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念毕,把线香插入六尺高的大香炉中。 身后开口便惹祸的精壮汉子低头不敢说话。虽然不知道自己哪个字说错,但明显他一开口气氛就不对了…… 他其实是便衣混在人群里的禁卫好手。 一个小小的刑部六品主簿,只因疑似牵扯进军械倒卖大案,就被人泼油纵火,满门烧为平地。官家震怒之余,严令加强戒备。 身为三司会审主审官之一的晏容时,哪怕今日告假私事外出,依旧有一队殿前司禁军好手护卫随行,谨防意外发生。 不想当真查出了异状。 晏容时叹了口气:“不怪你。外头何事?说罢。” “有人跟踪。”禁卫心虚地不敢低头:“周围人太多,弟兄们起先以为多心,但却瞧越不对。” “总共五六个人。寻常逛市集的人眼睛盯着两边摊子卖的东西,这几个眼睛盯人。庙会市集里一双眼睛从头到尾只盯人的,不是偷儿,就是盯梢的探子。” “晏少卿进庙之后,弟兄们散在寺庙门外各处把守。那群人远远地看一会,并未靠近,陆续走了,门外只留下两个继续盯梢。” 晏容时思忖片刻,“他们一路盯的是我?” 禁卫说起来也纳闷得很:“按理说,盯得肯定是晏少卿。但有擅长跟踪的弟兄刚才一路追踪回去,看到那群人竟然进了余庆酒楼。余庆楼——不就是今日晏少卿身边的小娘子出来的地方么?会不会和小娘子有纠葛?” 早晨应小满刚从余庆楼里出来,余庆楼的人暗中跟随,盯梢的确实有可能是应小满。 晏容时仔细想了想早晨在街上撞见时,应小满气呼呼抱着阿织从酒楼欢门下快步走出的场景。 当时他以为小满对着雁二郎生气,如今想来,在酒楼里生气也说不定。 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他吩咐下去,“派几个好手,盯余庆楼里动向。” 想了想,又额外叮嘱面前禁卫好手:“雁二郎没卸职前,和你在禁军里有些交情?劳烦你问问他,早晨余庆楼发生了什么纠葛。” 禁卫应是,快步走向寺庙大门。 人流汹涌的开敞的寺庙大门外,正好走进一个身穿湖绿色绸缎团花袍子、五十来岁,面容团团和气,一看便是经商多年的商贾男子,提着香烛,不紧不慢迈进寺庙门槛。 —— 应小满领着阿织在大雄宝殿逛了一圈。宽敞大殿巍峨庄严,金身菩萨悲悯善目。 小丫头仰头望着,嘴巴半晌合不拢。“哇~” 应小满领着她上香。 晏容时顶着七郎的脸和声音,说出来的话其实有道理。 家里刚刚遭逢大难,人既然来了佛寺,为什么不进殿上香,佛前祈求平安? 大雄宝殿里跪满了信男信女,几百个蒲团散布各处。庄严佛殿后,许多和尚正在念经做早课,木鱼声夹杂着念经声传入耳边。 漂浮在半空的众多不定心绪,在佛殿缭缭的香火里沉到了实处。 应小满并不是个心思繁杂的人。 京城的事太复杂,京城的人也太复杂,但于应小满来说,她始终是生长于汉水边、八岁随爹爹入山的猎户家的伢儿。 这趟京城之行,她所求并不多。既然替义父报仇的事不成,应家打算离京,她所求的依旧不多。 领着阿织手握点燃的高香,并排跪在中间往后的一排蒲团当中,高举过额,佛前虔诚拜了三拜,心里默念祝祷。 “我佛慈悲,普渡众生。愿我佛降福,保佑我娘和阿织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愿我佛降福,保佑地下的爹爹无忧无虑,安心长睡,不要生气。我们很快回家陪他老人家了。” “愿我佛降福,保佑……也保佑大殿外头那个吧。他被我骂得不敢进殿,并非不想拜佛。京城坏人太多,他最近查案到了关键处,不知会不会有坏人要对他不利……我佛慈悲,也保佑七郎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身侧的空蒲团有人跪下,同样手握线香喃喃祝祷。 她起先没注意,正在手把手教阿织把线香高举过额前,身侧那人却略抬高嗓音,笑说一句: “庄小娘子,刚才跑得忒急了。小老儿连一句挽留话都来不及说,你已含怒而去。哎,不愧是庄九的女儿。” 应小满倏然扭头。 跪在她身侧蒲团上、此刻正对着她和气微笑的湖绿色绸缎长袍男子,岂不正是早晨不欢而散的余庆酒楼,方掌柜?! “你又来做什么。”实在太巧,满大殿的几百个蒲团,非在她身边的蒲团落座。应小满不大相信是巧合,眼神带提防: “我爹的旧物,我已经归还给你了。” 方掌柜笑呵呵说: “庄九之女,庄小娘子。庄九除了叫你带话归还五十两银,没有和你说起旁的事?他如今人在何处?” 应小满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总算问起了义父。当年义父和他们这帮子人在京城的交情总算没全喂了狗。 “我爹叮嘱我报仇。”她直截了当说,“但入京后发生了许多事,爹爹主家的仇,我报不了了。我打算这几天就离京回老家,去我爹坟前陪陪他。” 方掌柜露出惊讶的神色。 “庄九过世了?” “过世了。”说起过世的义父,应小满的语气又和缓下三分: “去年腊月里走的。