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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关于阿幸，是完颜宗璞总听到阿娜尔温柔的唤罗鸠阿幸，一声又一声，而自己却只有冷冰冰的完颜宗璞四个字。于是有一次他便问道，“哥哥，母亲为何唤你阿幸？” “母亲说我的出生是她和父亲的幸运，也希望我日后能幸福。便为我取了阿幸这个小名。”见他很是羡慕渴望的样子，罗鸠揉了揉他的头，“你也喜欢这个名字吗？” 完颜宗璞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从未得到过的东西，怎么会没有期待呢？ “那我把这个小名送给你，以后私下里我叫你阿幸。” 就这样，罗鸠是他人的阿幸，而完颜宗璞是罗鸠的阿幸，这是兄弟两人的秘密。如果这世上有人唤完颜宗璞阿幸，那一定只会是罗鸠。 只是可惜，这份美好太过脆弱。事情得从完颜宗璞两岁时说起，这年桑塔诞下了完颜宗钰，与阿娜尔的争斗日益激烈起来。而在完颜宗璞八岁的生辰宴上，罗鸠误食了完颜宗璞的吃食中了毒。阿娜尔害怕暗箭难防，自己此生耗在王庭无望也就罢了，不忍再连累心爱的儿子受苦，便借这次中毒谎称罗鸠身亡，实则将他托付给一位心腹，送出宫去。于是十一岁的罗鸠开始了寄养在宋朝边境猎户家里的生活，更名换姓，成了后来的罗鸠。六年的时间，罗鸠读书习武打猎，养父母对他疼爱有加。每当他思念母亲和弟弟时，就会想起阿娜尔的嘱咐——要他听话，好好生活，不要让她担心，以后有机会便再接他回来。 而罗鸠过的平凡而自在的这六年，完颜宗璞身上发生了什么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除了他本人谁也不知道。反正再见之时，便已经成了如今的模样。 那是罗鸠十七岁那年，阿娜尔命人接他回去，却又告诉他，从今以后，你便只是罗鸠，猎户的儿子，边境长大。随即被丢进暗卫营足足过了五年不见天日的日子才一步一步重新走到阿娜尔和完颜宗璞的身边。距离上次离开王庭已经过去了十一年，沧海桑田，再不见当年音容相貌，更没有了那句阿幸。不再是母子，不再是兄弟。为何变得如此？不在的这些年发生了什么？那个在高位上坐着，内心扭曲而面容冷漠的人真的是曾经疼爱自己的母亲吗？而看着早已被母亲拉进深渊的弟弟心中只有悲凉。他为什么要在这里？他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罗鸠也是后来才知道，阿娜尔召他回来的时候，是知道她自己不剩十年寿命。难以揣测她是出自怎样的心理和思虑，最终还是将罗鸠放进这局博弈中。也许是斗了一辈子，还未有胜负，她不甘心，也不放心吧。阿娜尔弥留之际，只有罗鸠在她榻前。罗鸠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个即将永远离开自己的女人，看她颤颤巍巍地拉住自己的手，“答应我两件事，永远忠于完颜宗璞，一路保护他坐上那个位置；永远不要让他知道你是谁。” 滚烫的泪水砸在地上，罗鸠良久点点头又摇摇头。 阿娜尔看懂了，他接受前半句却不接后半句，“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不需要有心，也不需要有感情。你不能成为他的羁绊和软肋，你叫罗鸠，你只是罗鸠。”她眼含泪花，“桑塔才是可敦，她还活的好好的，这些年我一直勉强压着她甚至从她手里夺来了小可汗之位，其中艰险谁也不知，万不可功亏一篑。我要他们都死，为你父亲陪葬。” 阿娜尔捏紧了罗鸠的手，“阿幸！答应我！” 没想到十三年后的一声阿幸，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听到。 罗鸠哭着点头。 “你发誓！” “我发誓！” 阿娜尔听到后似是终于放下心来，“不要恨我。我这一生，也是被逼着一路走到现在。我不是个好人，更不是个好母亲。我有愧，但是我不悔，我恨这一切。”她悠悠叹了口气，“来世，我们都别再遇见了。” 完颜宗璞没有见到阿娜尔最后一面，也没有听到她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个字。这怪异而扭曲的母子情义也就这样潦草的画上了句号。 而桑塔，也在仅仅半年后便故去了。
第35章 苍山负雪（十三） 完颜宗璞没有见到阿娜尔最后一面，也没有听到她给自己留下哪怕一个字。这怪异而扭曲的母子情义也就这样潦草的画上了句号。 而桑塔，也在仅仅半年后便故去了。 原来是这样的过往，每个人都是不幸的一生。阿娜尔走到最后连对罗鸠的疼爱也没有了，完颜宗璞已完全被驯为一个怪物。 “那你原本叫什么呢？”赵时微问道。 “阿库勒。”说了这么久，罗鸠也累了，喝了碗药后准备继续休息。 赵时微心中闷得慌，站起身想去外面走走，正转身准备关上门的时候，罗鸠声音响起，“他这一生还没有得到过半分甜头，而我作为哥哥大概也是失职的。如果可以的话，请对他仁慈一点。” 赵时微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的合上了门。完颜宗璞就坐在不远处的檐下，如雕塑般一动不动。赵时微走过去，他抬眼看了看，并无波澜。 “他又睡了。” “嗯。” “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完颜宗璞摇头，方才站在门外，听了个大概，说来他并没有什么困惑，只是想确认一下，罗鸠是不是那个人罢了。他其实是茫然的，确认了知道了然后呢？又能如何？年少时仅存的那一点血肉他也早已失去了。 “当初母亲告诉我他是被可敦毒死的。”沉默许久后，完颜宗璞突然开了口，不知为何，他此刻就是想和她说几句话。“我知道时，还是第一次那般真真切切的痛恨。而母亲以此为磨刀石，将我彻底打磨成她想要的样子。”他突然扯了下嘴角，有些苦涩又有几分怪异。