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被清了场,浮云卿的目光在食物与十位小官人之间来回移动,最终落到了明吉身上。 幼时她也曾被这般大的内侍抱在怀里,哄着,宠着。 在浮云卿心里,内侍大多比宫婢还要温柔几分。他们的身子不完整,可耐心却好得看不见底。 这一层人,浮云卿都不熟。若非要选人搭个话,她宁肯选明吉。 她问,“这几日,我姐姐没和爹爹吵过罢。” 明吉说是。 “我姐姐的脾气是妃嫔里最暴躁的。她与我爹爹,常常说五句吵三句。那姐姐与圣人和淑妃有没有起过争执?” 明吉摇摇头,说没有。 总之明吉只是点头或摇头,倒是叫浮云卿说得无趣。 睐见明吉始终倾身弯着腰,浮云卿拍拍他的背,“把腰挺直。” 明吉说是,慢慢挺直了腰。 他比浮云卿高出一个头,站直似棵挺拔的小青松。 浮云卿笑得开心,“这才对囖。在我面前,不需拘谨。把腰杆挺直说话,不要总是怯生生的。” 做下人的,对主家有种天然的臣服之意。臣服久了,就只会做一辈子卑贱的下人。 浮云卿遣散面前一批人,“都走罢,我护着你们,爹爹不会责问你们的。” 明吉不解地问:“您当真没有相中么?” “当真。他们很好,但各花入各眼,能入我眼的,显然不是这些。”浮云卿又朝明吉摆摆手,“中贵人也回去罢。” 明吉似是还存着什么话要说,可睃及浮云卿兴致不高,又噤了声。 然而脚刚迈出门槛,便被来人给逼退回去。 “公主宁肯喜欢一个阉人,也不喜欢我这健全的人么?” 这话听着格外刺耳。 浮云卿侧身望去,居然是她讨厌的韩从朗! 她白他一眼,“韩小官人向来都是这么尖酸刻薄吗?” 韩从朗冷哼,仍旧揪着驸马的话头的不放,“我想,您与我成婚,会比与旁人成婚更有价值。” “价值?未必罢。” 落文驰踅足进阁。落家与韩家几十年来一直是死对头,小辈更是斗得死去活来。 他从未将韩从朗视作竞争对手,此刻听见韩从朗向浮云卿自荐,怒从中来,猛地将韩从朗推倒在地。 那么瘦弱的人哪里受得住武将的袭击。只受一掌,韩从朗便连连咳嗽,惨白的脸咳得通红,似快要把脏器也咳了出来。 落文驰朝浮云卿叉手行礼,“公主,您受惊了。” 浮云卿眨巴眨巴眼,犹豫问道:“偌大的橫桥,我刻意打了掩饰,想着来漱石阁清净清净。你们是怎么找来的?是谁透露了我的行踪么?” 落文驰被戳中心事,掩面假意咳了几声。 他们这般有小心思的人,眼睛总是不听话地往浮云卿那处瞟。就算她走得再远,他们也会跟在后面。不能吓到她,所以保持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 趁落文驰歇话,韩从朗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他还想博取浮云卿的好感,整了整衣袍,又正了正幞头。 他多少比落文驰更了解浮云卿,遂开口引诱道:“坦白来讲,我来寻公主,并不单单为了驸马一事。” 他垂眸轻言道:“前段时间,我府里有个小女使离奇失踪。不过昨日找到了。您猜怎么着?那女使死了,死状凄惨。我想公主会知道些这事的隐情,特此前来问问。” 浮云卿回:“那女使叫什么名字?” “霁椿。” 浮云卿心里陡然一惊。 然而正欲开口询问,便听及阁外传来一阵阵高呼声与惊叹声。 再一眨眼,门扉霎时被外人推开。 “公主。”敬亭颐笑着喊人。 浮云卿却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场面,莫名像偷情被抓了个正着!
