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娘还领我和人相看了。照理说,我应该很快乐,可是我一点都快乐不起来。 昱哥哥,你在边关时,每日娘念佛我陪着,我都在心里祈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这三年,我一直很愧疚,我小时候你帮我那么多,真到了要用到我的时候,我却退缩了,还好你平安回来了,否则我都不知该如何……” 她说到这里,恰到好处地掩面而泣起来,自责悔恨之意溢于言表。 “当初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林姑娘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还是该宽心往前看才好。”赵昱说的虽是宽慰之言,语气却依旧淡漠:“我还有事,林姑娘请到前头花厅去坐一会儿吧。” 他的婚事,是由娘做主定下的。对于林婳,他并无丝毫怨恨。当初照顾林婳姐弟不过是看在梁国公的面上,谈不上对林婳有情意。 何况,他堂堂儿郎顶天立地,要重振武安侯府,立足朝堂,自有智计与一身武艺,何须借助姻亲? “好。”林婳知道不能强求,柔柔弱弱地应了:“那我就不打扰……呀……” 她跟着赵昱往前走,脚下忽然绊到了什么,很自然地栽进赵昱怀中。口鼻间呼吸到赵昱身上清冽的香气,像雪后的松,她紧紧抓住了赵昱的衣襟。 赵昱皱眉,眸底闪过一瞬的惊怒,下一刻便推开了她。 “对,对不住。”林婳羞红了脸:“脚下绊了一下。” “你先跟着下人去前面花厅吧。”赵昱面无表情,转头唤了一声:“子舒。” 二人的声音到此为止。 李蘅听到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叩门。 李蘅应了一声:“进来。” “夫人。”子舒进来行礼:“侯爷要更衣,劳烦夫人取来,属下拿到书房去。” “国公夫人稍坐。”李蘅和姚氏打了一声招呼,起身进了内间,取了一身衣裳出来捧给子舒。 子舒谢过之后,拿着衣裳走了。 李蘅坐回小几边,含笑看向姚氏,解释道:“侯爷他不喜被外人触碰。” 听动静,方才林婳大概是抱住了赵昱。赵昱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别人碰他,碰了必然要换衣裳。 姚氏一脸疼爱地望着她:“你那样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现如今却如此体贴周到,真是难为你了。” “为人妻的本分罢了。”李蘅笑了笑。 “你这屋子里,布置得挺清雅的。”姚氏看看左右,心疼地看李蘅:“就是有些单调,不如明日我派人送些东西来,给你布置布置?” 屋里东西倒都是好东西,但没有几样,且看起来像男子独居之所。 李蘅在这住了三年,还是这样的摆设。由此可见,赵昱乃至整个武安侯府都没有多待见李蘅。 “多谢国公夫人好意,不过不必了,侯爷喜欢简单一些。”李蘅含笑回她。 姚氏曾无数次教过她,喜怒不形于色,现在看来,姚氏修炼得很好,看她的眼神一如从前的慈爱。 她甚至有些恍惚,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十六岁之前,她还在兴国公府,还是姚氏最疼爱的独女。 这三年,她能隐忍到如今,也是多亏了姚氏打小的教导。 虽然她从前不听姚氏的话,但耳濡目染,她被逼到了这种程度,自然就拿姚氏的那一套出来用了。 事实证明,姚氏是对的,这法子挺好用的。 “你的性子,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姚氏看着她,眼中的疼爱几乎溢出来:“这三年,我一直很担心你,你过得还好吗?” 李蘅抿唇笑了笑:“劳夫人挂心,一切尚好。” “当初那嫁妆的事……”姚氏期期艾艾地红了眼圈:“蘅儿,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时候婳婳确实病得厉害,我只能委屈你了……” 她说着掉下两滴泪来。 她送李蘅出嫁时,确实有几分真心疼爱在。到底亲手养了十六年,从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到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人非草木,她对李蘅的感情怎么可能瞬间消失? 但林婳归家之后,日日陪伴在她跟前。林婳不像李蘅那般纨绔,时常溜出府去玩耍,总是叫她焦心。林婳性子柔婉,心地善良,又是她亲生的,直让她窝心得不得了,很快她就想不起李蘅来了。 “都过去了。”李蘅笑了笑,回了一句。 “好在武安候他相貌品行样样都好,看到你如今过得好,我也就心安了。”姚氏趁着擦眼泪,悄悄看李蘅的脸色。 她都哭成这样了,李蘅居然无动于衷,甚至还能笑出来。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她还真是养大了一头白眼狼。 “国公夫人来寻我,是为了叙旧吗?”李蘅询问她。 姚氏虽然演得好,但是她没有耐心看了。 姚氏擦干泪水,试探着道:“方才武安侯和婳婳在院子里,你都听到了。 武安侯从小照料婳婳长大的,他们这都是打小的情意,没有别的,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李蘅桃花眸漾起几分笑意:“青梅竹马嘛。” 韩氏不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硬着头皮去武安侯府替赵昱求娶林婳的吗? 可惜,到临了嫁过来的人是她李蘅。 韩氏从一开始属意的儿媳妇就不是她,这三年一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其实我也听说了,这三年你过得不如意。