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元钧道:“承蒙徐大人吉言,若德庭果然有幸考中,则大人的关照在下也必不敢忘。” 徐扬道:“哪里哪里,德庭金榜题名之日,蟾宫折桂之时,说不定徐某还得指望德庭关照呢。” 三人就这样有说有笑地吃着,聊着,虽然已经喝得面红耳热,但意气还很高扬,席上的气氛也十分融洽。 这时,徐扬家里的厨子严易上了一道菜,说这菜的名字叫‘鱼龙献宝’。众人一听这名字吉利,但一看这菜,也无非是条乌鱼,就觉得有些扫兴。可严易却说好戏在后头,让徐、武等人尽管吃下去,到时自然能知其中奥妙。 于是席上三人也就不再客气,抱着好奇之心,大快朵颐起来,没过一会儿,那鱼快被吃尽之时,武德庭竟从鱼肚子里吃出一粒金豆来。 一问严易,才知这金豆就是剖鱼时,从乌鱼的肚子里剖出来的。于是严易就顺水推舟,把金豆重新放进乌鱼肚子里,做了这道‘鱼龙献宝’,特意亲自送上酒桌,以表敬意。 此事从严易来说,倒是一番好意,但看徐扬的神色,却没有多少高兴的意思,他从武德庭手中夺过金豆,把它擦干净了,往烛台前一凑,眯着眼睛,细细端详起来。 武德庭当时就感觉徐扬的脸色大变,似有阵阵怒火要发出来。果然,徐扬开始大声地冲严易咆哮:“狗东西,这鱼哪里买的?老爷我可是三令五申过的,我不吃东湖打上来的鱼,让你去其他湖里河里,问渔夫现买,你不会不记得吧?” 严易恐惧道:“记得,小的当然记得。我一直是照您吩咐做的。大人说晚上要款待武员外,让小的去买肉买鱼,小的就亲自去买了。小的牢牢记着大人的话,不要买东湖打上来的鱼,要买鱼就亲自去其他湖边河边,向那些渔夫现买。这鱼小的正是在城南的九曲河边,亲自从渔夫的鱼篓子里挑出来的。” 徐扬却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将那金豆重重往地上一摔,两眼放着凶光,浑身透着杀气,一把掐住了严易的脖子,一边掐,一边恶狠狠地说:“你还敢说谎,这鱼明明产自东湖,你竟说是来自九曲河。我掐死你这个狗东西,你还说谎,我掐死你……” 很快,那严易便被掐得满面通红,两眼暴突,满脸青筋鼓起,像一条条蚯蚓在脸上蠕动。这眼见就要闹出人命,武氏父子也慌了,就使劲把徐扬给拉开了。 徐扬喘着粗气,指着瘫倒在地,已经死过一回的严易,道:“狗东西,你现在立刻给老子去找那渔夫,把那渔夫给老子带回来,老子要亲口问他,这鱼到底产自哪里?快去。” 严易的嗓子已经被掐得嘶哑,说不出话,自然也作不了答,只好‘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算是领命,接着便掉转脑袋,向着大门的方向,爬出去了。 严易去后,徐扬的怒火也并未平息。恼怒之余,他开始觉得身体不适。说是恶心,不舒服,浑身上下无一处好受。 起初因为这不舒服,他还愁眉苦脸地趴在桌上,但没过多久,竟又发起狂来,摔了不少桌上的盘子和屋内的摆设,把武德庭吓得够呛,他都不知道徐扬是酒喝多了,还是怎么了,反正看上去是深受刺激,十分反常。 就在徐扬大闹之时,严易也将渔夫带回来了。那渔夫名叫陈通,跟严易很熟,徐扬所吃的鱼,基本都是从他那里买的。因此徐扬对此人也算有点印象。 但那天晚上,徐扬对这个老渔夫也毫不客气,恶狠狠地问他,方才所吃的那条乌鱼是哪里产的?到底是来自东湖,还是九曲河? 陈通见知县大人暴跳如雷,哪里还敢说谎,只好老老实实回道:“大人,小的罪该万死。是小的疏忽,下午严易向我买鱼时,我正好从九曲河里捉鱼回来,竟忘了下河之前,刚在东湖捕过鱼,那条乌鱼好像确实是从东湖捕上来的。” 徐扬听了,不禁火冒三丈,随手抄起一把椅子,就要往渔夫身上砸,然而酒醉加上动怒使力,徐扬的双手刚将椅子举过头,人就一阵摇晃,跌倒在地,冲着墙角呕吐起来。 徐府的仆人也顾不上处理严易与陈通,赶紧将徐扬送回卧房,一面派人去请郎中去了。武氏父子也不敢走,不敢睡,只好在一边陪着。 徐府的管家徐班看不下去了,就对武元钧道:“武员外,你跟德庭要不先回去吧,这里有我,也有郎中在,你不用太过担心。” 武元钧道:“没有事,我不困的,等大人好点了,我们再走。” 徐班道:“武员外既然一片诚心,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要不你留下来,跟我一起陪着大人,让德庭先走一步好了。那么晚了,他该休息了,后天不是还要去端溪县姜文英家读书吗,要养好精神,给人留个好印象啊。” 这话武元钧算听进去了,便同意让武德庭先走一步,回金桂山房休息去了。武德庭早已疲乏难支,既然徐班和父亲都这样说了,他也就没再勉强,兀自回金桂山房去了。 然而本已疲倦之身,到了金桂山房自己的卧室之后,武德庭反而辗转反侧,难以成眠了。他总觉得徐扬的发狂,其背后的原因并不那么简单。 从徐扬的表情,以及父亲当时的神态来看,他甚至觉得事态非常严重。他忘不了父亲那种既惊讶又恐惧的眼神,也忘不了徐扬面对厨子严易与渔夫陈通时,那歇斯底里,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似的凶狠。 不,这不是简单的撒酒疯,这不是单纯的酒后失态,这中间必有隐情,而这隐情,或许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想到这儿,武德庭酒醒了一半,心跳莫名地加快,因为担心父亲的安危而加快。不知为什么,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觉得父亲有危险,会出事。 所以,他不敢再睡,睁着疲惫而惶恐的眼睛直到天亮,直到听见父亲返回的声音。 武德庭正想穿衣起床,去迎接武元钧,不料武元钧的脚步也径直地向他的卧房走来了。 再次见到父亲,武德庭只觉得父亲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双眼无神,一脸憔悴,愁眉紧锁,长吁短叹。 “父亲,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武德庭担心道。 武元钧叹出一口气,道:“出事了,恐怕要出大事了。”