爹爹的坟头就埋在老家,距离京城有点远,如果你想——” “庄九过世前,叮嘱你替主家报仇。你说你报不了。那他给你的旧物呢?”方掌柜打断对话,炯炯地盯着应小满: “庄小娘子,聪明人不说暗话。你早晨扔过来的银锭,可不是庄九手里那枚。新融的银锭和多年老银,成色差异不小,一眼即可分辨。呵呵,小娘子假做聪明糊弄人,也要糊弄得像些。” “……”应小满倏然闭了嘴。 沉默着,视线转开,改盯着地。 眼底逐渐升起熊熊怒火。 她原本想要告知义父的坟头葬在何处。 这些所谓京城旧友如果当真念旧,哪怕千里迢迢不能亲自祭扫,也要托她带几句话去爹爹坟上,寄托哀思。 结果呢,这厮打断了她的话,丝毫不在意义父死活,安葬何处,心里只惦念着义父手里的五十两银锭! 没错,她手里的新融的银锭昨夜过秤,才三十二两,确实差了十八两。 但爹爹当年刚拿到手的时候就被人骗了! 她早晨怒气上头时,把银子直接扔还给方掌柜,现今冷静下来想想,不妥当。 早知道方掌柜这厮是个一头钻钱眼里的小人,她就该听她老娘的话,【碰着不厚道的,掉头就走】。 应小满深深吸气。不挂念义父当年旧情的,算什么狗屁旧友。 主意已定,她摊开手掌,语气冷得像冬天长檐下结的冰挂。 “既然你说不是,那就不是。把我早晨给你的银锭还我。” 方掌柜当然不肯给。 香火缭绕、念经声声的大殿之内,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他无所顾忌。 方掌柜还在呵呵地笑:“银锭在酒楼里化成了一汪银水,如何还你。庄小娘子,你作假也不上心些。庄九手里的五十两足银锭,被你弄个三十来两的银锭糊弄小老儿。我当时一接到手里,掂掂分量就感觉不对。” “如今没有旁人,小娘子,当面说几句实话罢。庄九当真是你爹爹?当真已过世了?庄九留下的真东西不拿出来,随便你说得天花乱坠,呵呵,小老儿实难以轻信啊……” 应小满锐利地盯他一眼,不再和方掌柜说一个字,拉着阿织起身,转身走出了大殿。 晏容时在殿外烟火缭缭的大香炉边等候。 他手里握着两个七彩风车,个头又高,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应小满出殿头一眼便望见了他。 晏容时在和身边几名紧随护卫的精干汉子说话。 说到半途,隋淼远远地望见应小满出大雄宝殿,急忙回禀一句,晏容时停下话头,转身往大殿方向走来。 瞧见应小满此刻的神情,原本冲她微笑的神色一敛,仔细瞧了瞧。 “进殿上个香的功夫,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阿织惹你生气了?” “才不是我。”阿织无辜地举着风车,迎风呼啦啦地转。 “是早晨酒楼里的坏人,追着阿姐讨钱。惹得阿姐生气了。” 应小满把阿织抱起,往晏容时怀里一塞,“你帮我看一会儿阿织。” 晏容时:……? “你去何处?” 应小满抿了抿唇,“早晨我做错了一件事,把我爹爹的遗物误交给坏人手里。我要去把爹爹的遗物拿回来。” 说罢便加快脚步往寺庙门外走去,转眼在人群里没了踪影。 晏容时抱着阿织,原地琢磨了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边走边问阿织:“小丫头,你可知道你阿姐要拿的爹爹遗物,是什么物件?去何处拿?” 阿织比划着示意,“这么~大的一块大银子。昨天阿姐拿回家,说是阿姐爹爹的遗物,婶娘还叫我摸来着。” “大银子?……银锭?” 正好先前去雁二郎那处询问的那名禁军回返,疾步小跑回禀。 “晏少卿,卑职去问明了。雁指挥使的原话说:‘小满娘子他爹和余庆楼的方掌柜从前是旧识,似乎欠了酒楼五十两。小满娘子上门还钱,方掌柜追着讨钱,一来二去没谈拢,小满娘子发怒扔过去一锭银子便走了。’” 说到这里,禁军咳了声:“雁指挥使还有句话带给晏少卿,就是卑职不知当讲不当讲……” “无妨,原话复述就是。” 禁军老脸一红。 奉命调来跟着晏少卿没几日,就听着了晏少卿和雁小侯爷争风吃醋的风流事,怪不好意思的。 “雁指挥使说……咳,晏少卿和小满娘子的关系不是好得很?余庆楼的方掌柜有眼无珠,惹得小满娘子生气。他已经征集人马,打算替小满娘子把酒楼砸了,出一口恶气。” “晏少卿想要哄小满娘子开心,其实也简单得很,等雁指挥使砸完酒楼,接着去把余庆楼查封了,给小满娘子出气。就问晏少卿,顶着长乐巷晏氏的名头,这点小事敢不敢做得?” 晏容时不动声色听完。 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微微眯起:“查封余庆楼?雁二郎撺掇我行事,他自己呢。” “卑职回返时,雁指挥使已经领着几十人马去砸酒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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