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浮云卿拂拂袖,叹口长气,“那我就不装囖。老天,方才为了寻个唬人的出场方式,站哪里,顺光还是背光,什么神情,这些我想了一路。” 荣缓缓乐得咯咯笑,“不错不错,真是把人唬住了。” 说着偷摸指向不远处的胡佟,“尤其是把她唬得不轻。” 浮云卿望过去,这厮她并不熟悉,只是隐约听过,她与施荣两人不对付。 “她是谁?”浮云卿不解问道。 然而话语刚脱出口,便见众人的目光,又聚集到一人身上。 那人站在浮云卿站过的光圈处,皮肤惨白,嘴唇惨红,着一身姜黄袍,清瘦颀长。 然而他却未曾接收到,浮云卿曾接收过的赞叹。 迎接他的,是倒嘶的冷气,质疑的目光,躲避的动作。 他却置若罔闻,迈着大步,朝浮云卿走来。 恍似提着一把镰刀,来割人命的阴曹恶鬼。 作者有话说: 大家猜到来的人是谁了嘛,哈哈很好猜的~
第32章 三十二:相看宴(二) ◎要选驸马,那我自荐。◎ 有些人一旦出现, 不管有意或是无意,都会将旁人比衬下去。就像数只小巧的喜鹊聚于一枝,乍然飞过来一只青鸾。 纵使喜鹊青鸾各有各的好, 可惊艳的目光还是会落在青鸾身上。 有些人,天生吸引目光, 不管是好的目光还是坏的目光,出场总比旁人耀眼些。 韩从朗便是如此。 他爹爹官最大,家世最好。这样的人,按说不缺女人投怀送抱。可偏偏韩从朗不受宠, 是个可有可无的人物, 是个晦气的病秧子。 眼瞅他踅向浮云卿,众人皆掩面惊诧。 “他也配站到公主身边。就他这样的, 倒贴给我也不要。”刘妙祥咒骂道。 张双翘有些犹豫,“他长得很好看,就是看着阴森森的。那嘴片子红得跟喝了血一般, 身上白得跟在河里泡发一般。弱不禁风的, 这把骨头瞧起来能一手折断。” 胡佟瞪她俩一眼,“人家是副相的儿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要是做驸马嚜,还不够格。瘦得跟猴一样,就连公主瞧着都比他健气。” 人人都爱矫健阳刚的男人。而瘦骨嶙峋的男人,但凡男生女相,便会遭受无数诋毁。有人将其贬低为伺候贵妇的小倌,有人怀疑他那方面的能力。 往往女人最懂女人, 男人最懂男人。小娘子家只是说说外貌, 那头几位男郎就已经开始造谣诋毁了。 “这么瘦, 估计要被女子压到身下去。” “嘁, 说不定还会被五大三粗的男人压到身下。” “这厮高瘦,估计那方面不太行。年青不举,当真可惜。” 世家男人又如何,抛却那身金贵的衣裳,尊贵的家世,跟街头满口污秽的老汉无异。 胡佟狠狠地瞪着那些开黄腔的人,一想到这些人将来会娶妻生子,止不住犯恶心。 “恁俩先把说诨话的几位记住,待我回去,一一给他们恶果子吃。” 胡佟朝刘张二人说道。 “那公主呢?还盯不盯她的行踪了?眼下只有韩从朗敢凑到公主身边,我们要盯着韩从朗么?”刘妙祥问。 胡佟说当然要盯,“去盯着公主,别盯韩从朗。做驸马,韩从朗他也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等等,我觉着还有更优秀的男郎会出现。” 仨人偷偷摸摸地穿过人群,偷偷摸摸地躲在廊柱后,盯着浮云卿那处的动静。 这厢浮云卿满脸尴尬。 她与韩从朗都穿着姜黄色的衣裳,瞧起来像一对默契幽会的璧人。她心里亦是惊诧,昨日他坐着轮椅,今日他怎么就站起来了!脚也不坡,小腿也不萎缩,只是眼底依旧是化不开的病态之气。 浮云卿心里膈应,问道:“韩小官人家里不是有乔迁宴么,怎么来橫桥了?” 韩从朗却反问:“我不能来么?” 他唱了个大喏,“乔迁宴晚间才开始,我受家父之托,才赴这次相看宴。” “韩相倒是挺关心你的。”浮云卿皮笑肉不笑,问:“既然能站起来,为甚昨日要坐在轮椅上呢?” 韩从朗回:“大病初愈,提不起力气,坐轮椅休养。今日精神头好些,站起来走走全当锻炼。” 浮云卿噢了声,“韩小官人素来喜欢姜黄色么?” 韩从朗说是。 浮云卿讪笑说挺好,挺好。 她倒不介意与小娘子家衣衫撞色,只是与仅仅一面之缘的男郎撞了衣色,总觉得这事带上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她不愿与韩从朗产生任何暧昧,甚至不想见到他。 韩从朗与敬亭颐太像了。举手抬足之间,那份高远的文人气便会流露出来。 他们同样带着冲散不去的病弱气息,他们是易碎的白瓷,可怜,孤芳自赏,等着她去疼爱。 现下风一吹,韩从朗就咳得脸颊绯红。 矫揉造作。 这是浮云卿对他的刻板印象。 两人面对面,不知说什么才好。 沉默半晌,韩从朗开口说道:“公主此番,是来寻驸马的罢。” 浮云卿颔首说是,“噢,韩小官人倒是提醒了我,在这半晌,我还没来得及四处走走看看呢。” 言讫正欲转身躲去,不想韩从朗开口抛了个惊雷。 “既然要选,那我自荐。” “什么?”浮云卿手足无措,满心惊慌。 “我想做您的驸马。”韩从朗正经说道:“我这副身子,清清白白。我的家世,不比在场任何一位男郎差。不求公主与我如漆似胶,只求您想起来时,来看我一眼。我可以入赘,也可以与您搬出去住。