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笑双目赤红,紧抿着双唇。 “属下不想看您功亏一篑。”枫芒苦口婆心,急得额头直冒汗,“如果式微力薄,尚不能安身自卫,就连自己最亲近的人也都保护不了!您难道还想阿尔泰山的悲剧再重演吗——” “闭嘴!”祁念笑猛地怒喝一声。 他坐在一片阴影里,双拳攥得生疼。 “传信给成王。”半晌后,他似是妥协了。
第107章 金风玉露(四) 七夕。 花灯耀眼,歌乐贯耳。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祁寒本可以兴致勃勃,如果她身旁没站着成王、祁念笑身旁亦没有霁宁的话。 四人心中,恐怕是各怀鬼胎。 公主今日换了盛装,桃粉窄袖短襦,大红色曳地长裙,腰间挂着缨络玉带,发辫则高高地束起。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是月华下盛放的牡丹花,娇艳欲滴。 公主向来多话,此刻正兴高采烈,讲述着她听来的中原习俗,像是什么月下穿针、彩楼焚香等等。 祁寒挪开了视线,心不在焉地扇动着手中素纱团扇,跟随着人群漫步。 偏偏成王也时不时在她身旁絮叨几句,简直令她双耳生茧。 祁寒悄悄望着祁念笑的侧颜。他面无表情,便像一尊会行走的雕塑,仿佛被抽了魂儿,神不守舍,淡漠且麻木。 霁宁又说,她想买上几个街头兜售的“磨喝乐”,那是前朝流行至今的泥娃娃,大小与形态不一,制作精美,就连小人的五官与毛发都栩栩如生,还有装扮的小衣服小配饰。 祁寒却没再仔细听。 她斜睨一眼成王,联想到祁念笑今日的反常,突然有什么念头闪现脑中,直教她心头发冷。 “岁岁乞与人间巧,不想人间巧已多。”祁寒倏忽冷笑一声,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霁宁听了一头雾水,成王则眯眸琢磨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霁宁啊,寒姑娘这是在说,你弯弯绕绕的小心思太多了,劝你收着点。”成王不动声色,将矛头丢向了霁宁。 祁寒挑眉,直直地盯着成王。 “祁寒,你讲话总是这般尖酸刻薄!”霁宁单纯没心眼儿,登时双手叉腰,气恼道:“上次春会狩猎,你连给本公主治伤时都还要怼上一句!” 那时,霁宁在丛林中追猎野兔,不小心被藤蔓绊倒,有尖利的树杈刺破了她的脚踝。 祁寒见状,连忙扶着她坐在石头上,脱下她的马靴,仔细为公主检查伤口。 “没什么大事,”她碾碎了草药,轻轻敷上去。“我先给殿下简单包扎好。” 霁宁泪光涟涟,看着祁寒认真的模样,心中顿时涌上一股暖流。 她虽然好面子,却也是由衷地小声说:“祁寒,谢谢你。” “不客气,”祁寒抬眸,悠悠道:“是你该谢的。” …… 霁宁每每回想起她最后那句欠欠的语气,就火冒三丈。 成王与祁念笑在一旁忍俊不禁。 “比不得公主骄矜任性。”祁寒太阳穴突突地跳了跳,“既然殿下提到了那次出行,我便也来说道说道,我缘何憋着一股气。” 那天,刚到马场时,霁宁就拉着祁寒去挑选马匹。 霁宁常常怀念小时候在漠北草原的生活,那里蓝天白云,绿草遍野,天地间任她骑马驰骋。而大都城内鳞次栉比,更是没有骑马的场地,她都快憋疯了。 公主一时在兴头儿上,急不可耐踏上马镫,潇洒地跨坐在马鞍上,低头却见,自己的马鞭还由祁寒捧在手里,便下意识大呼小叫起来。 “祁寒!把本公主的鞭子扔过来!” 祁寒挑眉,冷哼一声:“殿下惯喜欢指使旁人做这做那,连个‘请’字都不会讲?” “那好,”霁宁眨了眨眼,“祁寒,把本公主的鞭子请过来。” …… 成王听到这里,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二人这样不对付,往后可怎么相处啊——” “谁说我们不对付了?”两个女孩异口同声。 “虽然祁寒嘴毒,但她也在番邦面前维护了我,”周遭嘈杂,霁宁扯着嗓子认真道:“东丽国使臣来谈判,仗着他们握有哈丹叛乱时卖给他们的边防要塞,便自以为有了筹码,区区弹丸小地竟不知天高地厚,连他们的女眷都敢在本公主面前耀武扬威。还好祁寒替本公主骂了回去,句句回敬得精彩,还叫人无法反驳,你都不知道,那些人的脸色气得有多绿——”
第108章 金风玉露(五)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四面八方欢腾热闹。 眼见周围愈发拥挤,霁宁和成王的背影离他们已有一小段距离。 祁寒悄悄扯住祁念笑的衣袖,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 “佑之,我们逃走吧?” 祁念笑霎时怔愣。 “你是不是也不想与他们同行?”祁寒轻翘起嘴角,摇了摇他的袖摆,“在这两位殿下面前,又得端着又得毕恭毕敬,太不自在了——佑之,我们逃走吧?若他们以后问起,便说……是人多走散了……” 他眼中波澜汹涌。 逃吧,逃走吧,最好一走了之。 什么筹谋,什么权衡,什么得失,什么利弊,都化烟作土。 逃走吧,他太想冲破那些无形的桎梏,太想逃离出去…… 待祁念笑回过神来,他已然紧紧执过她的手,飞快地穿入人流里,几番辗转躲闪,终于避开了成王耳目。 祁寒乖顺地任由他牵着,随他穿梭在人潮人海,奔赴于滚滚红尘中。 鬼使神差地,祁念笑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与畅意。 他仿佛终于感受到了佳节的氛围,满城雕木悬彩,处处香筵绮罗,直看得人眼花缭乱。 