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皱眉不解,“演一出戏给人看,仅仅是为了顺理成章地搬到福圣园住么?我以为,这是小题大做。住在皇陵,吃穿不愁。皇陵冷静岑寂,没内城这些家长里短的烦人事。太妃与陆缅俩人作伴,点灯守陵,日子平静悠闲。唱这出,难不成,是在皇陵过得不快活?” 浮云卿喜静,自然觉得静点好。她巴不得替太妃守陵,做完供奉事后,没日没夜地约人打牌。这是件多么快活的事啊! 敬亭颐笑得无奈,“住一年半载是快活,然而太妃与陆缅,在那里住了六年。人少,常年只有几个人来回搭腔说话,是会疯的。再说,太妃与陆缅大费周章地做戏,说明这二位不是乐得清闲的脾性。韬光养晦,就是为了唱今日这出戏。一哭一打,再以门第欺压,证明自己不好惹。这样,咱们都拿她没办法。” 旋即补充道:“县主递信二妗只是个幌子,她要做三哥的妾室也是幌子。她们呐,不安好心。达成目的,还得膈应旁人一把。” “是幌子就好。”浮云卿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倒没想到做幌子这层,心里叹,敬亭颐当真神机妙算。 她偎紧敬亭颐,眨巴着满含崇拜之意的眸子,诚恳说道:“敬先生,有你在真好。你还猜到什么,快给我说说。” “臣猜,太妃向陆缅打包票,臣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您。”敬亭颐揉了揉浮云卿的发顶,感慨地说:“还记得那句话么,‘玩弄权术者,必将为权术所玩弄。’算计来算计去,到最后只会算计到自己头上。” 浮云卿附和说在理,可心里吃的瘪仍消除不下。 脑袋往敬亭颐肩头蹭,“敬先生,太妃窃贡茶这事,当真没办法揭发吗?我不是执拗于贡茶,是执拗于她偷窃。瞧她那般坦然,想是做过不少欺诈事。我寒食生火,还被姐姐骂了一通呢。她偷茶,难道就没法治了?” 敬亭颐安慰说不必担忧,“太妃的事,臣会调查清楚。居高自傲,会得到她应有的惩罚。” 说惩罚,其实已经是在把太妃的结局,往最轻处说。 她想得倒简单,以为陆缅与韩从朗的婚事也是个幌子,届时能轻松助陆缅脱身。 不曾想,韩从朗比她们手段高千百倍。她能想出计谋,韩从朗也能定下对策。 太妃以为,她能置身事外,挑起一阵风波,坐山观虎斗。实则不然。 敬亭颐一面与浮云卿搭着话,一面想着怎么把太妃拉进这场宏局里。 浮云卿近来总有许多话要与他说,有许多有趣事,与他分享。 这是个很好的征兆。 当然,倘若她能少分些精力给卓旸,一切会更好。 遐暨公主府,已是巳末。 周厨刚做好膳食,便听人来报,公主驸马来囖。他拽来一条手巾,擦着后脖颈的汗。 “我真会把握时辰。”他朝小厨房几位女使烜耀道,“我炊饭,尚还出一身汗,何况是公主这细皮嫩肉的。吸多炊火味不好,往后公主要下厨,你们都拦拦。她的主要任务是读书学习,懂不懂,可不是来做厨娘的。” 女使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说道:“周厨,公主往往与驸马一道下厨,俩人爱研究各种美食,我们拦也拦不住。再说,千劝万劝,叵奈人家俩愿意。” 这话说得在理,几位女使不迭点头说是呀。 “府里大小事务,原先是两位婆子说了算。后来麦婆子染寒,事务都交与禅婆子去做。再后来,自打驸马进了府,各种事务,都落到了驸马身上。眼下公主是府邸的主子,驸马也是府邸的主子。公主不操心事,驸马替她操心。俩人如漆似胶。周厨,你这时候叫我们阻拦,岂不是把我们往火坑里推?” 周厨挨了一顿反驳,一时不敢再说什么。只吆喝着她们几位,赶紧把膳食端到珍馐阁。 作者有话说: 该看看颈椎了……还有一章,晚9点更~
