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汹涌而出,祁寒却缓缓摇着头。碎发贴在额前,满面苍白潮湿,她颤抖着,好似飘摇欲坠的浮萍,羸弱而不堪一击。 “再者说了,”连柒凄凉地放空目光,“他祁念笑的所作所为,才更该称得上‘背叛’二字罢?” “寒姑娘,我的故事还没讲完,” 她扳着祁寒的双肩,迫使她直视她赤红的双眼。 “女孩得知恩公的死讯,她的天就像塌了一样。她痛恨神灵不长眼,为何偏要带走那样美好的人!” “恩公征战漠北的几年,从未归京,但时常有寄信。在信中,他绘声绘色描摹北境秀丽的风光,还提到了自己的一位安答,” “他曾说,他这位安答,是他能够为之舍命的,甘愿两肋插刀的好兄弟,” “巧合的是,当年十万北境军葬身阿尔泰山,只有那位安答活着回来了,” 祁寒张了张口,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铁锁链缠绕住了脖颈,喉咙呼呼作响,却又喘不过气,说不出话来。 但见连柒神色恍惚,扯唇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于是女孩想,此生既然不能报效恩公,那就用恩公教给她的一身本领,继续守护那位安答吧,就当是——在替恩公继续守护他,” 听到这里,祁寒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柒表露出的每一分怨恨,都是一柄狠插在她心口的刀子。 “姑娘,你担心他出事,可你有想过我吗?你可知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一直以为祁念笑是替北境军报仇的英雄所以对他万般崇敬!因着岱钦大人的缘故,我一直都在好好恪守连卫职责,为你们出生入死,竭尽全力守卫着祁府!可不久前国师却告诉我,祁念笑才是那场战役的元凶……” “我起初不信,怀疑是敌人意欲挑事。直到在来淇川的路上,车队停下休整的时候,我不小心听到了你和他的争吵,哈哈哈——” 连柒再也忍不住,绝望地嘶喊:“我才知道!是他引敌军杀到阿勒台谷!是他害怕东窗事发,所以二话不说上去就砍掉了岱钦大人的头颅!一个人颈骨有多硬啊,他一刀就砍断了,他用了多大的力气?!那是他的安答,他怎么下得去手啊!我们岱钦大人惨死雪山,他却活成了名声煊赫的苏鲁锭!” “他背叛岱钦大人的时候,会想到自己也有遭报应的一天吗?” “连柒……对不起……对不起……”祁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泣不成声。 “不该你来道歉——”连柒恨铁不成钢似地,大声道,“你道哪门子歉?祁念笑自作孽,该他偿命了!” “不要……连柒……不要……” “姑娘,你可会怪我此次联手国师设计你们?”连柒噙着泪,平复了情绪,“但我仅想求个公道。” 她将伞向祁寒那边偏去,自己则淋湿了后背。 “一个好人,生平积德行善,对你忠心耿耿,却不得不去办一件坏事,利用了你,对你撒了谎,害你腹中之子没了父亲;而一个坏人,在外冷血自私,惯擅虚伪演戏,背负无数人命,罪当凌迟,对内,却唯独钟情于你,是你的好情郎,为你亦能舍命,也早偷走了你的心……这两人,你会选择,原谅哪个?” 大颗热泪滚落,祁寒痛苦地紧闭双目。 她回答不了。 “跟我回客栈吧,别在这里淋雨了。”连柒叹了口气,挽上她的臂弯。 祁寒却默默将她推开,红肿着眼,双唇嚅动。 “连柒,我永远都不会怪你……是祁念笑犯了罪孽,他遭什么报应,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活该,命里注定的……” 祁寒向后退了一大步,撑起了自己手中的伞。 “他能活到现在,我亦是帮凶……是我自己不争气,爱上了这个罪人,如果死亡是我的报应,我也毫无怨言……但是……” “他该接受正义的审判,却不该被国师这等罪孽更深重的坏人杀死,以恶制恶,从来都不是正确的选择,只会让这世道更加阴暗可怖。没了祁念笑,天下必将亡于国师党手中,而我拼命守护的百姓,会永远活在水深火热里。” 连柒瞠目,呆愣愣地望着她。 一只手颤抖着,揪住了祁寒的衣袖。 “别——” “连柒,我要去寻他,只会有两种可能——我们不敌国师,然后我与他死在一处,或者——我们侥幸脱身,继续与国师斗争,待朝廷奸党肃清完毕,天下重归安宁,我自会让他向十万北境军谢罪,我也会陪他一起谢罪。” 祁寒抽出匕首,伴着“刺啦”一声,衣袖被划断。 连柒手中仍攥着那一角布料。 双耳嗡鸣不断,她只听见祁寒轻声说。 “今日你我……割袍断义……往后,你离了祁府,好好生活……莫再管我了……”
