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线穿过玛瑙, 再两个收尾的结打上去,剑穗才算是完成了, 易鸣鸢来回翻看检查,心里开始想象程枭收到时的神情,这条“价值一大块金子”的小穗穗,也不知合不合他的心意。 不过想也不用想,他肯定很喜欢。 易鸣鸢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感觉手臂上的疤痕隐隐作痒,自从中毒以来,她是越来越能睡了,即使程枭有心瞒着,她还是能从每日东升西落的太阳和一盏刻漏中得知自己现在一觉能睡至少一天一夜的时间。 这条剑穗也因此拖延到了现在。 还没来得及把东西放在一个地方藏起来,外面便有人来报,说是厄蒙脱部落进攻城门,现在整个王庭处于警戒状态。 易鸣鸢第一时间找到扎那颜,议事殿里所有人都在,她与正披甲准备上阵的程枭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走上前给他的刀尾穿上新做好的小挂饰,一切都很正常,唯有颤抖的指尖透露出她的害怕。 “剑穗刚编完你就要上战场,早知道这东西如此邪门,我就不编了。”她抬头牵动了一下苦涩的嘴角,试图朝男人露出一个笑脸,但是没有做到。 程枭握住她的手肘,不顾旁人都在,背过身遮住易鸣鸢,垂首轻轻在她的眼角落下一个吻,多余的话来不及说了,只道:“等我回来,很快。” 这次易鸣鸢没有因为当众亲密而嗔他,分离在即她也顾不了这么多了,依依不舍地送了他几步后才重新坐回殿中。 其他几个首领的阏氏也赫然在座,经过一整个冬日的相处和扎那颜的举荐,她们也都很喜欢这个从中原嫁过来的新阏氏。 比起易鸣鸢,经历过丈夫在战场上几次来回的她们显得冷静不少,纷纷开起她的玩笑来,直言他们夫妻二人可是有够腻歪的,有人说:“就像中原说的那个,那个什么……情意绵绵!” 气氛回转了一些后,话题还是重新回到了这场突兀,甚至可以说是巧得有点怪异的袭击上来,服休单于指出其中的关键:“明日就要开拔了,厄蒙脱今日过来,很可能是为了拖延时间。” 易鸣鸢坐在下首,听了他的话后,她目光沉沉地看向桌上摆着的酒杯。 手指轻蘸酒水,在黑漆桌上一点点勾勒出整个匈奴的地图,再添上几条线路,分别是匈奴极西的矿脉到厄蒙脱部落,乌阗岭的矿脉到转日阙,还有一条则是转日阙到西北雪山。 此图一画,便如彩线有规律地经纬编制,看似一团杂乱,实则前后联系皆在其中。 来的路上,易鸣鸢边走边想,起初她的思路是有位高权重者告知了厄蒙脱他们接下来的北上计划,脑海中首当其冲冒出来的人便是喇布由斯,毕竟有先例在前,难保不会告密第二次。 但很快她就把喇布由斯排除了,因为在自己掴他一巴掌的第三天,听说军营里又出了一场闹剧,但不知喇布由斯做了什么,竟真的将所有将士都收服了,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自己不配为兄,与妹妹断绝了关系。 他一贯是最宠爱那个妹妹的,况且妹妹是他最后的亲人,若做到如此地步,想来是下了十足的决心,现在这时候,他也已经披甲上阵,冲在抵御敌人的最前方,再犯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在殿中炭火的烘烤下,桌上的水蒸发得很快,易鸣鸢时不时添上两笔,确保图案完整,她用长出来的圆润指甲轻轻敲击着桌面,每次都落在优犁所在的位置。 极寒之地要开山运物资绝对旷日持久,非一朝一夕可以送到,优犁拥有的那条矿脉,虽矿产丰富,但实难开采和运输,他有一支整整十几万人的军队,装备齐整需要很长的时间。 易鸣鸢对这没有什么概念,是五年还是十年,她有些无从算起。 不过她可以肯定的是,远在雪山脚下的优犁明白,把已经锻造好的武器交到离转日阙更近的部落中,用一点蝇头小利和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兑现的承诺,就可以让厄蒙脱为自己卖命。 优犁需要的正是消耗他们的兵力,给他留出时间齐备军力,因为不论是厄蒙脱部落得胜还是转日阙成功守住王庭,结局都是休养生息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在鹬蚌相争的时候,渔翁便可获利。 易鸣鸢从雪山划到右贤王庭,目前的形式很不乐观,前有厄蒙脱正在攻打,后有优犁虎视眈眈,而全匈奴的精英俱在此处,他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上首,扎那颜分析了一遍可疑的人选,同样认为并没有人给厄蒙脱部落递消息,她扫过下方,发现易鸣鸢正无意识地在那里蘸水画圈,唤了她两声,见人迟迟不回应,有些忧心地走到她面前。 “阿鸢,你怎么了?” 现在殿中众人的都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易鸣鸢无意故弄玄虚,干脆地把自己所想说了出来。 扎那颜听后沉思片刻,直截了当问道:“阿鸢,你想到办法了?” 易鸣鸢颔首,其实她心里也有些没底,但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说:“经过一整个冬日,厄蒙脱现存的食物恐怕已经所剩无几了,但此次似乎是有备而来的,既然优犁能给他们输送粮草,我们自然也能反其道而行之。” 