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硬地转过头,冲丹溪惨淡一笑:“抱歉啊,丹溪大夫……我好像……没法留您在这里行医了……” 恰巧附近有枢密院巡视的官兵,由察罕带领着赶了过来。察罕虽被眼前一幕所震惊,却还是沉着地指挥部众帮忙灭火,还派手下四处搜寻可疑之人。 “禀大人,抓到一个小贼在附近鬼鬼祟祟,身上还有火药粉和棉屑——”两个兵士推搡着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欢儿愣愣地抬眼,竟发现那人是书生。 “你们凭什么抓我?”书生不甘地挣扎,梗着脖子急赤白脸:“有谁看到火是我放的了?我要告你们冤枉好人——” 欢儿见他这副滚刀肉似的模样,怒吼道:“除了你还会有谁!先前忘恩负义、写那些污言秽语贴我们门上,我们姑娘都没跟你计较,如今蹬鼻子上脸,都敢恶意纵火了!察罕大人,求您一定要严惩此人,肯定是他做的!” “你们没证据!”书生面容狰狞,冷笑道:“有什么能证明我纵火了?谁说携带火药便等同纵火犯了?你没证据——再说了,这种不守妇德之人开的药坊,内内外外都脏烂透了,烧掉不好吗!为民除害了——” 祁寒没有看他。 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眼前是翻卷的火舌,刺鼻的浓烟。 她面无表情地,慢慢环视四周,扫过围观的人群。 一幅幅嘴脸,或冷漠,或幸灾乐祸,或带着没来由的恶意,在压抑逼仄的夜色下,遥映着火光,衬得愈发丑陋不堪。 祁寒从前怎么也想不到,她尽力给予世人的一切善意,最后反而会变成密密麻麻攻击她的利箭。 或许丹溪说对了,善良和怜悯心这东西,不能泛滥。毫无底线地为旁人奉献自己的价值,不计较得失地给旁人提供帮助,或许,大多数时候,只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 你见过一个人最落魄的一面,你同情他、帮助他,他就打心底觉得亏欠,但他没有能力去弥补这些亏欠;然后他会恨你,把你的善意当施舍,恨你凭什么怜悯他,恨你为什么要让他良心不安,会费尽心思从你身上挑刺,以挽回他可笑的自尊、满足他可笑的优越感;他会在你遇挫时首先站出来批判你,在被你戳穿心思后恼羞成怒,试图彻底摧毁你报复你。 这就是人性。 这就是人。 祁寒望着门框上,那随风飘摇的、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药铺幌子。 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看到了一个满身伤痕的少年将领跪在雪山、朝着空谷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 有那么一刹那,她好像突然能懂,那个人为什么走上了歧路。 当信仰不再是信仰。 当它只能换来无尽的失望和绝望。 那就毁掉吧。 把一切都毁掉吧。 她什么也没说,蓦地抓起身边堆叠的一捆捆、一包包药材,在所有人惊讶的注视下,用力掷入火海。 “姑娘……”欢儿瞪大了眼睛,“你这是……” 祁寒置若罔闻。 她用尽浑身力气,将方才好不容易抢出来的全部药材丢入火中,动作机械生硬,还带着些许发泄般的情绪。 做完这些后,她冷冷地看火舌翻卷。 面无表情。 漠然观望。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有什么东西从这一刻起,变了。
第282章 一盏灯 “一心为人却反遭背刺,一腔热血都被狠狠浇灭……即便如此,也还能赔笑着说不计较、不生气……我觉得,世上不存在这种人。”祁寒低头望着膝盖,嗓音发紧。 与她一桌之隔,逐世深深地注视着她,眸中隐隐闪过担忧与心疼。 “那……灵枢堂……还想再开下去么?” 祁寒怔忡片刻。 目光向他那边偏靠,却没抬眼与他对视,只久久凝定在虚无里。 嘴里平静道:“我不知道。” 她是不知道,因为她需要时间来想通,也需要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理清思绪再整装待发。 “但有一点,我似乎已想明白了,”祁寒疲惫地长吐了一口气息,“没有棱角的善良,都是软弱。” 没有棱角的善良,都是软弱。 往后,她肯定没那闲工夫再做些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也会时刻提醒自己,不是谁都值得解囊相助,不必一味地扶济他人,不必一味地委屈自己。 真正的善良,也需要有底线。 “但,不论发生什么,我想救死扶伤的本心,都不会改变,”她忽然转过头来,淡淡一笑,“公子无需忧虑我的事,你也说过,我可是‘无畏跌宕’的祁寒——怎会轻易被打倒呢?” 逐世眼眸温润,璨如黑亮的莹玉。 他亦冲她展颜而笑:“那么,倘若偶尔心内难过了,随时来找我倾诉。” 祁寒挪开视线,起身环顾一遭,岔开话题道:“这布庄,也是公子的产业?” 逐世颔首:“最近风声紧,日子不好过,知鸢那边我是待不得了,怕将火引到她身上。” “公子前段时间不在大都,可是南下了?” “是。我方有些兵力部署,需得妥善安排。毕竟大多是宋之遗民,都集中在南边。”逐世平静地答,并没遮掩隐瞒什么。 兵力?祁寒闻言微愣。