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泠月垂着手,说着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你不是说过,摘了面具就会死吗?” 他卷发下双肩猛地僵住,但眉目中的畏惧已褪去大半,似乎在细细思量她这句话,又是震惊。 她是怎么听到的? “虽然不知为何那么在意,但应该对你很重要吧。” 温泠月说罢,掸去袖子上沾起的木屑,将手缩回宽袖中。 把狐裘送了人还是有些冷的。 “娘娘,您没事吧。” 方才只是上楼取了一趟温泠月吩咐打包的糖醋鱼,南玉惊讶地看着转瞬成为一片狼藉的戏台,手一抖,怀中纸包险些掉落,幸好被温泠月恰时接住才作罢。 而温泠月只是摇摇头,怀中被南玉塞来一个刚刚寻来的汤婆子,继而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尖回身看向扶岐,撅着嘴依旧是冷言。 “一码归一码,你憎恨禹游,所以本宫还是讨厌你的。” 她执拗地对那个怔在地上的人吐出当下想法。 讨厌归讨厌,帮忙的话……帮了就帮了吧。 温泠月不等他答复,视线从那位眼生的小暗卫身上掠过,颔首示意感谢后,意外被木桌上那座小山和一片荒原吸去目光。 “嗯……” 她决定从今日开始也去买一买那本《不见墨》,追到结局再说。 南玉瞧着青衣暗卫倒是觉得有几分眼熟,虽说她记忆也就比温泠月强上那么一点点,但聊胜于无。 是不是在东宫何处见过? 青衣暗卫恭敬目送她们主仆二人离去后,才彻底收起竹色长杖,居高临下地看着已经半身站立的扶岐,低声说了些什么。 只见黑袍卷发的他迟疑了一瞬,但再没有适才那般刻薄。 而待到围观者见戏台终于恢复和平后,才三三两两从大柱后走出。正欲离开是非之地的众人却因那个青衫暗卫忽然的动作而停歇。 他没有离去,忽然想起自己所来的目的。 镇定自若的目光四处寻找着什么,直到定格在大幕后的话本先生身上,招手唤他过来。 “大、大人……您、您有何吩咐?” 讲话本的三个老夫子卑躬屈膝地看着眼前这个瞧着就不太好惹的男人,暗中打量究竟是何方人士。 众目睽睽下,只见青衣者将他们拽到堆着金银的押注木桌旁,目光在两块木牌上流转片刻后,抬手指向那空若荒原的托盘。 五指微微阖拢,用坚硬的关节处在托盘上敲了敲,清脆声响彻整个琼婲楼。 “奉太子殿下旨意,把账目给我们扳平了。” 男人指骨所触背后的木牌摇摇欲坠,“宁月”二字格外清晰。 * 回东宫的一路上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怀中的汤婆子温温热热的,但没有外袍始终是捂不热。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过几条街,南玉不停为她搓着双臂,闻着那时还觉得好吃的糖醋鱼,如今也并无食欲。 “娘娘,那位使者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吧?” 诸如此番的问答一路上南玉问了她多次,也罢,被皇帝都好生招待之人当街被打成那副血肉模糊的模样,她又恰好在旁边,定然不难猜测到是否和温泠月有关联。 但她只是如方才的数次一样,缓缓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 温泠月透过车帘幽幽望向窗外,天寒地冻的玉京分外肃杀,路遇一间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铺。 想起那人在包子铺前救下男孩的画面,兴许扶岐也没那么坏? 其实那一日她看见了。 看见他极力掩饰的面具下,不敢示人的秘密。 正是千岁宴那一夜的落英园,她随皇后离去前意外瞥见的那一眼。 半脸面具下不过是一道疤痕,略微狰狞的疤而已。 从额中蔓过左眼,侧至左侧颧骨为止。 她不明白只是一道疤为何惧怕成那样,但大抵的缘故其实并不难猜。 他是十四州的人。 小时候爹爹给她和哥哥讲过,十四州乃禹游边疆最为重要之地,其土地几乎要垄断禹游与北界商贸的官道。 记得爹爹曾执着书卷,轻抚她头顶上柔软的发,对他们说:“那里地广物茂,有大片大片的翠绿原野、飞驰自由的骏马和连绵不绝的巍峨山峦。有着禹游难得一见的广袤生机。” “那里的人与狼等野兽为伴,体肤殷红却健硕,一头卷曲乌发,身量魁梧凶悍。虽为异族,皮肉之下流着与我们不同的血,却也有凛然的义气。” 可惜她从未涉足过十四州内的任何一州界。 不是没有问过缘由,但爹爹只遗憾道:“收复十四州乃禹游数代君王夙愿,只不知何缘故十四州首领对禹游始终有难解的矛盾,迟迟不肯与禹游讲和。随时间流逝,关系竟也愈发糟糕了。” 她沉默不语。 似乎他厌恶禹游的缘故,也不难猜。 “可他还是很讨厌。” 试图说服自己般,她喃喃说出了声。 没错,无论小卷毛身世再怎么凄惨,也不能是他故意陷害她和死阎王的理由! 南玉欲哭无泪:“当真与我们没什么干系吧娘娘……” * 天色欲晚,黄昏沉重地漫过玉京高处,将东宫映得更加寂静。 当她偷偷摸摸又明目张胆地穿过东宫几条小道,刻意避开那棵断杏树绕了一大圈看见福瑜宫大殿门时,才松下一口气。 其实她本无需这般,反正傅沉砚也不在。 