可祁念笑眼中,没有红尘嚣嚣,没有灯火阑珊。 纨扇婵娟素月,纱巾缥缈轻烟。 他只看得到她的风华。 恍惚间,竟成了她牵着他前行。 分明未着鲜衣华服,分明不戴金银珠宝,她素靥莹莹,雪肤墨发,就连气韵也是疏淡清雅。 却如洛神婀娜,偏偏蛊惑着他沉沦深陷。 五感六识都变得迟钝无比,他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清明神志,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她。万物黯然失色,唯她鲜明夺目。 她从一个孩童手中买来一簇并蒂莲,凑到鼻尖浅嗅,而后抱在怀中。 芙蕖映得芙蓉面,月影婆娑人意乱,一笑动心弦。 她在河边蹲了下来,曳地的裙裾在青石板上绽开,身线玲珑,倩影似莲。河面飘荡着一排排燃烛花灯,它们顺流而下,衬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宛若人间星汉。 夜风阵阵,吹拂着她鬓边的发丝,她忽然回顾,冲他莞尔一笑,杏眼脉脉柔如春水。她伸出那羊脂玉般的双臂,捧着怀中并蒂莲,将它小心翼翼放置在了河水之上,轻轻推动。 像一场梦。 花开并蒂,佳偶成双。 她是他一切的沉沦。 她是他一切的救赎。 有唢呐声渐近,将祁念笑从意识朦胧中唤醒。 他蹙眉,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不知是哪家新婚,长街热闹非凡。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新郎官胸前戴花,骑马行在前列,满脸喜气洋洋,身后跟了旗锣扇伞,更有八人抬的大红花轿,红帘金囍分外显眼。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明媒正娶。 祁念笑出神了好久。 回过头来,却见有人正与祁寒攀谈。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听他们语气口吻,似乎是曾经得到过祁寒的救治。 只是,祁寒的表情十分古怪,直到那对夫妇离开后,她都还挂着窘相。 “先前可是发生过什么?”祁念笑问:“你好像有些不自在。” 祁寒叹了口气,小声解释道。 原来,那对夫妇中的妻子唐氏,是灵枢堂的老主顾了,她身子骨弱,自然需要长期调养。 前几日,唐氏来诊脉时突发头痛,昏迷过去,祁寒便扶着她去后院房中休息,并派唐氏的婢女回去禀报家属。半晌,忽有一伙家丁模样的壮汉来到灵枢堂,急冲冲地便要接人离开。 祁寒留了个心眼儿,特地出言问询他们家主名姓。家丁只说他们是“鹿府”中人,祁寒当即警觉,不知怎的便一根筋了。她当时想着,这姓氏也对不上啊,万一出什么岔子呢?唐氏此刻低烧晕厥,全无意识。那伙人既来路不明,又一定要带人走,祁寒当然不能应允!便与他们争执不休。 直到婢女带着唐氏的丈夫匆匆赶来,祁寒脑中适才转过这个弯。 妻从夫姓,唐氏便是鹿夫人。 闹了这么大个乌龙,祁寒再次见到唐氏,只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她扭捏地解释完毕,祁念笑轻勾嘴角,眸光清淡却柔和。 祁寒本就十分尴尬,一抬头,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眸,便是又恼又羞。 “这也怨不得我啊,谁会想得到唐氏姑娘就是鹿夫人啊?”只见祁寒忿忿嗔道:“再说了,凭什么女子嫁作人妇便要冠为夫姓,我怎么从未见过哪个男子冠妻姓——” “你若嫁我,便还是‘祁’夫人。”凤眸定定地望着她,祁念笑脱口而出。 刹那间,两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苍穹中,绚烂的烟火交相绽放,满世界流光溢彩。 她立刻被吸引住了目光,遥望天际,满面雀跃欣喜。 他仍旧静静地凝望着她。 人生几见此佳景? 唯愿年年如此夜。
第109章 金风玉露(六) 月色如锦,夜风和畅。 祁寒回到祁府后,先去了东厢房收整药草,随后才回了南苑。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直等到将要洗漱时,她突然发现自己平日习字的桌案上空空如也。 “欢儿,我案几上那摞卷轴簿册呢?”祁寒眉间微颦。 “方才枫芒来过,说是祁大人叫她来,将那些簿册拿走了。”欢儿懵然应道,回头只见祁寒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都写了些什么荒唐的东西,她再清楚不过! “枫芒取走了?几时取走的?”胃内一阵绞痛,祁寒连声音都在颤抖。 “就在祁大人回府后——”欢儿的话音未落,便看到自家姑娘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匆匆闯进蔹院,冒冒失失地推开了屋门,祁寒看到祁念笑正静静地坐在桌前,似乎在阅览公文。 他淡淡地抬眸,对她这副冲动惊慌的模样,好像不感意外。 桌案一侧,还工整地放着她题写过的簿册,也不知他有没有翻开看过…… 祁寒咬着下唇,面露赧色。 她垂着眸子不敢望向面前的人,颤颤的声音细若蚊呐。 “佑之,那簿册我尚未誊写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06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