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让一口价八十贯不还价!牙人还说,被我捡着便宜了。换做别家,听说顶肉铺的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连价都不开的。” 清脆的嗓音带出些委屈,“开口八十贯,还说我拣便宜。东家怎么不去抢啊。” 七郎轻轻笑了声,“约莫是因为这家铺子地界就在大理寺官衙附近,不怕有街坊浪荡儿寻衅闹事,东家才愿意转给你个小娘子。小娘子顶肉铺子罕见,闻风前来闹事的闲汉浪荡儿确实会多,容易出事端。东家也有东家的顾虑。” “原来如此。”应小满走出几步,遗憾地摇头,“八十贯还是太贵了。” “那就沿着西门内大街靠近官衙一带,继续寻合适的铺子。” 两人从铺子转让说到大理寺官衙,又闲扯到大理寺官衙斜对面的肉馒头铺子。 “卖的肉馒头好吃又便宜。二十文一屉四个大肉馅馒头,定价十足公允。” “那家肉馒头铺子我知道。大理寺衙门百来号官员,有许多是馒头店的长期主顾。每天卯时前后,铺子门外一溜排队买馒头的,都是穿各色官服的文武官。据说因为主顾里太多官员的缘故,馒头店做了许多年,始终不敢涨价。” “噗嗤……难怪这么便宜。” 明黄色的灯笼暖光映亮周围尺余地界。一行人继续往巷子里走进几十步,来到应家门前。 隋淼神色复杂地提灯立在门前,胡王两名护卫神色更为复杂地站在门外。 两边默默地互看一眼。两名护卫上来行礼。“七郎。应小娘子。” 七郎温声寒暄鼓励几句,上前推开虚掩的院门。 “天色晚了,早些歇着。明晚我过来你家。” 告辞的话一两句便说完,两人却站在小院的桂花树下又低声说了好一阵,应小满依依不舍地把人送出门。 关上院门后,蹑手蹑脚往东厢房走。 脸颊滚烫,掌心火热。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 激动雀跃的情绪降下,这才后知后觉想起,“哎?十一郎呢?没看见人。” * 应家门户紧闭。深夜的清幽小巷寂静。 身穿黑色斗篷的身影从十几步外的院墙阴影里缓缓走出几步,在月色下现出身形。几名亲卫从七举人巷另一头的阴影里牵出马匹。 十一郎今晚未戴风帽,露出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目光盯着紧闭的木门。守门的胡、王两名护卫低声向主人回禀。 “应小娘子亥时前后单独出的门。” “小的提出跟随护卫,被连声拒绝。之前也有几夜如此。” “如今看来,应小娘子和七郎相约出门去了。七郎半夜才把人送回,手挽着手回来……” “之前七郎隔三差五地来一趟。对了,今日应小娘子白天里就在等七郎,问了不下十次‘七郎来否’。” 王护卫不敢往下再说,俯身行礼,“毕竟七郎和应小娘子认识在先。殿下,天下何处无芳草……” 门里一声轻响,七郎正好开门出来。 十一郎微微绷紧了下颌。 晏七郎却对门外立着吃夜风的十一郎并不意外,颔首示意,沿着院墙走出几步,示意十一郎跟上。 两人站在巷口边阴影里。 十一郎开口道,“月初我在城南河边见过她一面。当日我临时起意,赶早去城南寻你议事,你不知去了何处查案,我便在大理寺官船上等你。却有人传话说,给我准备了一份厚礼。” 说罢抬手指了指应家小院,“她被个婆子拖拽到河边时,我才知道,原来她便是下头官员给我准备的厚礼。” 十一郎说话语速不快,似乎每个字出口都要先想一想,一字一顿地说长句: “我爱干净相貌,身边伺候的都挑选相貌清秀的宫人,难道我便是个好色之徒?” “我堂堂赵姓皇家子,难道会像雁二郎那种人,犯下强抢民女的不入流之事?” “应家小娘子不知如何误会,几次三番,连见面都不允。” 七郎极耐心听他说完长篇大论,失笑。 “连说这么多长句,可见你心里憋屈。之前我几次问你,你都不肯说,只说应小娘子当面再提。” 十一郎果然憋屈地很,开口又是个长句。 “我几次传话欲见她,也并非想要如何。只是,被个小女子误会登徒子,心里过不去。” 说完,他深吸口气,负手倨傲道:“七郎也莫误会。你于我如手足兄弟,再美貌的女子,于我不过如一件鲜亮衣裳。她既决意跟你,我岂会觊觎兄弟的衣裳。五步之外,必有芳草。” 嘴上说得冷淡,神色间却掩不住懊恼失落。 胸口起伏几次,带上风帽,夜色里上马离去。 七郎目送十一郎离去,唇边挂着微笑走回,拢袖久久盯着守门的胡王两个护卫,盯得两人汗流浃背。 “好一句‘天下何处无芳草’,劝得好。” 七郎悠然道,“看在今夜你们两个回话还算妥当的份上,之前事不和你们计较。应家不必你们看守了,随十一郎回去罢。” ———— 应小满蹑手蹑脚地往东厢房走。 她打算明早告诉阿娘,今晚她已当面问过了。七郎今年二十四,正月十五的生日。和自己相差八岁。 爹和娘相差五岁,和和美美过了一辈子。自己和七郎相差八岁,听起来也不会差太多? 应小满在黑暗夜色里无声而甜蜜地笑了。 厢房木门无声无息地推开,她摸索着点起油灯,灯光映亮室内…… 映亮炕上盘膝坐着的义母炯炯闪亮的眼睛。 “回来了?”义母哼说。 应小满:“……” “人大了,心野了。一去就是三更半夜的,连自家老娘都撇在家里。和七郎去哪儿玩了啊?” “……” 这回被抓个正着,应小满知道肯定躲不过去,三两步奔到炕边,挨着肩膀坐下,讨好地拉了下老娘的手。 “娘。不是出去玩,真的去隔壁的长乐巷晏家,打探仇家动向,准备替爹报仇,看。” 她展示自己腰间挂着的飞爪,“我二更天翻墙进去,刚刚才出来,整晚上都在晏家四处转悠打探。” 义母压根不信,抬手戳了下脑门,在应小满捂着脑袋哎哎叫疼的声里道,“还骗我呢。” “刚才你跟七郎在院子里嘀嘀咕咕说个不停,说着说着你们还笑,指望我耳背听不见,还是指望我听不出七郎的声音?非说你今晚出去打探仇家动向。难不成,你在仇人家里碰着七郎了?” 应小满心挣扎片刻,开口说,“娘,你真是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你。” 义母:?? 义母抬手又给了女儿脑袋瓜子一记。 “跟七郎偷溜出去玩就不能老老实实承认?连‘在仇人家里撞见七郎’的借口都能说出来。当你老娘傻呢?”