她想的不是直接派人截取粮草这么简单,优犁选择厄蒙脱部落作为盟友是因为他们有豁出去的决心,因此结盟关系才固若金汤,现在的局面是三足鼎立,想要破局,使鹬蚌不再是鹬蚌,就得打破他们二者之间稳定的关系。 “只要让优犁相信厄蒙脱部落已经臣服于大单于,我们面临的困局便可不攻自破。”说完之后,易鸣鸢还有点紧张,她更小一点的时候对兵法不感兴趣,还是庸山关之行时,见识到爹爹和哥哥的活学活用,回京才把兵书捡了起来,重新通读。 纸上谈兵终究比不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经验,她蜷起手指,看向服休单于沉重的脸色,担忧地想,自己是不是多嘴说错话了? 半晌,服休单于抚掌爽朗地大笑数声,夸赞道:“好一个聪明的小女娃,扎那颜没有看错你。” 对于厄蒙脱部落来说,堵在别人家城门口是要承担非常庞大的风险的,他们不敢带上所有的粮草,唯恐夜里被转日阙飞支火箭过来烧光。 毕竟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因此,他们选择每隔一段时日派专人输送,间隔大约为十天。 人总要吃饭的,只要战还在打,优犁的供应便不可能断掉,他们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冒充厄蒙脱部落中人,找到附近优犁的部下,告诉他们厄蒙脱选择归顺大单于,不再听从优犁的差遣了。 届时,厄蒙脱的供应跟不上,优犁的计划也会被全盘打乱,而右贤王部则摇身一变,成了收网的渔翁。 扎那颜举止上较为矜持内敛,没有像服休单于一样大声夸奖,但还是弯着眼角说了一句:“不错。” 殿内的其他阏氏和未出战的首领们可就疏狂多了,车轱辘般的好话被他们说了个遍。 易鸣鸢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夸奖,脸上一热,她感觉自己好似回到了儿时上学堂的年纪,这周围的一个两个,都把自己当作了家中子侄或者妹妹,自己微不足道的一个想法,竟引得他们争相夸赞。 她用袖子擦掉桌上的地图,支着脑袋望向殿外,心中感慨万千,这里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近乎苛刻的尊卑关系,实在是太好了。 被云层柔化了的云悬在空中,易鸣鸢的眼睛被照得干痛无比,不过……要是自己能继续活着留在这里,那就更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听着服休单于在上首部署战术,渐渐眯起眼睛开始打瞌睡。 *** 月光盈盈,亥时 “你来啦。” 易鸣鸢朦胧中听到了铁甲碰撞的声响,她与睡魔做起斗争,终于把自己从无休止的黑暗里拉扯出来,一抬眼就是程枭反握钢刀,步履匆匆地从殿门进来。 她直起上半身,一件外袍从背上滑落下去,是扎那颜常穿的花色,几个时辰前,扎那颜见她撑不住困意倒下去,特意拿了一件厚实的袍子给她盖上。 议事殿本就烧着炭火,又有仆人照看,趴在矮桌上瞌睡一会也没事,但因坐姿的缘故,醒来时怎么着也不会太舒服。 易鸣鸢浑身酸痛,像一条软塌塌的面条一样倒在程枭身上,抬头盯他的下巴,带着一点点幽怨道:“怎么才回来。” “别,我身上都是血。”男人试图推开怀里的“烂糊面条”,他刚杀了一堆敌人,血液沾满了铠甲,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当靠枕的良选。 易鸣鸢被推出几寸,转头果然看见背后和衣袖上全都蹭上了血迹,她一时之间没有恐惧的情绪,第一时间涌上心头的问题是不知道程枭有没有受伤。 她上上下下观察了一遍,接着伸手抹掉男人脸颊溅上的血渍,确认道:“那些都无所谓,你呢,你有没有伤到?” 程枭微微扬起眉梢,他心中感慨万千,想到刚来不久的时候,阿鸢可是被马舔一口都要烧水洗脸的,现在被鲜血蹭了满身,第一反应却是检查自己是否安然无恙。 他把易鸣鸢睡乱的发丝重新拢在一起,声音里带着得意道:“这种小打小闹,还不足以让我受伤。” 梳理头发的时候,易鸣鸢好奇地问他:“我还以为你要消失十几天,为什么今晚就回来了?是换人守城吗?” 程枭吹毛求疵地将她最后两根打成个小结的发丝分开,“新调令,涂轱派我直接去西北,我们一起。”
第70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在草原上, 每一项军功都会获得应有的赏赐。 易鸣鸢此次献计,提前出行和加派兵力寻找解药就是她的赏赐。 “又要赶路,是我对不住你。”程枭爱怜地将发丝放下, 路上洗漱困难, 向来是能简则简, 也不知下次摸到这样软绸一般的头发该是什么时候了。 易鸣鸢正轻轻地用指尖敲着程枭腿上的部分硬甲, 小硬片次第相叠,在完全包裹身体的前提下保留了可以活动的空间, 上面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或深或浅的豁口。 她收回豁口上的手指, 认真地说:“你从来没有对不住我, 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同路。”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9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