第244章 忍凝眸(五) 山崖旁。 祁念笑小心翼翼地倾身前探,去够那一丛丛紫花黄蕊的草药。 祁寒说,紫菀要连着根茎一起挖出来,他便谨记于心,拿小铲子轻轻挖采,生怕碰坏了泥土下的部分。 身后的背篓已经装填了大半,算算时间,兴许真能在一个时辰内赶回去。 鼻翼翕动,祁念笑似乎闻见了大雨前泥土的腥味。再抬头瞧瞧天色,虽有参天树木的枝叶遮挡,倒也能看出头顶乌云密布。 要下雨了。他想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蓦地僵停住身形,眼光一凛。 不对。 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不对。 木叶沙沙,一阵冷风从背后吹来,除了泥土气息,还并杂着……危险的气息。 始有雨滴啪嗒砸落,愈来愈密。 布帛与草叶摩擦,还有刀刃一点点拔出鞘的细微之声。 祁念笑忽然笑了一声,缓缓绷紧了背肌,脑中飞快地计算着退路。 说时迟那时快,他转过身子,挥甩出手中铁铲,直击到了树丛后的什么人头上。 伴着一声惨叫,其余隐匿的鬼面死士倾巢而出,飞舞着弯刀便向他袭来。 刹那间,山林水雾里只可辨出刀光剑影,一个个鬼面死士身形如电,神出鬼没,他们群体作战本就有优势,攻击又招招致命,根本不给祁念笑留下喘气的空当。 如瀑的大雨倾盆而下,脚下土地更加湿滑,眼前景象更加迷蒙。身上的布衣吸满了水,越来越沉重,祁念笑完全陷入了被动,不停接着敌人的招术,无甚还手之力。 庆幸自己一直随身带着枢密院佩刀。 数不清的鬼面死士如蝗虫一般,击退一波还有一波。祁念笑费力闪躲着,借机斩杀数名敌人,每一次的纵身跃起却愈发显得吃力。 不知不觉,已被逼退至崖边。 意识渐渐涣散,一个不留神,便被敌人逮到了破绽。 刀刃劈在了祁念笑心脏的位置,死士心中一喜,再想下手加力时,却发现他衣服里好像塞了什么东西——竟然砍不动?! 祁念笑也是一愣,这才想起上山前,祁寒给他胸前塞了厚厚一沓糍粑饼——冥冥之中竟替他挡了灾祸。 趁敌人正懵时,祁念笑挥刀迅速,反击接连不断。 另有死士想偷他背身,他连忙闪身避开,却被一刀砍在了篓筐上。感受到后背一轻,祁念笑慌忙扭头伸手,想去抓住掉落的篓筐。也就在一回头的功夫,他眼见那装着紫菀的背篓掉了下去,滚落深不见底的悬崖。 “噗哧”一声,两只弯刀划破衣服,刀尖深深刺入他两肩的血肉,钻心的痛楚传来,巨大的拉力迫使祁念笑倒在地上。身后,两名死士以弯刀勾着祁念笑的身躯,发狠地向后拖拽他,刀子也就刺得越来越深。 就在这时,“嗖嗖”两道弩箭破空之声传来,死士惨叫连连,松手倒下。 祁念笑眼前发白,迟钝地转动脖子,循声望去。 “……祁寒?!”他顾不得疼痛,猛地就要跃起身。 暴雨中,祁寒披了带兜帽的披风,远远地朝这边而来。她手持弩弓,冷静地将利箭箭头蘸了什么东西,再射向这些鬼面弯刀死士。一发接连一发,准头虽差,不至要害,但被射中的死士们却浑身抽搐,瘫倒地上。 这一幕属实在预料之外,祁念笑看呆了。 眨眼间,她已凭一己之力灭了所有死士——根本没让他们近身。 祁念笑将刀子从肩上拔出,按捂着伤口,看着她踏过泥泞、朝自己奔来。 “佑之——”她眼底流露出的焦急和关切,令他心头一颤。“你怎么样?我带了止血药,先给你涂上……” 他喉咙哽咽,鼻尖酸涩不已。 “紫菀……掉到悬崖底下了……对不起,我没背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紫菀?祁寒咬唇不语,飞快地给他上好了药。 “莫说这个,”她扶着他站起身,“我们快走,国师不会只派这些人来。” 大雨滂沱,在泥地里溅起水花。二人相互搀扶,跌跌撞撞奔去出山口。 “你怎会使弩箭……”祁念笑疑惑地问。 “连陆以前教过我,还把这弩机送我,防身用。”祁寒答得简明扼要,“我往箭头上涂了见血封喉毒,只要刺入身体,就必死无疑。” “你怎知我有危险?又怎能独自前来?”祁念笑攥住她的手腕,急道:“若你有个好歹,那我——” 余光瞥见一个身影冲过来。 “姑娘——”连柒喘着粗气,“别走这条路!国师包围了这座山头,出山口现在全是他的人!他此番铁了心杀祁大人,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们先找个隐蔽处躲起来,他就快带着杀手上山了!” “连柒?”祁念笑皱起眉,脑中的各种线索忽然连成一条线,直指一个答案:“难道是你——” 连柒眸子一颤,冷冷地扫过他的面庞。 突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三人齐齐回眸,但见另一波鬼面弯刀死士再次来袭。 “娘的,没完了。”连柒咒骂一声,拎着剑就飞身上前迎敌。 祁念笑一手护着祁寒,一手也持刀挥砍来袭的死士。祁寒带的弩箭很快用了尽,只能任由祁念笑护着自己,不敢乱动,只怕再给他添乱。 冰冷的雨砸在脸上身上,脑中昏昏沉沉,祁寒遽然觉得小腹开始坠痛,痛得双唇发白,双腿也一阵发软,站都站不住。 祁念笑觉察到她的痛苦,连忙分神看向怀中:“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与此同时,远处有执弯弓的敌人,已经拉满弓弦,瞄准了这边。 “小心——”祁寒尖叫一声,下意识拦挡在他身前。 一支利箭扎进了她的后肩,深嵌在她身体里。
第245章 忍凝眸(六) 雨还在下,铜钱大的雨点狠狠砸落。 祁念笑背负着祁寒穿行林间,连柒则去断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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