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从谢缚辞手中挣脱下来,满脸跟见鬼了似的:“爹爹,这样一点都不像你。” 他才三岁,他都看明白了方才里面那个妇人与他阿娘关系匪浅,一会儿的谈话内容更是极其重要,说不定与阿娘愿不愿意回长安有关。 他父皇怎么可能会那样贴心退出去? 谢缚辞暼他一眼,慢悠悠喊了声:“皋月。” 不过片刻,一道黑影便现身在他面前。 遂听谢缚辞沉声道:“去盯着,将娘娘说了什么话,是什么样的神情,都要一字不漏,一个不错的告知朕。” 皋月领命,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舒舒见此也毫不意外,无奈地摇了摇头。 果然,这样必须要精准掌握母后的一切消息,才是他那父皇会做出来的事。 他就说,他父皇怎么可能来了一趟塘水县就大变了。 房屋内,窗外的枝头在微风吹拂下微微乱颤。 白氏心有余悸地往紧紧关闭的房门望过去,见谢缚辞真的没有要闯进来,这才紧张地拉住姜沐璃的手。 “阿璃,陛下是什么时候来的?你怎么没跟姨母说一声?” 姜沐璃道:“昨晚……根本来不及啊姨母,他看我看的太紧,我根本无法分.身。” 闻言,白氏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这陛下是疯了吗?大老远从长安来找你,阿璃,他可是要接你回去?” 姜沐璃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 白氏怔大了嘴:“三年了……更何况他还是亲眼看到你掉下的悬崖,以为你死了的情况下,不管怎么说,是个人也该放弃了啊。” 白氏惊余后,又很是在意姜沐璃是什么态度,颇为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问:“所以,阿璃你的想法呢?愿意跟陛下回去吗?” 姜沐璃没有马上回答白氏,只垂下长睫,遮住自己眼里的混乱情绪。 昨晚睡觉时,一整晚她都在想这件事。 三年了,为何他还没有放弃,为何还要执着找到她?就连舒舒都留给他了,光是她这个人,究竟还有什么可值得他这样坚持? 她沉默了多久,白氏就耐心等了多久。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她这颗心反复沉沉甸甸。 脑海中一会儿是想起幼时父母还在的温馨画面,一会儿便又是六年前与谢缚辞的初见,和三年前在东宫时再次重逢的景象。 从东宫再到清宁殿再到他登基称帝,他与她一直这样互相折磨,纠缠。 从十五岁那年,到她今年二十一岁。 仿佛命运中早已有一根线将她与他牢牢系在一起,在她想要放掉那根线时,谢缚辞及时抓住了它,后来她又拼了命的想丢开那根线,而他总是能用那根松松垮垮的线,执着找到她。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分开三年,的确够久了。 姜沐璃紧紧抿唇,水盈盈的眼睛里带着一抹坚定之情。 她抬起脸来面对白氏,认真道:“姨母,我阿娘从小教导我,做很重要的决定前,凡事要遵从自己的内心。” 白氏面容错愕,出神了片刻,仿佛又想起了年幼时陪伴她一起长大的苏嫣,眼眶不禁含着泪笑了起来。 她轻轻抚上姜沐璃的手背,柔声道:“三年过去,姨母也想明白了很多,这次姨母也尊重你的意愿。” “阿璃,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就好。无论何时,姨母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许时因为彻底想通了,姜沐璃面上一扫先前的忧虑,笑容比起以往更加粲然自若,明亮动人,好似能洗涤人心的阴霾一般。 白氏看着欣喜不已,又抱着姜沐璃在她怀里,说了不少体己话。 屋顶上,将屋内的话一字不漏听进去的皋月,此时此刻却万分为难。 娘娘说的究竟是何意?她并没有直接表示会跟陛下回宫,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那他一会儿该如何跟陛下交差? 听着后面的谈话内容与陛下无关了,皋月想了想还是赶紧回去复命。 姜沐璃的隔壁房间。 舒舒内心些不安,总担心若是母后跟里面那个女人说完话后,会不会不想要他了。 此时皋月现身房内,舒舒连忙起身,噔噔噔跑到他跟前,焦急追问:“如何,母后愿意回宫了吗?” 皋月为难地看了眼舒舒,又看了眼谢缚辞。 谢缚辞心里一沉,将舒舒喊了过来。 他认真看着舒舒稚嫩的小脸许久,方沉声道:“谢望舒,永远不要怀疑她对你的爱。” 缘缘即使恨他使用了手段骗她怀了身孕,但她实际上之前有多盼望着这个孩子来到这个世上,没人比他更清楚。 记得那时,他朝政繁忙,有时回到宝华殿很晚了,也能看到缘缘抱着肚子轻轻柔柔给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那几十件肚兜,几十件一岁到两岁孩子的衣服都是她亲手所绣,生产那日即使痛到险些晕过去,她也要确认孩子生命无忧后这才放心昏迷。 倘若三年前的事若非发生的突然,按缘缘的性子,是绝不可能抛下孩子的,这孩子也不会因此而丢失了整整三年的母爱,导致这样敏感又不安。 父亲这句话好似定心丸。 舒舒眼眶浮起泪花,猛地扑到谢缚辞怀里,埋在他胸膛上哭喊:“父皇……我……呜呜……我也很爱父皇和母后……” 看着自己儿子哭到小脸通红,谢缚辞心里微微动容,随后想起皋月还有话要说,便面色嫌弃地推开他:“脏死了,别碰朕,去把脸洗干净。” 