第四十一章 死而复生(三) 听说要出大事,武德庭更是睡意全无,不禁焦灼道:“究竟怎么回事?昨晚席上,徐大人为什么对一条乌鱼的来历耿耿于怀,死抓着不放?来自东湖也好,来自九曲河也罢,乌鱼就是乌鱼,能有什么不同吗?” 武元钧沉默了一会儿,问:“德庭,你听说过崔文川这个人吗?” 武德庭沉思道:“崔文川?父亲说的是画画的崔文川吗?那个从封川县迁居到我们开建县来的画师?” 武元钧道:“没错,就是他。” 武德庭道:“父亲突然提到崔文川是有什么原因吗?这个人不是听说已经失踪了吗?” 武元钧道:“是的,外面是一直在传,崔文川已经失踪。原来,我也以为这个人是失踪了,或者又一声不吭地迁居到其他地方去了。但昨晚的事,却让我改变了看法,我现在觉得,崔文川没有失踪,而是已经死了,而凶手就是徐扬。” 说到这儿,武元钧的神情就像灵魂出窍似的,双眼空洞而茫然,直勾勾地盯着斜下方的地板,如同刚刚梦醒一般。 武德庭也害怕了,似乎被他父亲的情绪所感染,怯生生地问:“父亲,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昨晚的事,怎么就让你觉得崔文川已经死了,而且是被徐大人杀死的?昨晚我不是也在吗,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到崔文川这个人啊。” 武元钧道:“没错,昨晚的事,是没有直接提到崔文川,但提到东湖了不是吗?” 武德庭道:“东湖?东湖又怎么样,跟崔文川有关系吗?” 武元钧斩钉截铁道:“有关系。当然有关系。因为东湖的湖中心有一座小岛,这小岛处于湖光山色之中,风景绝佳,因此就被徐扬看中了。 去年冬天,徐扬在湖心岛上精心修建了一座别馆,供他公事之余,休闲垂钓,宴饮起居,招待宾客之用。 别馆建成后,徐扬请我去东湖观光,看了那座湖心别馆,并问我哪里有技艺高超的画师,他觉得别馆还有些单调,因此,希望能找到一个高明的画师,来作一些彩绘,画一些画,作为装饰美化之用。 因为徐扬是封川县徐家村人,两年前得中进士之后,才外放到开建县来做知县,因此,他对于开建县的人事并不很熟,所以才向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开建人来咨询。 于是我就向他推荐了崔文川,并且告诉他,崔文川虽然人在开建,但本身也是封川县人,说起来跟徐扬是老乡。 我以为徐扬不认得崔文川,谁知他一听这个名字,竟说是老熟人,说他岳父的如意山庄,就是请了崔文川来作彩绘,不想崔文川竟然搬到开建县来了,这分明是有缘,于是果断打听到崔文川的住处,请了崔文川来为湖心别馆作画。 然而诡异的是,去年十一月底,也就是崔文川进驻湖心别馆一个月后,湖心别馆却突然关闭,停了一切工事。 我当时很纳闷,还问过徐扬,为什么辛辛苦苦建成的别馆,就这样荒废了。徐扬说公务繁忙,没有时间,没有心思住那地方消遣,不如及时止损,不再经营。 我听着也有道理,就没深究。以至于后来听说崔文川失踪的消息,我也没觉得这事跟徐扬和他的湖心别馆会有什么关系。但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 我现在的看法,是崔文川在给徐扬作湖心别馆的彩绘时,不知怎么就得罪了徐扬,以至于徐扬不惜痛下杀手,并将他的尸体沉入了东湖之中。 这就是为什么,湖心别馆突然关闭,停了一切工事,突然荒废的原因。这也是为什么,一向喜欢钓鱼吃鱼的徐扬,自此之后,不再去东湖钓鱼,也不再吃东湖之鱼的真正原因。因为东湖里沉着崔文川的尸体啊。” 父亲的一番话,听得武德庭毛骨悚然,他小心翼翼地问:“父亲,您是不是喝多了,在说醉话?” 武元钧道:“我没喝多,更没有喝醉,清醒得很。” 武德庭道:“那你凭什么说徐大人杀了崔文川,并将他沉尸东湖了?” 武元钧道:“你还记得昨晚那道菜吗?” 武德庭问:“您指的是严易所做的那道‘鱼龙献宝’吗?” 武元钧道:“正是。” 武德庭道:“这道菜怎么了,这里面是有什么玄机吗?” 武元钧道:“这道菜怎么做出来的,你还记得吗?” 武德庭想了想,道:“记得啊,严易不是说了吗,他剖鱼时,从乌鱼腹中剖出一枚金豆,严易就顺水推舟,把金豆重新放进乌鱼肚子里,做了这道‘鱼龙献宝’,特意亲自送上酒桌,以表敬意啊。不过就是想不明白,这么有心的一道菜,徐大人为什么会不喜欢,而且不仅仅是不喜欢,甚至为此还大发雷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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