第28章 黯淡的灯光几度熄灭, 又几度重新点起。 应小满不再隐瞒,嘀嘀咕咕说了好久。义母听着听着,渐渐露出怀疑人生的迷茫表情。 “七郎早知道咱家入京是为你爹报仇来的了?他和咱们仇家……是同族兄弟?这次差点害死他的人里,也有他自家的兄弟?他报答你的救命恩情, 愿意帮咱们报仇, 杀自己兄弟?” 义母有点喘不过气, “等等, 慢点说,让我缓缓……” 独自琢磨半晌,越琢磨越混乱, 最终喃喃地感慨,“京城的大家族真复杂啊。” “可不是。”应小满赞同。 月色偏移,过三更天。她极少熬大夜,抬手伸了个懒腰, 伸手揉泪汪汪的眼睛, “好困。” 义母那厢还在反复纠结:“杀自己兄弟不好。但帮咱们报仇是好事。但杀自己兄弟还是不好……” 独自纠结半晌, 义母突然惊醒般回过神,“等等, 不管七郎自家的事, 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 跟他一个未成家的郎君三更半夜单独回来是怎么回事——” 应小满蜷在炕上, 一只手遮亮光, 另一只手松松搭着自家老娘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沉沉的梦乡。 灯下映出甜美的睡颜。 色如春花的小娘子,仿佛三月里桃杏枝头盛放的鲜妍春光, 叫人挪不开视线。 义母怜爱地摸几下女儿娇艳的脸颊,把被褥拉上肩头, 自己捂着嘴,压抑地低低咳嗽几声,吹熄灯关门离去。 女大不中留。小满自己挑中了七郎。 七郎知恩图报,瞧着确像是个不错的,只是女儿家挑选良人不能只看表面,还得往深里看。 但究竟怎么把人往深里看,琢磨半日又说不清。义母自己当初也是稀里糊涂嫁的义父。 人坐在屋里犯了半夜愁。 千头万绪,归结成一句话:等七郎下回再来,想法子好好地试一试他。 —— 应小满大清早的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灶台上在煮粥,咕噜噜的清香气味溢满整个院子。 院门虚掩着,义母震惊地抱着阿织立在门边,喧闹声从门外巷子传来。随同入耳的,还有女人呜呜咽咽的哭声。 应小满匆匆洗漱过,凑近院门看第一眼,眼角顿时抽了抽。 好生眼熟的一顶蓝色四抬小轿……正从家门口过。 十几名衣着光鲜的佩刀官差前后清道,护卫蓝布小轿离去。隔壁沈家娘子哭哭啼啼地追出小巷,忽地脚下一歪,险些扑倒在轿子前。 沈家十六七岁的少年郎追出家门,把沈娘子搀扶回门里。 巷子里众乡邻的家门都悄悄打开半扇,各家探出头来,窥探巷口动静,却无人说话。 鸦雀无声的清幽小巷里,只有众多官差纷乱的脚步声。偶尔几声清脆镣铐声响传来,更显几分压抑。 义母在自家门里叹息, “各家有各家的运势。祸事砸到头上啊,避都避不开。沈家娘子前两天还笑容满面的过来道谢,跟我说当家的罚俸三个月满期,家里总算能继续领俸禄了。没想到——她家男人又出事了。” 事发突然,具体怎么出的事,出得什么事,义母也说不清,隔墙只听到沈家娘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等蓝布小轿在官差押送下出了巷口,邻居家的娘子们才陆续出门。 四五个妇人聚集在沈家门外,都是平日里相熟的人家,开口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慰。 七举人巷这些邻居们开口说话和铜锣巷时的乡邻大不相同,说话文绉绉的,开口闭口不离朝廷,话里偶尔还夹几句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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