第69章 六十九:渐浓 ◎她心里的春日,刚刚开始。◎ 这厢珍馐阁, 莲房鱼包、玉井饭、素蒸鸭等数道菜肴,递嬗摆到圆桌上。 浮云卿将太妃与陆缅的事与卓旸简单说了一遍,旋即垂眸, 专心用膳。 若后来没识破太妃与陆缅唱的这一出戏,那么上晌发生的事, 仅仅是一桩反目成仇,家长里短的事罢了。 这件事,在杨太妃烜耀身份后,乍然变了性质。 杨家不止杨太妃一人居功自傲。一百多口人的家族, 建朝以来, 在京城与各地州郡横行霸道数年。正如敬亭颐所劝,傲慢不是件好事。 这场局里, 原本空出没有杨太妃与陆缅的位置。 然而今下,陆缅要嫁韩从朗,杨家不可避免地会与韩从朗掺紧关系。关系甫掺, 她俩便会被迫入局, 不断向局里的中心者韩从朗靠近。 另一个中心,是敬亭颐。 膳后,敬亭颐揉着浮云卿的脑袋,让她先踅去卧寝歇息。下晌由卓旸授课,几个时辰蹦蹦跳跳,累人得紧。好好睡上一觉,才能养足精力。 浮云卿不舍与敬亭颐分开,不迭往他怀里拱。 “敬先生, 你是要去书房读书么?你跟我一道歇息罢。我只想和你睡, 不想贴着硬邦邦的榻。先别看书了嘛, 书什么时候不能看?” 敬亭颐失笑, “确实有些事要处理。” 浮云卿罕见地发问:“什么事?难道又是爹爹派给你的跑腿活儿?” 兴许官家顾念敬亭颐家世凄惨,入赘做婿。几月来,常常把一些杂活儿交给敬亭颐去做。敬亭颐不常入禁中,往往是待在公主府,听内侍念官家的口谕。口谕无非是说,有个活儿,非得是敬亭颐去做。 浮云卿还当是什么要紧事,结果凑前一看,净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这些事,明明旁人也能做,可官家生了执拗的心,非得点名指姓地让敬亭颐及时办好。 一来二去,每每敬亭颐提及,有事得出去一趟,浮云卿便全当他是听官家吩咐。 往常她从来不对敬亭颐的去向多做过问,今日却反常。 她挽着敬亭颐的手臂,“敬先生,你就陪我睡一回罢。” 卓旸不合时宜地“啧”了声,“公主,大庭广众之下,您注意点分寸。” 听罢太妃的事,心里本就堵得慌。卓旸欹着廊柱,心乱如麻。正想着要使出什么对策对付太妃,倏地听及浮云卿一道道娇嗔,心里更不是个滋味。 他想的明明是,什么时候,浮云卿能用腻歪的声音,朝他撒娇。 可话音脱口,不知怎么成了数落她的话。 “我自己的府邸,我为甚要注意分寸?”她睨卓旸一眼,“你一说话,我倒是想起来了。那日你不是说,有一筐草兔草猫草狗,要送给我吗?结果到现在,我连个草影儿都没见到!我还想问,你是不是成心诓我的?” 经她这话一点,卓旸才迟迟想起,那筐狗尾巴草的事。 “嗳,臣哪敢成心诓您。”他做发誓状,眸色认真,“臣当真是忘了。多大点事,也值得您一直想。一筐狗尾巴草而已,您放心,等您歇好午觉,臣马上把这物件送到您面前。” 这话是在撵人走啊。浮云卿啧啧两声,心想卓旸为着阻拦她与敬亭颐同睡,当真煞费苦心。 浮云卿气不过,从敬亭颐怀里窜出,踱将卓旸身侧。指节紧握成拳,“嗙嗙”地往卓旸臂上捶了两拳。 尽管这拳头于卓旸而言,半点不疼,反倒更像是狎戏。 “忘了?