婆母妯娌姑子都不好相处,我心里疼得很。”姚氏说着又哭起来:“蘅儿,实在不行,你也别太委屈自己了。你现在还没有孩子,应该早做打算。” 她说着悄悄打量李蘅的脸色,却越打量越心惊,李蘅真的和以前完全不同了。 李蘅做她女儿的时候,肆意张扬,且任性得很,说要什么便要什么,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 如今,光凭眼睛,她竟根本看不透李蘅心中所想。 武安侯府三年,竟将李蘅磨砺出处变不惊的心性了吗? “国公夫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此番来寻我的目的,我大概知晓。”李蘅手肘支在小几上,手托着脑袋,漆黑的桃花眸静静望着姚氏。 她目光清透,仿佛真能看透人心。 姚氏到底心虚,叫她看得不自在,转开目光道:“蘅儿误会我了,我只是心中愧疚,特意来看看你,能有什么目的?” 眼前的李蘅不动声色似乎能洞察人心,半分也不像她养大的那个孩子,当真陌生得很。 不是自己亲生的,就是隔层肚皮,怎么养都养不亲。枉费她那十六年呕心沥血的疼爱。 “当初,我顶替林姑娘嫁过来,嫁妆国公夫人已经收回去了。”李蘅语气轻缓如淙淙流水,不疾不徐:“我与兴国公府已经三年没有往来,我自认是不欠兴国公府的了,国公夫人以为呢?” “蘅儿说的哪里话?你从来不欠我们的……”姚氏捏着帕子哭泣起来:“都是我们对不住你……” 那时候的武安侯府,差一点就覆灭,她自然不能让林婳嫁过来受苦,而且那时候林婳嫁过来有可能牵连兴国公府。 如今的武安侯府一团锦绣,赵昱在朝中风头无两,李蘅要是个懂事的,就该给林婳腾位置,毕竟林婳和赵昱是正经的青梅竹马,且赵昱现在也更需要兴国公府的帮助。 “那么。”李蘅桃花眸微微弯起,似笑非笑地看着姚氏:“国公夫人觉得,武安侯夫人之位,值多少银子呢?” 姚氏愣住了,一时都忘记了哭泣,眨了眨眼睛才问:“蘅儿,你这话是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李蘅漆黑的眸子直视她,慢悠悠道:“国公夫人不是想要这武安侯夫人之位么?我可以让贤。” 左右,这武安侯夫人的位置她是不要了。 她是临时起意。 原本,她只想分走赵昱一半的钱财。既然姚氏这么迫切,还亲自送上门来,那她就勉为其难拿姚氏一笔银子吧。 “蘅儿,我知道你心里怪娘,但也别说这种浑话,侯府夫人的位置,哪里是拿来做交易的?”姚氏回神,哭得更厉害了:“你这样,娘真的很担心你。” 武安侯夫人的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啊?以赵昱的能力,只要李蘅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了,将来必然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蘅居然口出狂言,说要把这个位置卖给她?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李蘅,这天底下大概也只有李蘅能说出这样的话了。 看来,她还真是高看李蘅了,李蘅只不过表面变得沉着了,实则内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愚蠢,居然这么贪财,和小时候一样贪图享乐,得了机会便往勾栏瓦肆跑,半分也不学好。 李蘅失了耐心:“国公夫人倘若不愿交易便罢了,倒也不必哭得如此伤心。” “娘是心疼你。”姚氏擦擦眼泪:“你如此缺银子,怎么不派人去和娘说?娘今日回去就安排人,给你送银子来。” 既然李蘅爱钱财,那就施舍她一些又何妨?李蘅啊,还真是让她失望,枉费她教了十六年,最后还是这样的上不得台面。她替自己从前的付出不值。 李蘅笑了一声,姚氏这就答应了啊,方才的慈爱果真都是装的。 窗外的荆桃花谢了,生出一树的绿叶儿,在她身后随风招展。她穿着厚重的襦裙,绾着老气的低髻掩住了她的朝气。可笑起来时桃花眸潋滟出光亮,如同寂静的夜忽然亮起的焰火一般,惊艳耀目。小妇人的绝色,竟将外头的好光景硬生生压了下去。 姚氏看得暗暗心惊,三年不见,李蘅出落得越发明艳。即便是她也不得不承认,李蘅的容貌更胜她亲女儿一筹——眼前的李蘅,还是特意往老沉装扮的。 若是李蘅换回从前那样鲜亮的衣裳,高高挽起发髻来,赵昱只怕更不肯放手。 “不用送到这,直接送去梁国公府,给我祖母吧。”李蘅放下茶盏:“我乏了,国公夫人若无旁的事,恕不奉陪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姚氏自然坐不住了:“蘅儿,那娘就先走了,下次缺什么及时派人和娘说,千万别和娘见外。” 李蘅看她言辞恳切,面上的慈爱宛如发自心底,只觉得身心俱疲。 明明一点也不疼她了,恨不得将她踩到泥里去,为什么还要装作疼她的样子来骗她? 姚氏离开之后,李蘅摊开身子,慵懒地倚在窗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门忽然被推开。 李蘅侧眸看到赵昱进来,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垂眉敛目,换作平日温良贤淑样子,温软地询问:“侯爷怎么没有出门去?” 她还以为赵昱换了衣裳就走了,一时惊得心怦怦直跳,好险,差点就被赵昱看到她坐姿不端了。 赵昱这个人,是最讲规矩守礼法的,像宗族里那些冥顽不化的老顽固。 偏偏她是最不屑这些限制女子的东西的,所以他们两个人,注定过不到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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