“现在再去回忆那些过往，似乎对我来说只剩陌生了。”他转头盯着赵时微，“又或者说是麻木？”他僵硬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处，“甚至怀疑，这里真的有过一丝柔软吗？” 完颜宗璞见她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他本该愤怒的，可又矛盾的生出了几分贪恋，他贪恋此刻她眼里的柔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 “你也觉得我很可怜吗？” 赵时微沉默，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话怎么说都感觉不对，她本就是个笨拙的人。但她心里，此时此刻，是希望能给他一点慰藉的。 因罗鸠伤势太重，三人只能停留在梵音寺休养。自罗鸠醒后，完颜宗璞还没有和他说过话，甚至不曾踏进过那个房间，两人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赵时微心中也很混乱，这局面也很难说日后的走向，她这段时间在ᴶˢᴳ完颜宗璞的眼里只看到了迷惘，再无其他情绪。她和罗鸠该怎么打算？何去何从？ 谁也没有想到，三人自己还停在原地努力去想清一些事情的时候，已经被他人阴差阳错的推着走了。因为罗鸠的收网，完颜宗钰自知大势已去。虽无力回天，却也要给完颜宗璞最后一击。手下死士倾巢而动，不为刺杀完颜宗璞，目标人物是赵时微和罗鸠。此乃诛心之举。 刺客偷偷杀进来的时候，罗鸠还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废人。赵时微立刻翻身拔出挂在床头的长剑，迎面回击，以一己之力，与敌人周旋于屏风之外，不得近榻前半步。她曾说过，她会保护好他的。 打斗声激烈异常，完颜宗璞听着声响迅速赶了过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眼前这个杀气凛冽的人，真的是当初那个娇滴滴要用性命去和沧月搏杀的人吗？甚至搭上了一个孩子。他突然浑身冰凉，止不住的颤抖，耳鸣。 随行侍卫来的很快，都是军中的高手。赵时微终于缓过一口气，身上已有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若还只有她一个人，不出一刻，她和罗鸠就得上路了。 完颜宗璞终于缓过神来，瞳仁一片漆黑，他随地捡起一张弓，搭上箭，直指奋力搏杀的赵时微。他要杀了她！杀了她！弦已拉满，却双手发抖，久久未能射出。 罗鸠此刻不知如何挣扎着在慢慢靠近这边，苍白着脸。 “我恨你们！”十多年兄弟再认，竟是这样一句开场白。 “阿幸。” “不要叫我阿幸，我不是阿幸！”完颜宗璞几近癫狂，“我要你们都死！”话刚落音，箭已离弦。罗鸠奋身一扑，箭矢没入血肉，他僵硬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满足的笑了。真好，他又保护了她一次。但遗憾的是，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若说保护完颜宗璞是奉的母亲之令，保护赵时微却是出自他本身的意志。他来这世间一趟，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保护自己真正想保护的人，才算死而无憾。他自十七岁被丢进暗卫营的那天起，便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如今总算又拥有了一点人的鲜活。 完颜宗璞见一击不中，立刻搭上了第二支箭，他冷漠的看着缓缓爬过来的罗鸠，轻蔑的笑了，“自不量力。” “阿幸，你是爱她的……”罗鸠扯着他的衣袍，“若是杀了她，你只会更痛苦……” “爱？”怎样叫爱？ “是母亲和哥哥的错……没能教会你爱……” 他从未感受过爱，又怎知如何去爱人呢？ 罗鸠落下一行泪，“早在年少时就错了……”之后那些年更是将错就错，错得离谱。既于心不忍，却又铁石心肠的冷眼旁观。说到底，他似乎也成为了没什么血肉的人。便是这几年的陪伴和保护，他更多的都是当作完成对母亲的承诺，而不是哥哥对弟弟的疼爱。罗鸠似乎突然明白后来的母亲为何和一开始相去甚远了，他不也是如此吗？说不上是为什么也说不上是何时何地，反正就在那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中，逐渐变得麻木不仁，面目全非。何其可悲，阿幸真的死了，早就死了。 完颜宗璞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和迷茫，但很快又恢复了狠绝，“既然是错了，那就通通给我去地狱忏悔吧。”箭在弦上，蓄势待发。杀！
第36章 苍山负雪（十四） 赵时微杀出那几人包围圈时早已血染衣襟，步伐踉跄。榻上已无人，她着急忙慌的四处张望，却在看到靠近门口处的完颜宗璞僵住了，那箭对着的分明就是自己。视线再往下，蜷在他腿边的正是罗鸠。她迅速闪身堪堪躲过这劲道十足的一箭，随即矫捷的奔向那边。 “罗鸠！罗鸠！” 见她又想给自己喂那保命的药丸，罗鸠伸手拦下，这东西已经保不了他的命了，就不必浪费了。 “赵时微……”这名字真好听啊，而直到现在他才敢喊出来，“你说过的……会永远记得我……” 眼泪和鲜血混在一起，腥咸腥咸的。赵时微狠狠点头，“我还说过以后换我保护你，可我没有做到。”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罗鸠笑了笑，“你要活下去……好好儿的……” 赵时微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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