第34章 三十四:修罗场(二) ◎正宫的气场。◎ 撞“样”着实是件尴尬事。 两位读万卷书的文人, 两位行万里路的武人,此刻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终究还是韩从朗与落文驰败下了阵。 韩从朗是块有瑕疵的玉,而敬亭颐是完美无缺的和氏璧。他未曾拥有过敬亭颐独有的阒然, 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显得浮躁。 而落文驰未曾拥有过卓旸独有的老道。他是个愣头青,被卓旸衬得颇具稚气。 四人彼此打量,他们并未把明吉放在眼里, 毕竟一个阉人, 连男人都不算,有甚资格去抢夺浮云卿的喜爱。 浮云卿的目光在四位之间转来转去, 最终落至敬亭颐身上。 “敬先生怎么来橫桥了?” 不是说,你怎么才来。而是问,你怎么会来。 敬亭颐扯了扯嘴角, 露出个不算好看的笑。 “臣来接公主回家。” 韩从朗嗤笑道:“回家?你还不是驸马罢, 哪里会跟公主有家?” 敬亭颐笑意不达眼底,韩从朗这身姜黄袍刺得他眼疼。 男人竞争不讲求说废话,若不是浮云卿在场,约莫此刻他就该动手打人了。 然而他在浮云卿心底,一贯是清瘦的儒生形象。他佯装许久,绝不能因韩从朗这厮卸除伪装。 敬亭颐转眸瞥向卓旸,不过对视半瞬,俩人便定好了今晚要折韩从朗几重羽翼。 落文驰观看不惯这仨明争暗斗的场面, 朝敬亭颐与卓旸唱喏, 问:“二位与公主是何关系?” 卓旸嗔眼眄视, “你跟公主又是何关系?” 他能猜出落文驰的身份。他们腰间都环着蹀躞带, 都为武人。 若落文驰对公主无意,兴许他俩私底下还能做场酒肉兄弟。可观这厮眼底爱意深刻,卓旸便暗里与他划开阵营。 落文驰话头噎住,只道是公主故人。 十年之约,是他与公主的私事。他作甚要把这一桩私事说与外人听。 “落小将军驻守边疆多年,怕是不知近来官家给公主找来了两位教书先生,看管她学习。以及,交友。”卓旸剑眉一挑,刻意把话往暧昧处说:“我与公主日夜相见,了解她的脾性,清楚她的习惯。我与她无论是什么关系,总要是比小将军你了解她的。” 武将间来往,直来直去。卓旸把敬亭颐没说的都补充了全,倒是把落文驰气得怔忡。 “那又如何?”韩从朗似是气急,哑声咳了几下,“区区教书先生,竟敢对落小将军口出狂言。你可知,落小将军有多大功绩。你也是武将,整日待在内院不作为,竟然对战场厮杀的将军不屑一顾。” 卓旸本就怄韩从朗的气,学着他的话反问道:“是嚜,那又如何?” 再威猛的将军,不讨公主欢心,那与市井粗夫有何不同。 韩从朗又被气得够呛。他艰难地维持得体的表面,学着敬亭颐扬起笑容。 可再怎么维持,他的笑仍带着赤裸裸的讽刺意味。他像个没精魄的傀儡,学得相,学不得骨。 想及此处,韩从朗又随意寻了个话头,嘲讽卓敬二人。 二人自然不甘示弱,反复戳着韩从朗的弱点与痛处。 几人一言一句,叫浮云卿搭不了半句腔。 她真想劝句,“别再吵了,和气生财。”然而正欲出声,却见这几人突然嘘了声。他们默契地一道望向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各种暗藏深意的眼神看她。 浮云卿唇瓣张张合合,被这场面吓得不知该劝什么。 岑寂半晌,正巧女使迟迟赶来,她走得急,大口喘着粗气,“公主,有两位小官人要见您,说有位是您的驸马。” 言讫抬头,才知自个儿闯进了个修罗之地。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把弯起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浮云卿不知所措地摩挲手指,“驸马?我什么时候有了驸马?是谁,你指给我看。” 女使颤颤巍巍地指向敬亭颐,“这位。” 浮云卿暗叹口气,还好是敬亭颐。 她摆摆手,叫女使合上门扉。 明吉方才沉默无言,隔岸观火。他自知是局外人,忙呵腰告退。 眼下一层剩一女四男。 浮云卿站的位置也是尴尬。东西南北中,她居于中,剩下四人,各站一方。 她可怜无辜地说:“诸位,要不咱们找个桌子,坐一圈说说话?” 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哪知后方还真摆着一张长桌。只是那桌长且窄,桌面上摆着各种珍馐美食,与他们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分外不符。 她这转场生硬晦涩,然而敬亭颐却纵容地说了声好。 这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的正宫气场压得韩从朗直不起腰。 他与落文驰坐在长桌这头,敬亭颐与卓旸坐在长桌那头。中间被一座座食山挡着,几乎看不到彼此的脸。 看不到脸,气焰就消了大半。 既然人都坐了下来,气氛还算缓和,浮云卿便清清嗓开口:“这次相看宴,不止我一人来相看,还有许多年青男女过来相看。来往皆是京中贵胄,诸位吵得热火朝天,岂不是叫外人看了笑话。” 这话说也在理。可浮云卿这口气,不像是对四个男人说的,更像是对四个争风吃醋的面首说的。 面首实在不光彩。说是甘愿做面首,实则只是一套说辞罢了。在场的谁甘愿做面首,都是为驸马之位而来。做不成驸马,说要做面首,不过是以退为进,倒逼一把罢了。 话音甫落,落文驰便不满道:“臣是想好好说话,叵奈对面实在咄咄逼人。” 卓旸翘起二郎腿,跅驰道:“落小将军,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我来寻公主,你身旁这厮却话里话外不饶人,揪着我的话头不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厮都放言挑衅了,我还不能出手反击么?” 落文驰冷哼一声。 二郎腿,他也会翘。手,他也会抄。他学着卓旸这副潇洒模样,捎过去一个白眼。 后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四人又吵了起来。当然,更多时候,是卓旸与落文驰在吵。 吵着吵着,四人又站起身来,踱回东西南北四方。 继而又是莫名岑寂,彼此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 浮云卿无奈地叹了口长气。想了想,抬脚踅至敬亭颐身旁。 “敬……敬先生。”浮云卿无措地揪着敬亭颐的衣袖,示意他把自己带离出这个地方。 敬亭颐爱怜地抚着她的脑袋,“别怕,我们马上回去。” 比及浮云卿乖巧地颔首说好,二层三层措不及防地迸发出欢呼声与鼓掌声。 浮云卿愕然抬眸,只见楼梯处站满了人,人多挤不下,就挤挤搡搡地扒着头,往她这处瞧。 胆大的男郎吹起戏谑的口哨,八卦的小娘子又惊又喜。一群人里,施素妆与荣缓缓站在最前面,她俩挎着花篮,见浮云卿转眸,忙掏出花篮里的花瓣,一捧捧地往下洒。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63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