舒舒被推了下来,瘪了瘪嘴:“哼!我一会儿就去找母后,母后不嫌弃我!” 说罢,舒舒便迈着小短腿出去洗脸了。 舒舒出去后,谢缚辞站起身,负手立在临窗处,冷声道:“说吧。” 皋月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表述,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一字不漏的老实交代。 皋月说完后,室内静默了许久。 谢缚辞背对着他,问:“她当真那样说?” 皋月回想了下,回道:“没错,娘娘亲口说的,她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并且白氏也很是欣慰。” 好,很好。 谢缚辞垂眸,唇角扯起一抹凉薄的苦笑。 他果然,从来不在她的选择内。 皋月正垂着头等待下令,忽见面前的帝王在他眼前直直往地上晕倒了去。 皋月心惊,喊道:“陛下?!陛下!” 谢缚辞借着皋月的身体,支撑着缓缓站起身,随后脸色苍白地推开皋月的搀扶,虚虚抬手道:“你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见陛下显然病得严重,皋月实在放心不下。 可在谢缚辞又一次严声警告之下,皋月只能就此做罢。 ** 白氏在宅子里待了半天,便称家里有事离开了。她来时风风火火,走时也恨不得脚底抹油。 姜沐璃看着她慌张离开的背影,又想起清早时灵玉也是这个样子,不由摇头一笑。 这个谢缚辞就是个活脱脱的煞神,怎么谁看了他都害怕? 那她也会害怕他,是情有可原的吧? 自彻底想通了后,姜沐璃也不打算继续犟下去了,人的一生本就苦短,能够好好相处的日子不多,剩下的每一天她都不该这样浪费。 天空乌云密布,午间风意微凉。 舒舒从长廊尽头跑了过来,一双黑眸晶晶亮的:“阿娘,我方才洗脸把衣服打湿了,想找件衣服换的时候,发现阿娘房间的柜子里有好多孩子的衣服。” 说到这,他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扯着自己衣摆,眸含希冀看她:“舒舒想问,那些都是阿娘为我做的嘛?” 姜沐璃蹲下来面对舒舒,看出他期盼她的回答,又害怕她的回答的眼神时,心里仿佛被噬咬一样难受。 这三年,因她日夜都在想念舒舒,舒舒每长大一岁,她都会忍不住像他长什么样了,长高了没有?身体有没有很壮实?有多可爱? 后来又实在想念得紧,便去找了荷姨,拜托荷姨教她怎么做每个孩子年龄段的衣服。 那几年里,她早已做好准备与自己的孩子此生不会再见,只想着,做几套衣服来解解相思之苦,这便三年都坚持了下来。 没想到,如今竟还能给舒舒穿上。 姜沐璃眉眼弯弯,笑吟吟道:“自然是舒舒的,那可都是阿娘亲手做的,舒舒喜欢吗?” 舒舒笑容蓦然放大,满心欢喜道:“喜欢喜欢的!阿娘做的衣服比宫里头做的衣服还要漂亮!!!” 姜沐璃嗔他一眼:“你这小嘴真够甜的,也不知道是像谁。” “自然是像阿娘了!” 舒舒现在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孩,笑着扑上去抱着自己娘亲的脖颈,猛地亲了一口她的侧脸。 姜沐璃不由愣住,忽然想起当初产后坐月子时,舒舒也很爱这样亲她脸颊,顿时被他惹得合不拢笑意。 母子二人手牵手回了房间。 房内却没看见谢缚辞,姜沐璃诧异,问:“你爹爹人呢?” 舒舒也扫了一圈,“没看见。”想了想,舒舒又想起:“爹爹好像还在隔壁房休息呢,方才阿娘与那个婆婆有话说,我和爹爹就在隔壁等着。” 姜沐璃柳眉皱起:“他身体不舒服?” 舒舒回想了下,还是老实答了:“父皇来塘水县之前,连续处理了七天七夜的朝政,就为了能够空出时间来找阿娘,所以许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想必现在实在是撑不住了。” 姜沐璃心里猛然一沉,就忍不住想要埋怨他。 他的身子是铁打的吗?为了来找她,竟然宁愿把自己身子骨搞垮了? 难不成他就是打着让她心疼他的目的? 显然,他成功了。 想到这里,她为自己的不争气狠狠懊悔了一把。 方才还想着再拖他几日,再给他答复…… 姜沐璃让舒舒耳朵附过来,小声低语说了许久的话。 舒舒明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又用力地“嗯”了一声。 整个下午,姜沐璃都在忙活,谢缚辞从白日里体力不支晕倒后,便休息了许久。 待他苏醒时,夜幕降临,天色已然暗沉。 房内没有点灯,漆黑的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男人费力坐起身,望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眼眸暗淡,俊脸浮起苦意。 原来,即使他晕倒了,她也不愿来看他一眼,是吗? 他做了那么多,为她一次次让步,什么都给了她,他尽力想要弥补他曾经对她的伤害,她全然看不见。 这三年,他无时无刻不陷入悲恸与自责中,他不远万里亲自找来,她即使知道了,也仍然无动于衷。 若是她想用这种方式赶走他,那便怪不得他了。 关于这点,他也绝不会如了她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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