这事都敢忘,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到竹筐里?”浮云卿又补两拳,满脸气愤。 拳头还想捶时,骤然被卓旸包住。 卓旸宽厚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拳,像是一张擀得薄厚均匀的皮,裹满嫣粉嫣红的馅料。 “错了,当真错了。”卓旸虽是出声求饶,可却仍挑着他那跅驰的眉,用吊儿郎当的话,逗弄着她。 浮云卿白他一眼,缩回拳头,扽了扽滑落的衣袖。 她将眼眸瞪得浑圆,威胁道:“这次算你走运。下次再敢忘记约定好的事,我会再捶你几拳。” “看在你真心求饶的份上,那我就给你个将过补过的机会罢。”浮云卿有模有样地背起手,来回踱步,恍似当铺里灵活变通的收钱小厮。 卓旸忍俊不禁,竭力维持着澹然姿态。不时睐敬亭颐一眼,趁着浮云卿转身,忙朝敬亭颐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当然,要抹的这道脖子,不是面前故作深沉的浮云卿。 敬亭颐微微颔首,眼睫上挑,回睐卓旸一眼,算是勉强同意了卓旸提供的办法。 浮云卿踱来踱去,从卓旸身旁,溜到敬亭颐身侧。又搬条杌子,坐到敬亭颐身旁。 她仰头望敬亭颐,“敬先生,你给我做个证。我要在这里等,等卓先生把那一筐物件提来。” 话语坚定,是下定决心的认真模样。 敬亭颐说她顽皮,“用过午膳,冰鉴都搬到了别处去。晌午头天热,阁楼里不凉快。臣想,您还是快去卧寝歇息罢。这样,那筐物件,臣待会儿给您取来,好么?您信不过他,难道还信不过臣?” “你怎么还夹枪带棒地拐着弯骂人呢?”卓旸想,敬亭颐真是只狡猾的狐狸。与浮云卿说话,还要贬低他! 偏偏浮云卿就吃敬亭颐这一套。 她依依不舍地起身,环着敬亭颐的腰身撒会儿娇。未几,踅身走远。 比及浮云卿的身影渐渐缩成微小的黑点,敬亭颐才敛回目光,继而投到卓旸身上。 公主府内,不用操心隔墙有耳。没有仆从会想凑来听秘事,这会儿都各自躺在榻上,阖目睡觉。 人都回了屋,故而现下空荡荡的珍馐阁,只有敬亭颐与卓旸的身影。 隔着一片片遮光竹帘,两道身影被数从光割得时隐时现。 卓旸收起方才在浮云卿眼前,戏谑玩味的面容。眸色凌厉,直直射向敬亭颐。 “想好要怎么处理杨家了吗?”卓旸问,“我以为,只有等到韩从朗出手,我们才能找个由头,灭灭杨家嚣张的气焰。” 那个即将被抹脖子的人,正是杨太妃。 敬亭颐垂眸,目光落在一盆长势极好的君子兰上面。 “随机应变。”敬亭颐回道,“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叫杨家尝个苦头。杨太妃不是说,杨二哥是陇西郡节度使嚜。那就从陇西郡入手,一步步拆解杨家的势力。” “陇西郡?那处可是军略要地。你竟然打起了陇西郡的主意。” “时间紧,任务重。但将陇西郡揣入囊中,是迟早要做的事。燕云十六州,势在必得。近畿有八个州,而我们仅占有虢州,情势不好。若能拿下陇西郡,拿下陇西军权。那这天下,距改姓就不久了。” 敬亭颐细细睃着君子兰的绿叶,眼前倏尔恍惚,再次浮现在眼前的,是虢州漫山遍野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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