自那日澡堂子因政事被叫走后就没看见过他的人影,也不知嵇白那日急匆匆唤走他所为何事。 ……但那和她有什么关系。 意识到自己竟开始无缘由的思索起死阎王的日常事宜,她懊恼的挠挠头。那个一会好一会歹的死阎王和她有什么关系。 总不能因为他偶然几次好言好语的欢快神态就忘了他的残暴本质吧。 她好喜欢他被政务缠身不来惹她的时候。 这般想着,正当温泠月伸伸胳膊转入福瑜宫前的小道时,却见正前方有一黑影。 天际昏白一线,最后一抹黄昏的余韵将天幕残余微光压的更加幽暗。 而有一人恰好站在那道天边幽幽撒下的黑影里。 他挡住了她的前路,致使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清新的雪松在狭窄的小道轻微弥漫。 男人所站之处在地上拉开一道颀长的黑影,面容隐匿在暗影里看不清晰。 直到感受到女子独特好辨的气息,傅沉砚面色不善地开口:“孤正在想,是否该将那只金丝雀终日困于笼中。” 他抬头,一道微光恰好将之双眸的阴鸷毫无保留映出,直直望向她的微惊。 一字一句,一呼一吸似乎都是掂量预谋许旧的声调,用雪松将字音调和地冰凉刺骨,却让她如坠冰窖。 而他环臂,慢条斯理道: “你说呢,太子妃?” ----
第31章 第三十一颗杏仁 温泠月被突如其来的质问唬得头脑一片空白,前一瞬还在暗骂死阎王的心声陡然消逝。 徒留空灵一片的心底,满心只是在想,眼前人这人怎么从她脑子里走出来站在面前了的。 如果想到就能里面唤来本人…… 她以后一定控制一下。 少骂骂傅沉砚。 而当下,她有些听不懂他所说,迟钝接上:“我觉得……不太舒服。” “怎么?” 他眯起眸子,仔细盯着她的双眸,少女翕动的唇似乎将要说出些什么。 “笼子……不太舒服。” “好吃好喝伺候着,有全玉京最上佳的寝殿,还不满足,莫非要与孤同床共枕不成?” “不压死,也不是不行。” 傅沉砚意外的被她认真说出的话噎住,似乎有青筋涌起。 她立马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可他似乎了悟不能与这女子胡扯。 “今日你去哪了。” 他什么时候也会明知故问了。 傅沉砚对自己的话颇是不齿般,恼怒地抿唇,紧紧注视着她。 温泠月警铃大作,顿觉不妙,但好在她还有—— “糖醋鱼。” 姑娘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将揣在怀里的大纸包朝他晃了晃,里面飘出屡屡甜腻的菜肴香。 “如果我说……臣妾特意出宫给殿下买了十几条街以外的糖醋鱼,您能不能趁热尝尝?” 她这话说的字不顺句不畅,指尖扣着那早就冷透了的纸包,只能干巴巴的笑笑。 傅沉砚的目光这才阴阴落在那枚纸包上,腻的要命的甜醋味令他眉心不悦的皱起。 兴许是气急反笑:“嫁予孤数月,孤的喜好太子妃真是……” 温泠月屏住呼吸,喉咙艰难滚动。 “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 这条鱼死的好惨,她忽然想。 “臣妾其实并没有……” “得了,依孤看你也编不出什么。约定还需孤重提一遭吗?” 他边说着边往她身后迈离,不知今日是如何抽出时间搭理她那些胡作非为的。 但温泠月扣着纸包边缘,垂着头在他与她擦肩而过的瞬间倏尔问道: “殿下,你说和他不是同一个人,是什么意思?” 问这话时,她的面容恰好被他肩影埋藏,语调更是平淡的叫他觉得莫名其妙。 但却迫使他迈开的步子一顿,与她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孤何时说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他不由得嗤笑,可笑声未落,却被她倏然转身炙热的眸光撞了个正着。 温泠月细细瞧着他,从眉宇到微挑的眸,再到那之中探问不出情绪宛若永夜般的瞳孔。 双手紧紧攥成拳,却又无力松开,如此反复,似乎鼓起勇气凝视着他。 是不一样的。 和之前那几次活泼谈论话本子时意兴正浓的他,完全不一样。 任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于是她重复:“臣妾在问,殿下伤后的那日,雨幕下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可傅沉砚比起素日不讲道理的暴戾冷漠,此时的他脸面上多了一分不解。 目光交汇时最后一丝晚霞也从天际溜走,玉京的天不假思索化作一片漆黑,今夜没有星子,但她望向他那双一向亮晶晶的双目,何尝不能代替繁星。 傅沉砚第一次落荒而逃。 只记得在离开前,他照旧昂着高高在上的头颅冷淡且不容拒绝地甩开一句:“孤说了,那种莫名其妙的话,孤从没说过!” 可笑。 分明是他去堵她质问她今日擅自离宫还惹出一片烂摊子的事,可为何最终变成他被她不由分说质问起来了。 “嵇白!” 几近怒吼,在紫宸殿响起。 待他人跑过来的脚步声里,他镇定自若地坐在紫宸殿正殿宽敞的大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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