧回卧寝里罢。” 尾犯焦急的话语,把卓旸也引了出来。 他清早出去办事,一回来就见浮云卿与敬亭颐之间的氛围无比怪异。趁此时机,他也八卦道:“说你呢,你赶紧去罢。月黑风高,想是什么事都能办成。” 尾犯并未多想,连连附和说是。 敬亭颐扽扽衣袖,又仔细洗了遍手,应声说好。 穿过一道长连廊,绕过几座亭,便到了花圃。 紫藤、棣棠、白玉兰,枝藤缠绕,花瓣相簇,花与叶之间,浮云卿的身影不甚清晰。 她坐在石凳上,身子歪斜地欹着石桌。 “敬先生。”她呢喃道。 “我在。”敬亭颐沉声回道。 他踩着凌乱的树枝与掉落的花瓣,信步走来。 不曾想甫一走近,就被浮云卿扑倒在地。 敬亭颐倒在一片花海之中,鲜花簇拥在他垂落的衣袍周围,并不觉得磕得疼。 浮云卿居高临下地睃着他。 盈盈月色倾洒在二人四周,敬亭颐抬眸望去,她笑盈盈的,眸子亮晶晶的,似是要把他吞吃入腹。 “敬先生,你猜猜,我最喜欢什么颜色?要是猜对,我就拉你起来。” 浮云卿漾了漾水波般的衣袖,轻声问道。 其实敬亭颐不用她施以援手。推倒他用的这点力气,倒更像是情.趣打闹。 他把身子往后仰了仰,似有任凭处置之意。 “是粉色么。” 浮云卿灿烂一笑,满意地点点头。 “猜对喽。” 然而她并未伸出手,反而蹲下身来,朦胧的眼神似痴似狂,她道:“我喜欢一切粉嫩的事物。我会在这般颜色中,看到数不尽的美好期望。” “我最喜欢的粉,就在你身上。” 今晚的月却比日还火热,清冷的月光也变成了数把旺盛的野火,把敬亭颐的身子烧得酥麻。 他眼睁睁看着浮云卿趴在他身上,把玩着他腰间的丝绦。 浮云卿蛮横地拽开他的袍,只听“刺啦”一声,他的上半身便坦在她面前。 她的确醉了,且醉得不轻。 敬亭颐伸手,想推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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