我不介意您另寻面首,哪怕您面首三千,我只愿这里有我一个位置。” 浮云卿眉梢一挑,“谁家做驸马做得这么委屈啊。” 再一想,这说的不正是二姐夫何狄嚜。甘愿戴无数顶绿帽,看着妻子与别人欢好,自己站在一旁呐喊助威。 这算个什么事? “婚姻之事,讲究男甘女愿。韩小官人说的这些,不像是来做驸马,倒像是来做仆从的。”浮云卿笑得勉强,“我与小官人刚刚见过两面,你就自荐为驸马。你是喜欢我,还是我的身份呢?” 浮云卿一针见血的话,叫偷听的胡佟心里暗爽。 原来她遭遇的与公主一样,只是她没勇气问出这句话。 人情来往,有半句话说得不对,兴许明日家里便要遭殃。她爹爹身居高位,全家出门在外都要谨言慎行,生怕被谏官揪住把柄,告到官家面前。可浮云卿不同,她是官家最疼爱的孩子。就是有谏官告她,那又如何呢?她不会受到半点伤害。 胡佟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我不喜欢随便的男郎。”浮云卿说道,“你能对我这个公主说喜欢,也能对其他公主说喜欢。昨日见面,我们说了几句话,今日见面,我们又说了几句话。我仅仅知道你的名字,你的身份。而你,也仅仅只是知道我的名字,我的身份。只是知道这两样,便决定要做驸马了么?” 她又补充道:“仅仅见了两面,你就要自荐为驸马。那你倒是说说,你喜欢我什么?是喜欢我的姜黄衫么?” 韩从朗被她数落得怔忡,“什么姜黄衫?” “你明明厌恶姜黄色,为甚当我问起时,你要说喜欢这个色呢?”浮云卿问道。 原来昨日韩从朗走后,禅婆子立即向贤妃那处递了口信。 戌时,贤妃捎来一封信。信上写韩从朗此人心狠手辣,行事诡异。他相当暴戾,某日只因家中仆从穿了身姜黄衣裳,他看不惯这亮眼颜色,便将仆从活活打死。 这事被韩相掩了风声。而那被打死的仆从,正是原先在贤妃身边伺候的人。宫人到年龄便能出宫,贤妃留意着宫人的去向,那一批宫人里,就死了这一个。 信上再三劝诫,要浮云卿离他远些。此人狡诈阴暗,行事偏激,不可与之共事。 浮云卿睐着他这身姜黄袍,愈看愈是觉得讽刺。 韩从朗满脸不解,“我确实喜欢姜黄色。” 他说,“人的喜好是会变的。” 浮云卿却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变化。” 这话把韩从朗噎得够呛。他心里的浮云卿,乖巧听话,天真懵懂,从不会明面上给人难堪,会顾及所有人的情绪。 她在敬亭颐面前的确如此,可为甚在自己面前,就变成了一丛扎手的荆棘呢? 韩从朗手握成拳,藏在袖里咯咯作响。他的脸不自主地抽搐抖动着,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偏偏浮云卿不知。 她转身走远,去游廊外寻正喂着鱼食的施素妆与荣缓缓。 她回怼韩从朗的声音,正好能叫阁楼里的人听得清晰。游廊长,又多有弯弯绕绕。碰上几个纨绔,都学着韩从朗的样子,朝她叉手行礼,争着抢着要做驸马。 “公主,您看看我,我不比那韩从朗强!” “是也。公主,您嫁到我家来,那是令我家蓬荜生辉啊,我全家都会供着您!” “我家包了几座山,您嫁到我家,游玩不成问题!” 几张脸在浮云卿眼前挤来挤去,他们刻意把话音抬高,戏谑的话声荡来荡去,惹得哄堂大笑。 几个纨绔心知肚明,自个儿配不上公主。说这话,是为着腌臜阁楼里的韩从朗。 浮云卿白他们一眼,“几位哥哥,挡着道了。能否挪挪步,让我过去。” 她只觉心累,比拉了一晌犁的老黄牛还累。 越暨莲花池,她刚觑见两位姐妹悠闲的身影,还未抬脚过去,便被一人挡了视线。 她仰头看去,挡在她身前的是一位眼生的小将军。 武将常穿着窄袖圆领袍与蹀躞带,走路气派威武,生怕别人瞧不出他武功高强一般。 面前这位小将军,还额外戴了件抹额,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你是……”浮云卿疑惑地蹙起眉,问道。 却见小将军脸颊腾地烧了起来,红意蔓延至耳廓与脖颈,他不自在地四处乱瞟,身姿僵硬。 “我……我……” 他支支吾吾,忽地有些气馁,小心问道:“您不记得我了么?” 这下换浮云卿惊愕起来。 她摇摇头,诚实道:“我不记得你。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竟在这厮烧红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 “您不记得十年之约了么?” “什么十年之约?十年前我六岁,我能与别人约定什么?” 那人满眼失望,“您还记得我的名字么?我叫落文驰。还记得嚜,十年前,您说落武弛听起来更霸道。从武不从文,不落窠臼。因您这句话,我弃文从武,奔赴疆场。前半年打了胜仗,只是昨日才赶回来。幸好没耽误今日的相看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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