倏然反应过来,纵使相识已久,她好像从没了解过,眼前这位“前朝末帝”真正在做的是什么样的事。但既然涉及“兵力”,难不成……他真在蠢蠢欲动、妄图哪天改朝换代? “也顺路去了趟汴梁,”逐世继续说道,“去查探了当年旱灾相关的详情,还去拜谒了公输先生。” “公输先生?”祁寒回眸,问,“一别经年,他可还好?” “跟从前没什么两样,热情周到,一见我便不停地唠他那些发明,”逐世笑着道,却是忽然严肃了神色,“此行,我打探到一个消息。” 他眸光一凛,低声道:“有人在兰阳,发现了曾经的汴梁同知,改头换面,活得滋润。” “他?不是早就该被处死了?”祁寒震惊,“和达鲁花赤一起,因官商勾结发国难财,被朝廷处死了?” “达鲁花赤的确被处死,但同知却在被捉拿归案前,就在府中自焚了,没有人看到他的尸首。” “那当时如何确定同知已死?朝廷不会那么稀里糊涂地结案罢?” “有数人亲眼目击同知的身影倒在火中,而那场大火,将房屋烧得干净,”逐世顿了顿,说,“公输先生与我交谈时,提出了一种可能——火里的,许是替身——是同知曾让公输先生为他量身打造的,堪似真身的假人木偶。” 祁寒沉吟良久,“很有可能,如公子所料。” “我在想,如果我们捉住了同知,是否就能作证国师彼时的阴谋。” “说得轻巧。我们又该怎么在国师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揪住他弱点呢……”祁寒揉了揉太阳穴,心内烦躁不安。 “且先不论这些了,”逐世说着站起身,“我……有东西给你……” 他独自进入了里屋,一阵窸窸窣窣过后,手提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祁寒愣愣地看去。 那是一盏提灯,小喜鹊模样的提灯,圆润可爱,惟妙惟肖。
第283章 光亮 “这……这是……” 祁寒望着那盏喜鹊提灯,瞠目结舌。 “记得上次,你说夜里怕黑……” 逐世的笑意温暖如春。 “我想着,你或许总有夜里点灯的习惯;又顾虑着你入睡时,蜡烛或油灯放远了暗淡,放得近了,又会影响休眠,要是一不小心打翻在床榻,燃着帐幔,还有些危险……” 他低头,双手捧起喜鹊灯身,小心翼翼为她示意着:“我找公输先生讨教了些技巧,这灯我做了几天,总算是做成了。里面最多放得下三根蜡烛,你想它亮些,它便能亮些,想它暗些,它也能暗些。烛台的装置形似滚灯,怎么翻滚摇晃,蜡烛都不会倒下,没有隐患。” 他温柔地笑着,将喜鹊灯递到她手里。 “……公子手真巧。”祁寒凝眸,轻轻摩挲着灯身,手指抚过规整的竹编骨架,抚过均匀涂着颜料的薄纸。 鼻尖蓦然隐隐发酸,心口也似堵了什么东西似的,闷闷的。 她想问他为何独对她这么上心,想问他为什么一定是喜鹊。 但终归,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敢问,也不能问,更不想听到他的答案。 不论那个答案是什么。 她都不想听到,至少现在不想。 “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祁寒双眸眨得飞快,不敢看他。 “稍等一下,”逐世连忙道,“别一个人走夜路。我乔装打扮一番,送你回去。” 祁寒刚想婉拒,却在看见他认真的态度后,默默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夜色苍茫,小巷幽深。 只有一盏灯的光亮洒在二人身上。 祁寒手里提着那盏精致的喜鹊灯,他则与她并排行走着,一路都很安静。二人就这样无言地相伴,穿行在黑漆漆的深夜里。 彩色的喜鹊灯,真的很好看,连翅膀上的花纹都是经细致描摹过的。 足以见制作者的诚心和耐心。 想到这里,祁寒几乎是下意识地,不由自主地侧过头,悄悄望他。 却发现他也在望着她。 似乎一心都在她身上。 祁寒尴尬地扭正了脑袋,清了清嗓子。 “公子在想什么?” 逐世噗嗤一笑,抿了抿唇,“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 “怕说了,你气恼我,或是误解我……以后都不愿意理我了。” “……怎会。”她蹙眉。 逐世轻笑一声,嗓音清淙悦耳,“我在羡慕它,”他指着喜鹊灯,“若能成为你手中的一盏灯——只要能带给你光亮——些许光亮也好,哪怕燃尽身躯,耗尽生命……都无怨无悔。” …… …… 祁府,蔹院。 祁念笑眼底一片冰凉,冷漠道:“殿下屈尊来祁府,恐怕不合适。” 霁宁气得浑身发抖,冲上前,一把将他桌上的案牍都推扫到了地上。 “你是本公主的驸马!自成婚后,竟连我公主府的门槛都不迈一次,你这样便合适了?!” 祁念笑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殿下莫忘了,我们是各取所需,”他缓缓蹲下身,一本一本拾取着散乱在地的公文簿册。“臣想要的东西,公主似乎并不打算如约给我——那便该清楚,从我这儿,也不可能得到你所求的。” “若我给你免死金牌了,难道你会打心底里多看我一眼?”霁宁自嘲地笑了。 祁念笑淡淡道:“不会。”他抬眸,讥讽地嘴角上扬,“但你不给,我连场面话都不想说,表面功夫也懒得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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